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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衛上前摸了麗妃脈相, 朝楚王搖了搖頭, 得了結果的楚王竟一時恍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耳朵嗡嗡作響, 就連嚴無為是什麽時候告辭的都不知道。
見過了楚王過後的次日楚相張睢就來嚴無為住的驿站上了,來的時候方華正帶着嚴無為在院裏活動身子,自打方華聽了大夫說這樣有助嚴無為的傷口恢複後每天雷打不動的拉着嚴無為要打拳, 對此嚴無為倒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态度,配合得緊,惹得慕容器還偷偷地羨慕了方華好久,心裏偷想不止百八十回要是她家先生也能事事都順着她好了。
“氣沉丹田, 呼吸均勻,出拳…”
嚴無為跟着方華一個一個動作的學着, 看起來還頗為認真,眼觀鼻子鼻觀心, 雙耳不聞外間事,就連下人帶着張睢進了小院了她都沒注意到。
“下沉, 收拳…”
張睢也識趣,同下人說明了來意後就自個站在小院的角落裏,抱着手臂于胸前, 看着嚴無為學拳的身影好大一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而後看見嚴無為的那姿勢約摸是一套拳打完了才上前去對嚴無為行禮道,“在下張睢, 見過嚴相。”
嚴無為才剛剛歇上了就聽見有人叫她,還沒來得及擦擦額頭上的汗就下意識地側了過了頭,見是張睢,眉頭一擡,意味不明道,“——相國?”
“是我是我…”張睢又行禮道,“老夫又來打攪嚴相了,嚴相…這是在忙?”
“嗨,這不是身體不好嘛,下屬便說帶着我打打拳,強身健體。”嚴無為這麽說道,就着手上的方巾擦了把汗,笑盈盈地對張睢道,“相國今日怎麽得了空來了驿站?”
“多日末與嚴相相見,睢心甚念,故而前來。”
嚴無為只是笑着,見天色尚早,便側過身子對一旁抱拳于胸的方華商量道,“要不今日就先練到這兒吧?我這來客人了。”
方華倒是好說話,只是多看了兩眼張睢,道,“那我便晚些時候再來找小姐吧。”
“嗯呢。”
遂方華行禮告退。
方華走後,嚴無為先是請了張睢道石桌旁坐下,自個去洗了手後又親自為張睢沏了茶,張睢見了連連謝道,“嚴相客氣了客氣了,你身子還沒好全,老夫怎敢讓嚴相為我操勞呢?”
“相國這是說的哪裏的話,也太過客氣了。”嚴無為沏好茶後恭恭敬敬地将茶遞到了張睢的手邊,謙遜道,“無為能在楚安穩活到今日,全靠張相其中為無為周旋相助,這杯茶,是無為敬張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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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張睢笑嘆了聲氣,“嚴相言重了。”
張睢接過那盞茶,小飲了一口,道,“嚴相可知今日老夫前來所謂何事?”
嚴無為輕輕一笑,似乎早有料到張睢會如此問她,“自然是為兩國和談一事了。”
“哦?嚴相既已知曉,那…?”
嚴無為笑了一笑,不說話,只是泡着茶,風輕雲淡的模樣看着就讓張睢心裏犯嘀咕,再加上他本就沒怎麽和嚴無為打過交道,于是向來沉着冷靜的張睢也意外的有點沉不住氣了:
“嚴相?”
嚴無為喝着茶,絕口不提和談一事,只道,“相國,不知這茶可入相國口?”
聽了嚴無為的話張睢又口好将心思放到了手裏的茶上,小飲了口,道,“入口微澀,而後留香——算是好茶。”
“那相國可知這是哪裏産的茶?”
張睢皺了下眉,“這倒是難到老夫了,老夫對茶道還真是不大懂。”
嚴無為笑,“這是秦西産的茶葉。”
“哦?秦西産的?”張睢聽了這話後來了興致,“可據老夫所知秦西貧瘠少水,茶這東西嬌貴,這茶…怎會是出自秦西呢?”
嚴無為輕抿了口茶,低聲笑道,“相國說的不假,秦西确實貧瘠少水,那樣的環境自然是長不出茶樹來的。”
“那……”
“很多年前曾有位秦王出游他國,他國的王接待那位秦王時用了最好的茶葉來招待,秦地窮且偏,人多地少,哪有閑田閑地來種茶呢?所以那是那位秦王喝的第一次茶。”嚴無為輕輕道,“茶,君道也。那秦王只喝了一次便就喜歡上了,遂向那位君王讨要些許茶樹,想回國後在秦地種上,讓秦國的子民也能喝上茶。”嚴無為看向張睢,問,“可相國知道那位王是如何拒絕秦王的嗎?”
“如何?”
“他說:‘汝地窮遠,滴水如油,木貴如金;茶苗幼嫩,秦非吾地,贈彼茶微,鐵樹花開’。’”嚴無為淡聲道,“他用鐵樹作比,說茶樹要是到了秦國,等到鐵樹花開了秦國的地上也不可能會長出茶葉來的。”
張睢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心道那位王也真是尖牙利舌,如此叽諷秦國,真是不怕招人恨…雖是這般想着但他還算識趣,不說話,只聽着嚴無為講着:
“不管說者是否有意,聽者卻是有了心,這話就那樣成了那位秦王的心病,如鲠在喉,時日不得安歇。
當然,他憂的自然不是秦無茶樹,他憂的是秦地如此貧瘠,後輩兒孫當如何自處?也就是這位秦王,自那以後便是勵精圖治,拓土開疆,一生于戎馬上,誓要讓秦國的土地上也長出茶樹來。”
“……”
“相國是不是想問,若無為講的是真的,那為何秦地至今未有大規模的茶樹可摘?”
張睢輕咳道,“嚴相說笑了…”
“那是因為那些土地都種上了糧食,養活了整個秦國的子民…”嚴無為悠悠然道,“只有百姓有飯吃,吃飽了,當君王的才能再享受些許。那位秦王之後,他的後代謹記祖輩之憾,遂在偏遠的秦西地界上耗時二十餘載,終于種出了茶樹——相國想知道是如何種出來的嗎?”
“如何?”
“填土造山,掘地修渠。”嚴無為淡淡道,“只是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做起來卻是那麽的難,多少秦人多少血汗,花了二十餘載的光陰才讓茶樹從當年被人叽笑‘贈彼茶微,鐵樹花開’的秦地上長出來。不偷,不搶,不占耕,不占田,如此,便才有了相國杯中的茶。”嚴無為為張睢的杯中倒滿茶,“盡管如此,卻也不得成量種植,秦西縱橫六十裏地,能種出茶葉的也只有那麽幾畝,而那幾畝裏只有一半的茶能采摘下來,另一半的便是塵歸于塵,中間再除去損耗的,成品也不過三四百斤,相國不妨再猜一猜,這三四百斤茶中,最後有多少能入了宮,做了貢品,沏進了我王的杯裏?”
張睢沉思些許道,“百斤?”
嚴無為搖頭。
“半數?”
嚴無為複之。
“那是……全部?”
嚴無為笑,“不足十斤。”
“十斤?!”
嚴無為解釋道,“那些茶,成品的半數會流入集市,半數會入國庫,國庫中的茶,先者功名臣子,再者王侯将相,分到了最後的才是秦王的,當然,若是年份不好時,也許這十斤都沒有。”
“這這這……”張睢訝然道,“一國之君…竟是如此?!”
“先民後臣,先臣後君。沒有子民,便不會有臣子,沒有臣子,那哪又會有君王呢?”嚴無為問道,“不對嗎?”
張睢一時被嚴無為這話給問住了,話雖是如此,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素來只有君先臣後民為下的道理,哪敢妄議如此呢?
也就是聽了嚴無為的這番話後張睢才知道原來少時讀的書上講的“民水君舟”的事在這世上還真的存在,在那個國度裏,君王真的會做到愛民如子。
如此,也難怪秦國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了。
嚴無為見張睢不說話,又道,“相國可知列國皆笑我大秦鄙遠,不與會盟,可就是這樣的秦國卻從未貪過別國的一分地一分田。
種不出茶來,那秦人便高價買。買不起便不喝,如此,便也過來了。相國,無為說的是嗎?”
誰知張睢聽了這話後卻是冷冷一笑,“從未貪過嗎?那嚴相該如何解釋巴蜀?”
“巴蜀?”嚴無為故作驚奇反問道,“張相竟不知巴蜀本就是我秦人的地界嗎?這是秦國的內政,他國可管不到什麽的呀。”
“你你你你……”張睢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內政?!天下誰不知巴蜀分界而治,是,蜀國與秦确有淵源,可巴國卻是祖祖輩輩都住那裏的,中間與秦國可還隔了個魯國呢,怎麽?這也能扯到你秦國的內政上來了?”
“瞧無為這記性,說到巴國,相國可能不知,這巴國與秦曾有過姻親,還不止一次,算起來與秦國還是一大家子人呢,這家裏人互相幫衫個一二,外人總說不了什麽吧?況且,還是巴國自己求到秦國的朝堂上來的,怎麽?秦國這也有錯了?”
張睢心知扯着巴蜀的事必然是秦國占了理的,讨不到什麽好處,便又道,“哼,強詞奪理,我且問你:那魯國呢?魯國難道也自個求到了秦國的朝堂上求秦國攻打他的嗎?”
“那倒不是。”嚴無為指尖輕敲桌面,淡聲道,“只是魯國有眼不識泰山,幫了那衛國,而衛國——”嚴無為冷下聲音,“衛國與秦乃為世仇!先王先太子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戰死沙場的,而我王又是因為什麽才會被迫回都即位的,這些衛王心中有數,我王心中亦有數。
秦人從不貪人城池,可若有人犯我秦城池,相國,你以為秦國該當如何呢?
是忍?是和?還是戰?!
——戰!當然是戰,世人皆知我秦劍所指,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可相國以為秦國真的就願意天天同人打,年年同人争嗎?!不,秦國不願意,所以我才會與太子殿下一同來楚,才會與相國坐在這一道同商兩國大事。
秦人不記仇,秦人卻也不忘仇,如那賴國,膽敢趁勢攻我邊境,殺我秦兵,他在做下那決定之時就該有今日亡國的覺悟!”
“什麽?!——賴國亡了?!”張睢驟然高聲道,大駭,“秦人可憎!賴國乃我楚附國,秦國如此,無異與楚宣戰!”
“宣戰?!”嚴無為冷着臉,擡頭迎上張睢的目光,一字一頓道,“區區小國,膽敢攻秦,背後是何居心,相國是真不知道還是以為我秦國不會知道?”
張睢怔了半晌,忽地拍案而起,罵道,“好啊好啊,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難怪三十萬秦軍要壓我楚境,難怪如此,竟是想來要挾我王!
——嚴無為!秦王狼子野心,世人皆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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