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檀婉清睡覺是十分龜毛的,被木頭枕邊角咯醒挺長一段時間也是懵懂的,甚至坐起來時,眼晴還盯着木枕半天,心頭十分氣惱,怎麽會有這麽堅硬咯人的東西,根本讓人無法入睡。
此時坐在床沿邊,沒滿足未睡好的腦子昏昏沉沉,神識還在迷蒙中,只是恍惚的盯着地面,別人的話一概未入耳中。
謝承祖聽到左問提過,檀婉清十分嗜睡,一日總要補一個時辰的午睡,晚上也是早早躺下,早上也要晚起,便是沒事,也要閉目小憩會兒,否則便是無精神,亦或明顯眼底發青。
以前在檀府時,本是閨中千金,這般也無人說什麽,最多不過一句姑娘貪睡罷了,可在這市井之中,着實奇怪,再是千金之體,貪睡也是有些過了的。
尋常人想不明白,可自小便練內功,加之因母多年病症,已熬得半個醫師的謝承祖卻十分清楚,這便是天生的心神體弱,他所說的嬌貴難養,因由娘胎裏帶來,自小如此,命好得生在富貴家,不勞神不勞身,細細安養着,能安然活着幾十年,若生在平民之家,五歲難過就地夭折。
嬌貴罕有,顏色瑰麗的水晶之石,只能放置在高處,遠遠的看着,拿到手中,只要一個不穩,摔在了地上,便要香消玉殒,便是謝承祖也一直克制着,不曾急攻冒進,不敢磕碰着她,再不能讓她氣火攻心,便是知道她的毛病,可顧着她,她卻每每輕柔的幾句,就能氣得自己後腦勺冒煙,想到之前她的尋死之心。
謝承祖難免有些心灰意冷,一番心意,到頭來,不曾暖熱過半點,可要真的放手讓她離開,他卻又做不到。
便是如何冤枉了她,這張字據,他也絕不會給。
看她坐在床邊,光兩只白生生的腳垂在床下,眼晴還微微迷茫,似還有未淨的睡意,只得再度嘆了口氣,将鞋放到地上,起身手穿過腋下,合着雙腿抱起來,往床裏移了移,尋了掙紮時被踢落的雪白羅襪,将其套在了足上。
找羅襪時,在被中竟抹到了玉色抹胸,與亵衣,她竟然糊裏糊塗的只将外袍套在了身上,謝承祖拿了亵衣半晌,只得坐在床邊,将倚在牆壁正要睡着的人扶起來,輕倚着自己胸口,慢慢解開衣衫,脫了重穿。
一個軍營待久了的男子,哪會與女人穿亵衣,當是手忙腳亂的比打仗還累,單是抹胸便錯了三次,女子嫌冷的将雙臂攏在一起時,那雪中桃花的美景,身後的人手裏拿着的胸衣差點掉了下來,直到滿頭大汗,才總算系好,讓她坐于床邊,撫開礙事的袍角,蹲下身給她套鞋子。
檀婉清精神容易累,沒睡飽被叫醒,整個人是混沌的,檀府的幾個丫頭知道她這樣子,從來不在睡覺的時候吵着她,瑞珠也知忌諱。
如今被人吵着擺弄,眉毛早就蹙在一起,不是植物人,怎麽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在穿到一半的時候她就清醒了過來,他的手比常人暖,按在腰上時,十分的熱,不,連帶他整個人都像一只火爐,即使隔着衣服,那種高體溫的暖意似乎能蒸出氣一般,無法說出來。
正因為那種感覺對懼冷的她很舒服,即使她清醒了,想起之前的事,卻也沒有立即将他推倒在地,只是屏蔽後,順從的任他套上外衣夾襖,他若不緊緊箍着她手臂,單是握着,是十分舒服的。
檀婉清不是土生的古代女子,男女大防沒有那麽重,也不會被看了就覺得無面目活在世上,況且,在做下決定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覺悟,也許惱于他的舉動,氣于那撕爛的紙,怒于他的力大無窮,可是,她心裏越來越清晰,在這樣明顯他強已弱的關系裏,自己占的是怎樣的優勢。
當然,剛才也再次體會到,與蠻力相抗,只會傷到自己事實,她實在精力太少,應付不了多少,血也容易掉,沒那麽多精力發脾氣,又何必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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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祖站起身去拉她放在腿上的手的時候,她只垂着眼睑将手抽了回來,向旁邊的火盆移了移。
她注意到屋子裏多填了兩盆炭火,大概是睡着之後填置的,昏睡過去前的記憶,有些不堪去想,床上的男人實在無什麽自尊,跪着也是願意的,她清楚自己仍是完壁,可也仍然還是有些微不舒服的粘膩感,憶起那那般情景,便是頭腦清楚,也看過,可在親身經歷的那一刻,還是難以克制,本能一腳踹到他臉上,可卻不敢動,生怕他口下不留情的傷了自己,那一刻,無助的仿如砧板上的蛋糕,被滾燙的熱度融化了流下奶油一般惶恐 。
她忙将轉回神色,注意力移到面前的火盆之上,她坐到靠近兩盆火炭近的地方,炭燒的熱,烤得小腿一側十分溫暖,很舒服,忍不住又向火盆移了下,并伸了伸腳,讓小腿都沾着上暖意。
謝大人一直站在原地,眼神都在她的臉身上,見她坐近了他端來的炭,借着炭火暖腿,總算緩了口氣,将屋裏一張用料實的能砸死人的黃花梨桌,擡到她床邊,将食盒裏的東西一樣樣擺在她近處,回身取來食盒,拿出還熱着的肉和湯,一點未涼,正是溫熱可入口的時候。
他将筷子與粥碗遞過來,檀婉清看了看那雙黑舊筷子,并沒有接,而是開口道:“我要回去了。”
聽着要走的話,謝承祖眼神微微一暗,手頓了下,才道:“把粥吃了,吃完送你。”
軍營進出需腰牌,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出入的。
她也清楚這一點,這才沒有拒絕的伸手接了過來,拿過筷子的手,蔥嫩的豐潤,他很想握一握,可終究還是沒有動,就算之前還摟過抱着過,緊緊貼在一起,可他知道,在不強迫的情況下,她從來不是随意可亵渎的,就算他想将手緊緊握在手裏,此時此刻也只能想一想與忍一忍,仿佛真應了她所說,她若不願意,他便不敢了一般。
他将手握拳放在桌上,他只想讓她安心吃碗飯而已。
果然如他所料,那些大片的豬肉與肉湯,她一口未動,只是揀了那碟洗了又洗,腌制發了黑的不明的鹹菜放入口中,夥房的碗極大,她用不了那麽多,何況旁邊還有個人看着,用到半碗便放下了。
然後站起身。
謝大人本已是信用不保,若是這當口尋理由不讓她走,那當真成了毫無信言之人了,見她站了起來,他也只能跟着站起,外面已是變了天,比午時還要冷幾分,他不由的伸手取了放在椅上自己穿的厚棉軍衣,繞過桌子披在她身上,他生的高大,定制的棉袍穿在她身上,顯得她更嬌小幾分。
檀婉清暫且忍耐着衣上的體味,站在那任他将衣袖挽好。
……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起了北風,下起了雪,空中正零亂的飄的細碎的雪花。
守着守備府後門的小兵,正凍的直搓手,扯了扯襖袖,擡頭看了看天,罵了句這鬼天氣,将身上的軍襖緊着裹了裹,他們原來的軍衣早便舊了,一套棉襖不知多少兵士穿過,輪到自己,棉褲膝蓋碎幾個洞,有的更是破的漏棉,一點都不保暖,本來以為今年又是個難熬的寒冬,不想前幾天突然拉來幾馬車剛做好厚實又神氣的軍襖,拎起來沉甸甸打手,摸一把絮的又暖又厚,拿到手的時候,軍士個個眉開眼笑。
小兵手伸進襖人,裏面塞了中午沒吃完的半個黑馍,晚飯前最是饑的慌,先啃個半塊掂掂胃,正好抗到晚上用飯時,剛掏出帶着體溫的馍子,咬了半口,便看至大人自後門走了出來。
吓的守門的小兵,嘴裏的半塊馍子,還沒細嚼出味兒來便一下子順着嗓子眼,掉了下去,噎得差點翻了白眼。
之前聽人說大人帶了女人進了府邸,他還不信,這回不由咽了下口水,原來是真的。
他立即站的筆直,一絲不茍的拿着長茅,可眼神卻是一直轱辘亂轉,女子身似乎披着大人的軍襖,只是有些看不清楚,實在忍不住好奇,跑向了另一邊站着,結果就看到大人在門口,正在給女子細心整理衣物,女子只微微退了下,便站在那裏任他掖襖放袖,接着便看到……
小兵立即瞪大了眼晴,他看到,自家大人居然蹲下來,給那女子整理衣服下擺與靴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那可是微風凜凜的大人,是衛安城的守備大人,是戰場殺神,居然給女人提衣擺套鞋,便是知道許多成家的軍士都是極怕老婆的,那也絕不包括自家大人,那可是堂堂五品官員啊。
此時的小兵已是風中淩亂了。
直到大人出了後門,挺直肩背帶着人自面前走過,小兵這才渾渾噩噩醒過味來,領子立着他根本沒看清那女子的長相,可想到,大人剛才掃他時淩利的眼神,與剛才在後門時幫女人提鞋的窘狀時,不由捂住了嘴。
謝大人是絕想不到,自己在手下一個頗崇拜他的小兵心中,已标上懼內的标簽,威信全無了。
……
謝承祖出了守備府,正待牽來黑炭頭,結果身後的人,卻直接向營門走去,他回身一手拉住她,“我送你。”
“不勞大人了。”檀婉清掙開他的手,看向北營門口。
一直站在營門口沒走的瑞珠,見到小姐,立即出聲招喚,檀婉清沒有猶豫,幾步走到門口,兩個守營門的軍士,心知她便是大人帶進府的人,且又與大人一同出營,眼看着大人未出聲喝止,二人便也互相看了看,沒有舉茅擋住人。
檀婉清一直走出了營地,向瑞珠伸出了手,走出兩步,想到什麽,突然解開了身上的軍衣,脫下來回身交給門口的軍兵,然後頭也不回的與瑞珠離開了北城門。
陡然脫了厚棉衣,身上一陣陣發冷,瑞珠拉着小姐的手的時候,小姐有些發抖,她不由快步拉着小姐往宅子方向走,走出幾十步,忍不住回頭,見到那謝大人手裏拿着軍衣還站在那裏。
之前小姐沒有回來,她去竹林書院問過小厮,說是小姐中午已經離開了,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想來想去,會不會是謝大人把小姐帶走了,沒想到果然這樣,等的時候,她心頭也是陣陣惶恐,不明白那謝大人為什麽要帶走小姐,就是求娶被拒,也總不會這般突然的翻臉,小姐被他帶進營府,一男一女還如何避嫌?平日到宅子裏倒也罷了,無論如何,她還在,總不會對小姐怎麽樣,可進了府,卻不一樣了,那是守備軍的地盤,她又不在小姐身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便是這會兒想問,可路上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小姐又走的略急了些,瑞珠到底把話又咽了進去,想着小姐步子邁的并無異樣,應當是沒什麽的,慢慢放下心來。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回到宅子,将竈上溫的熱水倒入浴桶,小姐褪衣洗浴的時候,一片渾如雪的玉體上,滿是紅紅青青的痕跡,邁進桶裏時,腿內側竟然也有淤青的指印,顯然被人用力捏在那裏。
瑞珠手裏的瓢“咣當”一下掉在了地上,就算是再不懂,看到那些印子,也知在那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自小跟着檀婉清的丫頭,不由捂住嘴,看着小姐胸前的紅腫狼狽,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
卧室小,暖炕燒的旺,屋裏再放兩盆熱炭,一會兒的工夫暖暖的熱氣便撲面而來,她畏冷,入冬後從未省過炭。
再加上浴桶中溫熱的水,檀婉清扶着傾身扶在桶沿邊,整個雪背在水中忽隐忽現,一陣陣熱氣蒸的她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的時候,她聽到瑞珠罵着混蛋,瞎了眼看錯了人……
她心知,那混蛋的字眼是罵謝承祖,瑞珠也是越來越膽大了,連守備大人都敢罵。
不過,聽着卻是舒服的,心頭剩下的那點惱意便也消失不見,就是再遲鈍的人,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得到了,再想到自己一時氣極吐出口那句欲尋死的話,現在想來,真的是無腦又幼稚。
她何嘗不知道,這樣要死要活幼稚賭氣的話,只有對在乎你的人說,才當是威脅。
不在乎你的人,又怎會管你的死活。
随即想的便是,雷聲大雨點小,重拿輕放的謝大人,難道真的聽到了心裏,怕她去尋死麽?
再想到将軍襖還給他時,那僵硬的眼神臉色,檀婉清竟覺得幾分好笑,微微地翹了下嘴角,随即合目在浴桶裏睡着了。
最後想的便是,或許,從一開始,她便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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