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賣慘

江暮雨踏入九天雲榭的腳步一頓,轉眼看他:“為何?”

白珒光想着目的了,沒有預備理由,只好現場胡謅:“我那屋子透風,有點冷。”

說完這話白珒就想打自己一耳刮子!

什麽笨嘴!挑來揀去找了個最差勁的借口。

要說整個扶瑤環境最好的地方那當屬九天雲榭。夏日的春和景明,梨花滿枝頭,淡雅柔貴;冬日的瑞雪飄飛,寧逸安谧,山泉瀑布,水上亭屋,蒼勁翠竹高聳挺立,高風亮節;可謂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然,居住條件最差的地方也是九天雲榭。其他住所冬暖夏涼,南北通透東西曬。而九天雲榭倒好,夏天是特別涼快了,到了冬天裏外通透的能凍死人。

盡管是修仙之人不會被凍感冒,但沒日沒夜的調動真元去禦寒也是累死個人。所以自扶瑤開山建派以來,這個堪稱門派最美風景之處的九天雲榭就被擱置了,空空蕩蕩,沒人樂意住。

終于,在千年後的某一天,九天雲榭命中注定的主人江暮雨駕到,總算讓這堪比冷宮的地方多了點人氣兒。

和“正常人”一樣怕冷的白珒心虛的回避江暮雨的注視:“所以我想到師兄的房中……暖和暖和?”

“……”江暮雨看着他不說話。

白珒又嘴笨的糾正道:“涼快涼快?”

江暮雨可沒心思跟他猜啞謎:“你到底想做什麽?”

“沒什麽,我對師兄沒有企圖。”這話聽着就像有所企圖。

白珒的腦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然要跟他同屋,準沒好事。以江暮雨現在的狀态可沒那精力應付他,直接開口攆人:“既然無事,那就……”

“其實我是想再給師兄補過一個生辰!”白珒氣勢洶洶的搶着說話,無比真誠。

江暮雨面無表情的把後半段話說完:“回你的住處去。”

白珒:“……”

這怎麽好賴不分呢?給他關心給他愛都不接着?

有個性!

白珒攆着說道:“師兄,我真的是想……”

“不用。”江暮雨拒絕的果斷,都不等白珒說完,面色透着霜月之寒,“生辰而已,過了就過了,哪來的補過一說。”

白珒算是明白了,對江暮雨這個人來說,自己的事不叫事,別人的事才是重中之重。什麽生辰啊,生病啊,受傷啊,都不算事兒。師弟師妹們傷心啊,害怕啊,被欺負啊,對他來說反倒值得重視了。

白珒豁出老臉不要,幾個闊步走到江暮雨身旁,一鼓作氣,拽着他的袖袍開始嘤嘤嘤:“好嘛好嘛,我承認還不行嗎。其實我就是被李準吓到了,他太厲害了,先是放蛇惡心人,又弄出個什麽畫中仙來大開殺戒,兩個村子上百號人都死絕了,全是屍體,鮮血淋漓的。我實在是怕得要死,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死人,我不敢一個人睡覺了!”

江暮雨:“……”

“你……”

說真的,江暮雨有點被白珒的“失心瘋”吓到了。從昨夜在楊村遇見他就變得很不正常,從刺猬變成綿羊,從狼狗變成奶貓,還特別軟特別黏人,像個沒斷奶的孩子。

是走火入魔了?還是別有用心?

江暮雨心細如塵,七竅玲珑,事情的方方面面他看得透徹,想的也多。心思重負擔也重,就好比人家随口一說的話,擱在南過身上也就随意一聽,并不會往深了想。而江暮雨則不同,他能在一瞬間聯想出數十種意思,推敲出對方數十種心理。

這種特點在南華那裏被稱之為眼力見兒。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有眼力見兒是好事,但也不絕對,想得多顧忌的多,就有可能想歪了,把人家的一片好心扭曲了意思,變成截然不同的結果,造成一連串的誤會。

就好比現在,江暮雨覺得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許白珒真的是因為害怕才來的,并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

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以往的白珒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什麽妖魔鬼怪的聽了也不害怕,還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要見識見識魔修的能耐,在鳳言面前誇下海口要給人家抓只魔修當寵物玩兒。

說大話歸說大話,現實教他做人。

只怕這孩子是真被李準吓着了,初入師門的第一次劫難就碰上了李準這個硬角色,親眼見到屠村的慘烈,也難為他了。

自己好歹是做師兄的,師弟被吓成這樣難道要丢下不管嗎?

江暮雨這樣一尋思,便軟了心,松了口:“也罷,那就在我這裏住一晚吧。”

白珒眼前一亮,忙不疊點頭應下:“多謝師兄。”

成功開啓對付江暮雨第一式——賣慘!

天一擦黑,白珒就去了後山的天然溫泉泡澡,把自己洗涮幹淨了之後直奔九天雲榭。

屋子裏并未掌燈,白珒摸黑進去,在矮幾旁發現支着頭熟睡的江暮雨。

白珒蹑手蹑腳的走過去,生怕吵醒他。伸手從屏風上取下披風,小心翼翼的蓋在江暮雨身上。白珒鬼使神差的蹲下,就這麽不錯眼的盯着江暮雨看。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近距離的觀察他了。

對以前的白珒來說,欣賞江暮雨睡顏是一種人間不可多得的享受。

江暮雨在醒着的時候,雖然傾世絕美賞心悅目,但氣質太冷,生人勿進,極難相處。反之,他睡着了就不一樣了,毫無設防,身心放松,安靜的如一捧雪,輕柔的似一片雲。

當然,若是以為他此番模樣任人宰割,那就大錯特錯了!

白珒以傷筋動骨一百天的慘痛實驗證明,盡管江暮雨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但他警惕性依舊很足。在他四周怎麽鼓搗怎麽搗亂都沒事,一旦觸碰上他的身,哪怕是一根飄蕩在身後的頭發絲,他都會像詐屍一樣驚醒。然後游走在四肢百骸的護體真元敲鑼打鼓的趕來護駕,對方反應快及時躲開也就罷了,稍慢一點就是分筋錯骨。

所以後來的白珒長記性了,不要妄想在江暮雨睡着的時候玩什麽偷襲。

并且為了同胞的生命安全,他及時告知了諸如南過這樣的人——江暮雨睡着的時候別碰他,聽二師兄的話,你能多活好幾十年。

江暮雨的呼吸清淺,黑亮如緞的長發被晚風吹起,輕搖盈動。皎潔月光透過窗幔,勾勒出他寧谧柔和的面部輪廓。潔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水紅色錦衣上,襯出一抹濃郁的凄豔之美。

白珒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又悻悻的縮了回去。

他傷得重嗎?

白珒的心中泛起擔憂。

整整七天未走出九天雲榭半步,一定傷得很重吧?

前世的他只管在乎鳳言難不難受疼不疼,卻未曾想過江暮雨是否安康,他獨自一人養傷,獨自一人承受,可有人關心過他?

自己甚至埋怨過江暮雨身為師兄,沒有護佑好鳳言。哪裏想到若沒有江暮雨,鳳言早就一命嗚呼了。

“我居然埋怨你。”白珒望着江暮雨,心裏不知是酸還是疼,滿溢的苦楚快要将他淹死了,“我連去都沒去,憑什麽埋怨你,有什麽資格埋怨你……”

矮幾上的人動了動,白珒以為自己吵醒他了,“師兄,我……”

江暮雨好像是做了噩夢,一個激靈驚醒,雙瞳尚處于渙散無神的狀态,他茫然的望着什麽,忽然驚覺身旁有人:“白玉明?”

“師兄,我吵醒你了?”

江暮雨怔怔道:“你怎麽在這兒?”

“師兄忘了?”白珒說,“我不敢一個人睡,要在師兄這裏擠一宿。”

哦,對。江暮雨忍下太陽穴微微的鈍痛,他有傷在身,神識忽強忽弱,竟未能感覺到白珒就在身邊,連晌午那會兒白珒撐着傘靠近也沒察覺。

江暮雨道:“你去睡吧。”

九天雲榭還是很寬敞的,足夠白珒從東屋搬到西屋,從南屋滾到北屋。可白珒一點睡意都沒有,見江暮雨跟他同樣精神,便問道:“師兄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宵夜啊?”

白珒自打拜入師門,便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祖宗生活改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而南過在拜入師門前是在酒樓裏跑堂的,他雖然老實巴交,但勤奮好學,平日裏沒少偷偷跑到後廚偷師學藝,幾年下來做得一手好菜。

白珒機智如我,第一時間推敲出那個又懶又嫌麻煩還特別饞嘴的師父到底為什麽一出門就随便撿了個徒弟回來。那麽多“根骨奇佳”的孤兒不撿,偏偏撿了南過?

所謂技多不壓身,南過在做好菜賄賂師父的同時,白珒閑着沒事幹也跟着學了兩手。雖然會的不多,但總歸出門在外不會餓死。

白珒問完這話就後悔了,他還是比較了解江暮雨的,這種人就算是餓,也會口是心非的說不餓。所以不等江暮雨回答,白珒已經轉身跑出去做飯了。

等回來之時,手裏端了一碗面條,裏面放了三四種青菜和一個荷包蛋,另有豆芽和蔥花等等配菜,十分豐盛。面條薄而透亮,湯汁香濃,青菜新鮮油綠,可謂色香俱全,引人胃口大開。

“師兄,吃碗長壽面吧!”白珒把面條放在桌上,遞了筷子給江暮雨,“面條是長久,雞蛋是團圓。祝師兄生辰喜樂,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江暮雨幽靜的眸光停留在那碗長壽面上。白珒親自下廚做了碗面條給他祝壽,這讓江暮雨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伸手接住筷子,遲疑着夾起一縷面條送進嘴裏,口感和味道都對得起面相,入口爽滑,餘味猶存。

江暮雨無意間轉頭一看,就見白珒一副地主家的傻兒子的模樣拄着腦袋嘿嘿笑。好像自己吃上一口面條,對他來說就是什麽天大的喜事一樣。

夜空浩渺,明月清風。

白珒站在外間,偷偷窺探內室床鋪上早已熟睡的江暮雨。心中久久不能平複,腦海裏全是李準說過的那四個字。

黑夜,恐懼。

什麽意思呢?

是說江暮雨害怕天黑嗎?

可今晚觀察,并沒發現他有任何恐慌的行為。

白珒莫名的有些失落,他曾認為自己把鳳言看得很透,單純,善良,熱心腸。到頭來,他就栽在了自己的自以為是上。

他也曾認為自己把江暮雨看得很透,冷血,高傲,心機深。

可重新來看,江暮雨就好比一顆洋蔥,你若想知道他的真實想法,需要有耐心的去一層一層的剝開。期間可能會碰壁,可能會辣眼睛,導致你失去信任,心生厭惡。

可當你堅持到最後你會發現,他露出了真心,而你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原來,我對你的關心竟這般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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