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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北街周邊的幾個游散坊市,城東大街一條要更加體面。
橋南面和東大街相連,兩邊的屋宇鱗次栉比,是茶樓,酒館,當鋪,還是腳店、肉鋪公廨等,應有盡有,到處可見商鋪外擺放的绫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來往街市行人,來來往往,人頭攢動,頗讓人目不暇接。
檀婉清身着一件厚實的裌襖,瑞珠本想給小姐帶上那件她剛縫好的綢質披風,冬日裏正好可拿來擋風,可檀婉清出門時卻道不用,讓她放回了屋裏,只因鮮紅的綢料,有些紮眼。
可是現在兩人走在東大街時,便見許多女子都着了披風,海棠紅,茜草色,肉桂與秋香色各異,料子绫紗羅絹錦緞,便是卧兔兒毛料子,普通的奢侈的,也都應有盡有,看的人眼花缭亂,大概是待久了窮人的坊市,都不知道這城中還會有這樣的繁華市井了。
瑞珠邊走,邊有些埋怨∶“便說出門的時候穿着了,小姐非要擔心,這街上都有人穿着了。”她可比小姐清楚的很,這坊市裏狗眼看人低的人多的很,之前買東西時不知被送過多少次白眼,那滋味兒可不好受,她可不想小姐也受上一遭,本來那件披風可能用來撐場子的。
待回頭看小姐身上的裌襖,還是粗面料子,瑞珠不由嘆氣。
這次出門就是想給小姐買些布料做衣服,小姐就要做夫子了,總得做兩身能穿的出門的衣服吧,家裏那些舊衣麻料,可是不能穿到書院去的。
檀婉清二人邊走邊看,好在今兒個天氣不錯,也沒覺得冷,卻是逛的久了些。
這條街道兩邊店肆林立,布莊與綢莊尤其多,只要在店中選好布料,花些錢就可定制心儀的款式,完全手工制作,這個時候也沒有批量生産的。
瑞珠這丫頭針線活一般般,衣服雖然也能做,但是手頭不快,店裏的繡娘裁縫若三日能裁剪做好,她就要做上十日八日,檀婉清也不願為了件衣服,讓瑞珠日日磨洋工,而她這個平日幾乎不怎麽拿針線的,就更不提了。
轉了一會兒,便離開布店,打算尋一些成衣鋪,京城時,這樣的鋪子頗多,一件件做好擺于案前,若被客人選中,穿着合适可直接買走,若不合适,便再扯了料子替人量身制作,可賣也可做樣板,十分靈活。
可這樣的成衣鋪,衛安城卻是極少的,走了一圈,也只在邊角旮旯找着一家,店裏有新衣,也有舊衣,左右分開,倒也收拾的幹淨。
這種鋪子雖說也是成衣鋪,但實際已算是舊衣鋪子,裏面有許多當鋪典當的衣物,及一些富裕人家的淘汰的舊衣服,自然也有農家自己織布做的粗布衣,價錢十分低廉。
瑞珠一進去,見着那些明顯別人穿過的,便嫌棄的要拉檀婉清出來,她低聲道∶“小姐,咱可不能買這個,誰知道那些衣服之前被什麽人穿過,如果是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那多晦氣呀,我們還是去扯好料子,我熬夜給小姐做吧。”
檀婉清匆匆看了一眼,也覺得舊衣确實不妥,轉身便往外走。
鋪裏的四十多歲一身青花襖的老板娘卻是從裏間出來,見了二人便熱情招呼道∶“兩位姑娘來買衣服?給誰買?可以進來挑一挑,我們這兒男的女的,胖的瘦的,小孩的老人的,什麽衣服都有,價格也公道,比扯新料子做劃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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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家已迎了出來,檀婉清只好問道∶“不知店裏有沒有新的已做好的成衣賣。”
那成衣店的老板娘走近了,上下打量二人一眼,在檀婉清臉上多看了兩眼,才道∶“那當然有了,我就是裁縫,平日也接一些活計。”
說完轉身自裏屋取出簍子,裏面裝着衣服,“姑娘想必是等着穿吧,當鋪會收到一些布料,送到我這裏,這些都是用那些料子做的,男衫女衫都有,就是數量不多,你看有沒有你能穿的。”
檀婉清與瑞珠相視一眼,也不好掉頭走,便上前自簍裏揀起衣服打量,都是疊好的,男衫比較多,女衫反而少,那老板娘解釋道∶“姑娘也別介意,這些都我閑時做的,挑着自家人的尺碼,若賣不出去,我們也都能穿的。”說完取出一件女子的襦裙,道∶“你看,料子用的厚實,雙面壓邊,這個時候穿着不透風,暖和着呢。”
女衫平平無奇,瑞珠看一眼便不想再看了,拉了拉檀婉清的衣袖。
檀婉清卻是目光一轉,看向了她縫制的男衫,相比女衫,男衫做的是用心多了,數種不同款式,且新舊料子一眼就能看出來,新料子都未過水,上面都還着一層包漿,手感十分明顯。
拿起一件冬日的衣,一層面子,一層絹做的裏子,入手滑軟,倒是瞧的過去,另貼身衣衫裏都貼有內絮棉絮,便是褲料,也都是雙層,用的缫絲的下腳料,用作充絨,摸起來輕薄而保暖。
檀婉清想了想,挑了兩套與她身量接近的男衫,詢問價錢。
成衣鋪老板娘還有些不舍,直道∶“……姑娘好眼光,這兩套我可是費了工夫了,原本是打算捎給我兒子的,他在外鄉讀書,可惜離的太遠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捎過去。”
“這些料子可都是精心挑的,厚實舒服又實在,姑娘要的話,手工價錢肯定比布莊便宜……”接着成衣鋪老板娘說了個數兒。
檀婉清也未還價,便讓她将衣服包了,讓旁邊的瑞珠付錢。
出了門時,瑞珠驚訝的看着自家小姐,忍不住道∶“小姐,我們買男人衣服幹嘛,就算去學院,也,也不必穿成這樣吧。”女人穿男人衣服,這,這……
“這樣更方便些,買的肯定不合身,有些大了,回去的時候,你再幫我改改。”男人不能穿女衣,但女人卻可以着男裝的,并且出門在外,也方便的多,檀婉清随口道。
瑞珠只得應聲,再想到小姐的樣子,穿着男衫,或許可壓壓呢,便也認了的将包袱拿在手裏,尋思着回去怎麽改才能好看些,畢竟男衫對女子的花色衣物來說,還是太素淡了些。
成衣鋪子有些偏僻,兩人出來時,拐過小巷,迎面碰到個一個渾身酒氣,滿面浮滑的公子哥,身邊還跟了個小厮,時不時摻扶他一把,在離得近了,醉眼熏熏的瞥到對面人的臉時,突然的打了個顫兒,眼珠子立即瞪圓了。
未等接近,便一個大步沖了過去,将人堵在那裏,色眯眯眼晴上下打量,嘴裏也油滑含糊的跟着道∶“哎喲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好一副花容月貌,真是我見猶憐,來,陪相公一起喝杯酒……”說完便伸手要去摸一把看着無比滑嫩的手。
男子一身的酒氣,似從花樓剛出來,衣帶間的胭脂水粉氣味兒直沖鼻。
他本欲往回走,哪想到在人少的幽巷中,竟遇到如此像貌皎皎的女子,一時間,剛才花粉樓左擁右抱的莺莺燕燕,也都成了庸脂俗粉般。
酒氣一時上頭,使他不由上前攔着人,出聲調笑,欲摸其手。
他身邊的小厮,常與主子出入煙花之地,本就惡習重重,此時,也幫着主人一般攔着人不讓過,兩個浮滑惡棍男,見巷口四周人客較少,只有兩個弱質女流,一時間竟心生惡念,生生堵着了路,近前肆意嬉笑指點,對着兩人怪意笑鬧。
檀婉清見情景,自知不妙,鬧市遇到了流氓無賴,一時連退數步。
可二人卻攔着巷口,不斷逼近,本要進巷的路人見到這般情形,皆遠遠避開,一時環看周圍,竟無人可求,她只得拉着吓着的瑞珠,快步繞過他們要往左處穿了巷子,可那男子與小厮二人便“诶诶”的趕過去,伸手攔在左,往右便又“喲喲”的伸手攔在右。
檀婉清見狀,臉色一變,拉着瑞珠便匆匆轉身要往回走。
兩人卻跟在後面追了上來,瞧着轉身那纖纖一抹細腰,一身的海棠标韻的玉體儀态,就算是衆花叢中過的風流男子,看到這身型也要迷的是五暈三倒,簡直要酥了他一半的身子。
光是嘴上的調戲越發覺得興猶未絕,竟是忍不住與小厮對了個眼神,一左一右将人強行逼至了關着門的景園茶樓前,就想挨上那美人,藉着遮擋,竟兼肆谑浪的傾着頭欲親女子臉頰,手也不自禁的伸向那誘人的豐起酥凝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哪想到此人如此膽大包天,檀婉清見到伸過來的手,驚容之下不由取過包袱擋住,正要一腳踢向他下盤。
便見那惡棍被人自身後提起,重重摔到了地上。
看到花容失色的緊貼着牆壁的女子,那瘦削男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地面,拱了拱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兩位姑娘還請速速離開。”
檀婉清認得這個人,是當年在城門前突然出現,攔着不讓她們出城的那個,知是謝承祖手下的人,她驚魂未定的點點頭,随即與吓的叫了尖叫好幾聲的瑞珠,遠遠的繞過地上的人,快步的向巷口走去。
被自家少爺壓在底下的小厮,見到自家少爺被人打了,還吐了一地,當時臉色就發白的指着人道∶“你,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麽人?他可是曹,曹知州的公子,你攤上事了,你攤上大事了你……”
左問上前一腳就讓小厮乖乖的閉上嘴,随即扯起地上吐的一嘴白沫的的驚恐男子,“你敢動我?你瞎了狗眼了,我可是曹錦,我爹是堂堂知州曹文宗……”還未說完,便是一聲慘叫。
左問毫無客氣的往他下腹重重打了兩拳,随即一腳踹到一邊,那男子便如爛肉般攤成一團,曹知州?那個油頭滿面只會巴結讨好的狗屁貪官,大人從未将他放在眼裏。
左問撣了撣衣袖,走過去,啪啪兩巴掌抽的人清醒了些,“算你運氣,遇到了我,若是謝大人今日在,可就不止兩拳這麽簡單了,說不得直接扒了你的褲子閹了鳥吊城門上,讓大家賞玩一番!”說完左問起身,又道∶“你小子最好老實點,再敢碰大人的人,小命不保,管你爹是知州還是知縣。”最後面無表情的一腳踩着他的裆部∶“叫你天天咒別人斷子絕孫……”踩完便從他腿上直接邁了過去,匆匆幾步,轉眼出了巷子。
被打的嘴邊有血,臉腫如豬頭的徐公子,慘叫數聲,疼的原地單腿直抽搐,嘴唇便不由哆嗦起來,謝,謝大人?衛安城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守禦武官?那個數次把他爹氣得臉紅脖粗又無可奈何的謝承祖?真是見鬼了!不過是街上調戲個女子,怎會惹到這個煞星。
又想起剛才那人說斷子絕孫的樣子,徐公子臉上露出了心虛懼怕的樣子,他經常在妓館與人大聲嘲笑謝承祖,便是剛才與花樓時,還曾說他起到現在沒娶妻,八成活兒無能,立不起來,當不得男人,又趁酒醉笑他們兩兄弟一個傻子一個太監,正好湊成一對,惹來樓裏轟堂大笑,難道這些也全都被知曉了?再一想到剛才那個生得玉姿玉容的美人,她難道,難道是謝承祖的……
他不過是背後過過嘴瘾罷了,若真是,那,那可真的糟了,調戲謝大的女眷,這,這……
徐公本就被睬的一魂去了二魄,如今吓的更是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
走出了巷,兩人才回頭看了看,并沒有什麽人追上來,腳步這才慢了下來,雖是知道那登徒子不會再追上來,但總歸沒有心思繼續逛了,匆匆的一路回了宅子,瑞珠反手就将宅門關好,舒了口氣後,回廚房将買來的香糖果子與幾片雲片糕,裝入碟中,端到卧室,待小姐餓的時候好取用。
結果回去後,小姐已經脫了外衫,卧在暖炕上睡着了,小姐心可真大,遇到這樣的事,仍然該吃吃該睡睡,瑞珠簡直不知如何言語,只得取了包袱裏的衣服出來。
這個時候,她倒是覺得小姐着男裝也不是什麽壞事兒了,趕緊上了炕,将衣服抖落開來,尺寸她早已滾瓜爛熟,不必拿小姐舊衣對比,只丈量就*不離十,收了收窗上的簾子,便就着亮光低頭改起衣服來。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這些日子檀婉清的身子其實一直未休息好,總覺疲累,加之思慮太多,總不易睡沉。
是炭火滅了嗎?暖炕也不那般熱,有些涼了,有點點冷,她最怕的就是冷,模模糊糊間,聽到了瑞珠匆匆下地的聲音,是去升火了嗎。
她想睜開眼晴,可眼皮重如千金,怎麽也睜不開,又睡的不踏實,恍惚間好像有人走了進來,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走到暖炕邊,隐隐聽到瑞珠極小聲極小聲的與人說∶“小姐這幾天身子總是累,半夜也是驚醒睡不沉,之前大病了一場,就一直沒反過乏來,瞧着眼底又有些青了……”
随着話兒便有一根手指,輕輕的撫着她的臉頰,彷佛一片羽毛,癢癢的十分舒服,很暖很暖,反反覆覆的不知多久,她本有些輕尤的意識,慢慢靜了下來,接着便什麽也不知道的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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