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噩夢

這一夜江暮雨睡得并不好。

不僅是身體上的病痛折磨,主要是他還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

古樹參天,琉璃磚瓦,百丈金柱巍然聳立,萬層玉階直沖雲霄。輝煌寶殿叫人難以正面直視,沒有尊貴,沒有神聖。它所散發的暴戾弑殺之氣,就好似最兇殘最冷煞的十八地獄,在那裏沒有生機,沒有希望,充斥着死亡和猙獰,栖息着蝕骨嚼魂的魑魅魍魉。

這是什麽地方?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一切,不等他看清楚,視線突然不受控制的向下移,他看見了自己的雙手和雙足。

手腳尚且幹淨,但衣衫前襟卻染着觸目驚心的血污,宛如一朵開在他潔白勝雪衣襟上的一朵豔紅彼岸。

江暮雨正驚訝這鮮血屬于誰,就見他的手又自動伸出,在胸前輕拂一下,抹去那血跡,随後邁步上了玉階。

一步一步,足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層臺階。

江暮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一步算一步,只知道他步履艱辛,舉步艱難,五髒的震痛讓他幾度停下來喘息,可他沒有放棄,更沒有回頭,他剛毅的繼續往上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釘板上,一步一個血腳印。哪怕是明朗清風吹在他身上,都好似被碎骨抽筋一般,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唯恐下一瞬間便會倒地,再也起不來了。

雲巅之上,缈霧缭繞,玉階彤庭,浩瀚行宮。

這等輝煌雄偉的景象是他從未見過的,可還未及驚嘆一二,那琉璃玉砌的行宮大門突然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人。

江暮雨的視線很模糊,只依稀看清那人身穿明黃錦袍,上以鳳鸾金絲繡制繁複豔麗的花樣,頭戴赤金流紫冠,上面有用大量珍珠和寶石點綴,一身着裝華貴美豔,陽光一晃,流光溢彩。

穿得如此豪麗雍容,莫非是行宮的主人?

那人緩步走來,似是開口說了什麽,卻剪碎在風中,傳進江暮雨耳裏只剩下細細沙沙的噪音。

流雲漂浮,風聲刺耳,濃霧吞噬着天地萬物。好像身陷沼澤,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伸出手去抓來的只是虛缈空氣,非但沒有得救,反而因為慣性越陷越深,直到被沙土淤泥淹沒,拽入了深淵,停止了心跳。

江暮雨渾身一顫,徑直驚醒。

這個夢太詭異了。

不僅摸不着頭緒,還格外真實,仿佛确有其事一般。

這讓江暮雨心裏七上八下,甚至有股窒息的感覺,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勒住咽喉,他想呼吸,換來的卻是更沉重的壓迫。

江暮雨坐在床上緩了許久,紊亂的心律漸漸放平。他輕嘆口氣,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居然去糾結一個不切實際的虛假的夢。

江暮雨穿上長靴,繞到屏風後換衣服。剛打開楠木箱子,就發現裏面放着兩身他未曾見過的新衣。一件為嫣紅色,在領口和袖沿處有用白線細致勾勒出的花紋。另一件為梨白色,在領口和袖沿有丹霞色壓邊,前襟上有祥雲暗紋。

江暮雨腦中頓時浮現一個疑問。

衣裳哪兒來的?

他想起白珒和黃芩昨天下山置辦今年物資一事,所以這兩件衣服應該是順便買來的。從昨天到今日,只有白珒進進出出過九天雲榭,不難想到,這衣服是白珒放進來的。

說起白珒,他好像不在。

江暮雨走到院中,昨夜本就不算大的初雪早已融化的一幹二淨。院中梨花樹因種子特殊,即便到冬天也不會枯死,只是梨花在枝頭不會停留太久,綻放一段時間便會随風飄落,新的萌芽再生出來,含苞待放,一簇簇雪白花瓣落了又新生,生了又隕落,日日月月鋪設在院中土地上,留的芳香四溢,染得天地皆白。

突然,江暮雨瞧見左側廊道下放着一盆蘭花。葉子枯黃打蔫兒,土壤幹裂,死不瞑目。

江暮雨認得這花,好像是白珒房中的春蘭。師父他老人家特別有閑情逸致,某天突發奇想,讓所有扶瑤弟子養花種草,說是能培養人的耐心,讓人變得沉穩,從而産生柔美平逸的心境,有利于修行。

南過選的雛菊,鳳言選的秋菊,黃芩最機靈,養了特皮實的仙人掌,三個月管一次都不帶死的。

至于白珒,則是勉為其難的挑了蘭花,因為小時候家裏養過,他比較熟悉。

心不甘情不願的養了春蘭,根本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任其自生自滅。

江暮雨指尖泛起點點紅光,順着春蘭的葉身擦過。剎那之間,葉子褪黃染綠,那半死不活的春蘭重獲新生,腰板兒也挺直了,更有粉紅色的花骨朵冒出來,有幾朵花微開綻放,露出嫩黃色的花蕊。

與此同時,白珒從外走回來。

好一個枯木逢春!

白珒手中拿着裝有草木精華的翠玉瓶,那是鳳言委托交給江暮雨的生辰賀禮。白珒為防止裏面有鬼,想提前拿自己的春蘭做下實驗,結果去趟茅廁的功夫江暮雨就讓人家複活了。

“師兄。”白珒走進廊道,端起春蘭左看右看,“師兄種的花就是好看。”

“我只是讓它不死。”江暮雨淡淡道,“日後還需你精心澆灌。”

“是,我肯定好好養活它。”白珒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師兄複活的春蘭怎麽着也不能讓它再死了。”

江暮雨注意到白珒手裏拿着東西,沒等問,白珒已遞過去說道:“這是鳳言托我交給師兄的草木精華,說是将其注入花草上,可保百年不枯。”

江暮雨并沒有接:“我要它何用?”

“可能是鳳言看你照顧梨花辛苦,所以……”

江暮雨的面色一冷,語氣中頗有些不近人情:“師父叫我們培育花草,為的就是讓我們平心定氣,淡泊明志,寧靜致遠,若以投機取巧的方式敷衍,豈非辜負了師父的一番苦心?”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白珒好像突然從一個打蔫的瘟雞變成渾身彩羽洋洋得意的鳳凰,一雙黑瞳閃閃發亮,“要真用了這玩意,那既是辜負師父,也是敷衍自己啊對不對,所以幹脆別要了,我幫師兄扔了吧。”

“等等。”江暮雨叫住轉身要跑的白珒,“草木精華得來不易,豈可丢棄?”

白珒回頭:“也對,這畢竟是鳳言特意送給師兄的賀禮。”

白珒嘴上漫不經心,心裏卻酸溜溜的。他雖然不屑密下鳳言送給江暮雨的東西,但他真不想江暮雨收下。

“我既用不上,便給你吧。”江暮雨留下一句話,轉身回屋。

“……”白珒完全沒料到這玩意轉了一圈竟回到自己手裏了,“可是師兄,我也用不上啊。”

江暮雨已經回屋了,甚至還把門拉上了,白珒對着空氣幹瞪眼,委實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幹嘛了。

正如江暮雨所言,這草木精華是稀罕玩意。但對于白珒來說,這東西拿來無用,棄之可惜,重點還是鳳言送的。

但人有錯,物沒錯。就現在的鳳言還沒能耐搞來草木精華,必然是月河長老送給愛徒的,而月河長老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哪兒弄來的草木精華?那當然是喜歡搜索修仙界奇珍異寶,沒事兒就出門溜一圈,哪有熱鬧往哪兒去的師父南華送的!

繞出去又繞回來,這草木精華是師父的東西。

那白珒拿在手裏就好受多了。

一晃七天過去,困在九天雲榭多日的江暮雨可以參加早課了,偷懶摸魚多日的白玉明可以聽早課了,罷工睡覺的師父南華終于講早課了,再加上苦不堪言的南過,師徒四人終于湊齊了。

因為南華是個片刻也閑不住的人,喜歡天南地北到處走,山珍海味各種吃,或許他适合當一個無門無派無根無緣的散修,這樣便能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不回家,就在外頭野着。

正因為南華是個居無定所且特別不負責任的師父,所以門派中事大部分都由月河長老擔着,至于他坐下弟子,那就更簡單了。

大的帶小的。

首席大弟子江暮雨,南華手把手教了半年,然後就忍不住外頭的花花世界,從藏書閣捧了一摞子書給徒弟看,說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自己悟去吧!

一個月後,滿載而歸的南華回來了,大徒弟長高一截不說,憑着天賦異禀愣是把那些宛如天書的古籍看懂了,參透了,修為與日俱增,南華倍感欣慰。

“孺子可教也,來,這櫃中乃是扶瑤千年來傳承下的至高絕學,看吧!”南華躊躇滿志,信心滿滿的又出走了。

這就造成了江暮雨小小年紀卻博古通今的原因。

南華的教學方式特別簡單,基本是教徒弟兩天失蹤七天,剩下的都靠徒弟自己參悟。也虧得江暮雨天資超絕,千年難見,心思聰慧舉一反三。不然就這師父,真糟蹋了人家好苗子。

後來白珒拜師入門,南華斌性難改,教了一陣子又跑了。傳道授業的任務直接砸到大師兄江暮雨身上,所以白珒現如今的修為有一部分是江暮雨傳授的,

雖然這個破師弟性格乖張,不服管教,是個頂不是東西的刺兒頭。但江暮雨相當負責,你聽我管教咱倆好聚好散,不聽就揍到你服。

再後來,南過入門,重蹈覆轍,身為二師兄的白珒頂上。但是他一肚子壞水,真心教是真心教,師弟也不玩白不玩。

所以南過屢屢被白珒折騰的□□,本就不太懂的修仙知識被白珒一講,更糊塗了。

聽南華親自授課可謂人生中不可多得的良機,三個徒弟圍着圓桌坐一圈,各個聚精會神,豎起耳朵聆聽教誨。

“修仙求道,本就是一段艱苦漫長的路,切忌心浮氣躁,欲速則不達。萬事講究順其自然,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南華上來就是一番高談闊論,滔滔不絕把南過的頭都繞暈了。

“這就要提起一個人,你們需引以為戒。”南華右手拿扇朝自己扇風,左手握着青花瓷杯抿了口茶,“這個人就是李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何茲共振氫譜】的雷,感謝【雲顏】的營養液,麽麽噠~

感謝追更的小仙女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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