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血蠶絲帶

一場秋雨一場寒,很快就到了冬至前夕。南華打點好門中事宜,在丹砂殿等來江暮雨和白珒,外帶興奮到整宿睡不着覺的南過。

“都過來排隊站好。”南華将真元頂到指尖,一筆一劃的對着三個徒弟好陣糊弄。

肉眼可見的金色條紋在空中形成三個模樣怪異的咒文,在南華收筆的同時,三道符文化作三道金光,沖入三個徒弟體內。

“師父,這是什麽啊?”南過問,“不痛不癢的。”

“要疼要癢還得了?行啦,捯饬捯饬準備出發了。”南華一甩袖袍,悠悠哉哉的先行一步了。

此次前往洞庭天池,除了南華師徒四人以外,還有月河長老,以及他的徒兒鳳言和黃芩。

南華心野,指不定什麽時候離家出走去尋寶,可謂修仙界各大門派最不靠譜的掌門,沒有之一。所以擔任扶瑤唯一的長老,月河本人可算是日夜操勞,為門派“開枝散葉”,盡心竭力,賢惠的不行。

他為人和藹友善,對誰都如春風般溫柔,從未有弟子見過他發脾氣,月河長老可算是扶瑤裏的一個金招牌。

扶瑤仙宗人丁稀松,門下弟子一百來人,其中掌門南華門下弟子只有三個,剩下全是人月河長老的。

渴望修仙練道的稚子們不遠千裏登山拜師,掌門那個怪脾氣且嫌麻煩的大叔根本不用想,更不必用淋雨下跪那一套來感動他。因為還沒等你膝蓋跪熱乎,人家早拍拍屁股去北境雪山找熊挖熊膽去了。

以上!

便是黃芩的慘痛經歷。

他生在廣陵,距離扶瑤路途甚遠,從家出發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吃了不少苦頭,足足走了半年才到。他一心想拜南華為師,不為別的,只為能跟江暮雨同門。他不想稱江暮雨為生分的江公子,也不想見外的加一個江師兄,他只想純粹親切的喚一聲師兄。

可事實往往如一桶涼水般迎頭潑下,給他澆了個裏外全濕。

他帶了足夠的拜師禮,誠懇的跪在南華殿外請求收入門下。結果他萬沒想到,南華居然打着哈氣把門一關,走了!

當時的黃芩并沒有氣餒,他覺得掌門這是在考驗自己。所以他就自作聰明的跪了三天,跪的連月河長老路過都心生不忍了,推門進去想幫這孩子說句好話,結果……結果南華早走了。

什麽叫五雷轟頂?什麽叫頭暈目眩?又累又餓的黃芩是體會的透透的。

看這孩子小臉煞白一副要抱頭痛哭的模樣,心軟溫善的月河長老哪裏受得住,忙親自去攙扶安慰:“若你真想留在扶瑤也不是不行,你可以拜我為師,我收你當關門弟子。南華也留了字條,說你是個好孩子,要我多關照你呢。”

黃芩能怎麽辦?雖然沒有達成目的,但好歹沒有一無所獲。與其兩手空空的回家,不如就留下來跟月河修仙,好歹這裏也是名門正宗,好歹江暮雨也在這裏不是麽。

雖然一個前山一個後山,不是逢年過節都碰不上。

“江公子!”黃芩老早就到山門口等着了,離着老遠只依稀能看清一個紅影時他就激動的揮起手來,“我做了金絲燕窩芙蓉糕,你要嘗一塊嗎?”

跟在江暮雨身後的白珒踮腳一看,在黃芩手裏有用油紙包的幾塊糕點,色澤粉紅,晶瑩透亮。白珒忍不住調侃道:“黃公子真是心靈手巧,秀外慧中啊!”

黃芩一見到白珒就煩,狠瞪他一眼道:“沒你份兒啊,一邊待着去。”

白珒冷聲笑道:“謝謝了,您這玩意吃了不消化,在下無福消受。”

“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

“這葡萄到底是酸是甜也得嘗過才知道,沒準是又苦又澀的呢?”白珒跟黃芩一見面就吵,早已成為扶瑤不可或缺的一景了,“師兄,他這東西可吃不得,喇胃。”

“白玉明!你又沒吃過你怎麽知道?”黃芩怒氣勃勃的抓了一塊芙蓉糕遞過去,“吃啊,喇死你!”

南過:“……”

不是剛才才說沒有白珒的份兒麽?

黃芩到底還是把金絲燕窩芙蓉糕分給了所有人吃,白珒的話可沒說假的,黃芩做出來的東西賣相是好,但味道可不咋樣。糕點外表看着細膩,吃起來很粗糙。南過最後是用了半壺水硬往下咽的,為不傷及人家自尊,南過還昧着良心誇上一句:“黃公子的手藝不錯,比,比得上廣陵大廚了。”

黃芩沒理會南過的尬誇,只在乎江暮雨的評價:“怎麽樣,可還吃得?”

江暮雨倒是容色平平,既沒有用水漱也沒有吐出去,“挺好。”

白珒無話可說:“……”

月河長老勉為其難:“還,還有待進步。”

只有南華說大實話:“有道是君子遠庖廚,這種生火做飯的事兒你以後還是別做了。”

一行七人朝雲夢都的方向前進,路上舟車勞頓,用了将近三天的時間才到。

雲夢都距離洞庭天池不遠,冬至将近,這所都城随之熱鬧起來。五湖四海的修士齊赴此地,為的就是參與百年一次的洞庭盛宴。

只見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車馬如龍,三教九流各路人士皆蜂擁而至,行人或富商,或官人,或意氣風發的執劍俠客,或千嬌百媚的傾城女妖,形形色色,魚龍混雜。

因江暮雨等人來得不算晚,客棧還有剩餘的上間。南華和月河去付房錢,南過就在店中走來走去,雲夢都風景宜人,乃是遠近聞名的秀麗名城。南過跑上二樓朝敞開的窗外一看,下面是一潭貫穿整個雲夢都的湖泊。水流雖急,但清澈見底,浮光躍金。

“二師兄,你的故鄉真美。”

站在樓下的白珒斂起面上的失落,只留的一抹半苦半幹的笑。

想當年白家還沒倒的時候,他白珒在雲夢都是何等地位,出門在外誰不客客氣氣的叫一聲“白少爺”,城中所有酒館他都去過,價值千金的菜肴他也吃過,就單說這家的招牌菜好了,平常人家一輩子不吃不喝也是買不起那一道菜的,白珒當年愣是活活吃膩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往事不堪回首,過去的就如那被一場火燒成灰燼的白府一樣,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按照修道之人的說法,那便是命數,天命所在,不可挽回,不可逆轉。

站在熟悉的地界,嗅着熟悉的空氣,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純真善良的年代。在日月坊,他被江暮雨的高冷甩了一臉後,不甘心的攆上去找話說。結果自然是屢屢碰壁,江暮雨只是偶爾回一句話,且不冷不熱,真白瞎了這傾倒衆生的姿容。

後來,白珒邀請江暮雨過府做客,拿了他爹珍藏的正品杭州西湖龍井,叫來專業的烹茶師父給江暮雨煮了一壺茶。白珒以為性情清冷,對人愛答不理的江暮雨不會喝。沒想到他竟接了去,細細品嘗起來,一成不變的神色總算有了細微的變化。白珒不擅長察言觀色,只覺得江暮雨喝了西湖龍井後有些彷徨,又或是有些落寞。

這是個有故事的仙君。

江暮雨住在白府的幾天,白珒沒事兒就往他客房裏跑,他似是想讨人歡心,畢竟從相識開始就沒見過這人笑。白珒有種預感,此人俊美無濤,清麗無雙,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白珒苦思冥想一番,忽然靈機一動,屁颠屁颠的就去取了他寶貝好幾年的發帶。這根發帶可是貨真價實的寶物,是以千年血蠶絲織就,上以霜龍的龍須繡出繁複精美的花紋,通體晶瑩玉潤,血蠶絲光潔無瑕,濃郁鮮豔。燦燦陽光一晃,似流動的血,似燃燒的火。

世間僅此一條。

白珒毫不猶豫的将此物給了江暮雨。

“這是我最最寶貴的東西,仙君可收好了。”

後來,江暮雨便一直系着血蠶發帶。

再後來,白珒親手斬斷了它。

月涼如水,白珒端着店家所贈的招牌菜上樓,他走到江暮雨房門外,正要扣門,突然從裏面傳出一陣簫聲。

白珒不由得愣住了。

那簫聲幽然,清麗,若虛若幻。蒼涼中透着一抹和暖,冰冷中透着一抹溫情。仿若置身幽靜山谷,萬裏飄雲,水天一色,讓人原本煩悶的心情瞬間開闊,曲聲如清泉,流入幹枯心間。清朗,恬靜,正如那句詩詞——“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已經有多少年不曾聽他吹簫了?

白珒呆呆的立在房門外,他輕觸門框,門沒鎖。

世人冠給江暮雨“冷月清魂,霜風玉雪”的美名,除了他登峰造極的一身修為,除了他曠古爍今的氣質品貌,還有的便是他人無可比拟的學識修養。他的簫聲美妙絕倫,可讓千鳥垂聽,可叫萬物垂淚。

都說樂由心生,演奏的樂曲會反襯出一個人的心境。江暮雨雖性情冷淡,可他吹奏的曲子卻優美婉轉,意境深遠。清風拂面,遠山如黛,竹林聲瑟瑟,天地皆安谧。

江暮雨站在窗前,一身錦衣如秋楓之紅,頭上系的血蠶發帶被皎潔月光映的熠熠生輝,及膝的墨發柔順的披在身後。他的簫聲一斷,回頭望向那個呆立門外許久的白珒。

“這麽好聽,師兄怎麽停了?”

“你找我有事?”

白珒邁步進屋,把托盤放桌上,“這是老板送的招牌菜,鳳骨翡翠粥。我看師兄晚膳吃得少,到了夜裏肯定餓,要不墊吧點吧?”

江暮雨淡淡道:“我不餓,你吃吧。”

“別啊,這道菜遠近聞名,價格可不便宜。咱們要不是修行中人,那老頭才不會獻殷情。”白珒走過去一把抓住江暮雨帶到桌邊,“多少吃點,再不行就嘗一口新鮮。你最近也不辟谷了,不趁機嘗嘗美食多可惜啊!”

白珒一邊說着一邊盛了一勺粥,湊近嘴邊吹涼,遞給江暮雨:“來,張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000000】的雷,mua~

感謝【若影】的營養液,感謝追更的小仙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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