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水深火熱
鳳言本身有很嚴重的潔癖,所以他的住處幹淨的纖塵不染,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上一點褶皺都沒有。他去櫃子裏取出一個紅木錦盒,裏面裝的是一些稀奇古玩和金銀玉器。
白珒一眼看中埋在金錠下的一枚玉佩,他曾特意問過鳳言這玉佩叫什麽,鳳言說,這叫流雲如意佩,乃是世間罕有的藍田纏絲玉。
這玉佩叫什麽不要緊,是什麽品種也無所謂,白珒當時在乎的是佩戴這枚玉佩的人。
那一年,白家遭遇橫禍,縱有家財萬貫也難敵四方匪徒。他們想要的不是白家富可敵國的錢財,而是那些被白父收集的所謂修仙界至高法寶。
當然諷刺的是,匪徒是真的凡人匪徒,并非修道中人。他們跟白父一樣肉眼凡胎,聽風就是雨,以為那是貨真價實的仙門法器。他們組織起來三百來號人,夜闖白府,領頭人號稱某某仙山的散修,其實就是個剛剛起步的半吊子。張羅着助他事成就渡參與者成仙,凡人們哪裏受得住這種誘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往上沖,府中奴仆眼不見的逃走也就罷了,誰敢阻攔自己成仙,立馬就地砍殺。
沖進白府庫房把成堆的寶貝鼓搗走,正在暖閣吃飯的白老爺子聽到動靜哪裏肯乖乖看着,拼着自己一身老胳膊老腿提着板橇去揍人,哭着喊着叫護院攔下匪徒,奈何護院死的死逃的逃,他成了光杆将軍。
領頭老道本不想大開殺戒影響修行,但白老爺子太纏人,幹脆殺一個是殺,宰十個也是宰。當即命令手下把所有寶貝搬走的同時,在白府放了一把火,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張符咒,對着火海丢進去,引得火勢愈加兇猛,凡人用水潑根本澆不滅。
“不對,少了一樣!”老道蹲點多年,早就把白家那些個寶貝背的滾瓜爛熟,正懊惱自己放火放早了的時候,手下人突然大叫一聲:“有個小孩跑回去了!”
老道眼睛毒的很,盡管煙火彌漫他也确确實實看清了那小孩手裏拿着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少的那一樣。
“天竹!天竹在那小鬼手裏,快給我拿回來!”
匪徒們一聽,破馬張飛的趕緊去追。
十四歲的白珒火海逃生,價值千金的蜀錦絲綢衣袍被烈火燒的破破爛爛,臉上被濃煙熏的蓬頭丐面,鞋子也跑丢一只,如此狼狽的他不知自己為何要死抓着那雙竹筷子不放。
逃命要緊,錢財身外物,
這個時候應該把筷子丢出去保命才對!
理智在提醒白珒做出正确的選擇,可身體不聽話,腳下生風跑得飛快,雙手像一把鎖,牢牢地捆住竹筷子,大有一種跟筷子同生共死的倔勁兒。
帶着筷子下地獄餓不着?
白珒覺得這玩意邪門得很。
他打小養尊處優,吃飯更衣都有人伺候,一整年都不用彎腰,在府裏活動都用轎子擡,根本沒多少體力,很快就跑軟了腿。慌不擇路之下直接闖入一家酒樓,從樓下跑到樓上,掀的人仰馬翻雞飛狗跳,達官貴人的謾罵聲灑了一路,結果都被随後趕到的六七十號匪徒活活吓憋了。
他很累,很暈,被烈火灼燒的脊背發出陣陣刺痛。偌大的二樓廳堂很快就被匪徒圍得水洩不通,白珒退無可退,靠上窗沿,朝外一看,下方竟是一潭流動的湖水。
錦衣玉食的小少爺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他沒有逃跑的機會,更沒有反抗的餘力。他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遠處被熊熊大火燃燒的白府,偌大的家業化為烏有,氣派的府宅淪為一片廢墟。就算此時乖乖交出他們想要的天竹,白珒認為他們本着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宗旨,也根本不會放過他。
匪徒沖了上來,他們揮動着寒光咧咧的砍刀,那一刻白珒害怕極了,也絕望極了。他沒想到自己的人生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他也沒想到這種家破人亡的驚天巨變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本該逍遙一生,做一個不愁吃不愁穿,沒有煩惱的富家少爺。他有父母庇護,有雄厚資産的白家撐腰,有一群不學無術的豬朋狗友。
死亡和恐懼,離他太遙遠。
殊不知,天堂和地獄其實離的很近。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只要一失足,就會從九萬裏雲空墜入無間地獄,摔得粉身碎骨。
被淹死也好過被亂刀砍死。
在恐懼與絕望中,白珒所想到的不是乖乖認命坐以待斃,他轉身爬上窗沿,背後卻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一口陌生的腥甜味道湧上咽喉,他怔鄂的低頭一看,胸膛的布料被鮮血染紅,殷紅的血液不斷湧出,随着一股力道從背後抽出,白珒的身體痙攣顫抖,慣性的朝窗外跌倒。
原來被刀子捅的滋味是這樣。
刺骨的嚴寒吞噬了他,他依稀聽見上方傳出巨響,是酒樓整個二層都塌了,那些匪徒被氣浪擊飛出去,有的兩眼一翻直接暈死,有的掉進湖裏用力撲騰求救。
他們尚有力氣掙紮,白珒卻一動不能動,他身上的疼痛讓他所見所聞都變得模糊不清,他的腦子陷入混沌,他的四肢失去知覺,唯有那溺水的窒息感格外清明。
他想呼氣,可口鼻灌入的是水,他想求救活命,可灌入的依舊是水,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在水下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将他用力往下拖往下拽,他的胸腔像是要炸開一樣的脹痛。
意識還在,求生的意念就不會停,白珒的眼前一片血紅,他知道那是自己體內的鮮血融入了湖水。
到底是會先淹死呢,還是流血流死呢?
白珒反倒平靜了下來,聽力已徹底喪失,周圍的喧鬧全部歸于無聲,天地間安靜的可怕。湖面上倒映的豔豔紅光逐漸消散,不曉得是不是白府的火勢熄滅了。
忽然,白珒看見距離他不遠處有個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那人影正面朝他游來。
是匪徒嗎?
不管了,就算是黑白無常來了,該勾魂的就勾吧。
白珒這樣想着,那人影離得近了,身姿纖細,曼妙無雙,在那人腰間還挂着一塊玉佩。
藍田纏絲玉?
白珒是很識貨的,半糊塗半清楚的揣摩着,就感覺對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帶着他緩緩上移,不出一會兒就浮上了水面。
白珒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輕成這樣,飄飄然的好似一朵不受拘束的雲。他放松四肢,任由漂泊,遠方會是什麽?世外桃源還是無盡深淵,又或者他會一直這麽飄下去……
恍惚間,好像有人在叫他。
那聲音清潤好聽,如山泉濺玉。
白珒費力的睜開眼,試圖看清喚他之人是誰。
“鳳仙君?”白珒大吃一驚,一口水就嗆了出來,“是你救了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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