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想當年

可想而知, 他是一個不喜與人碰觸的人,平時和人正面說話也要保持一定距離,更別提這一上來就對他動手動腳的“流氓”了。

白珒以為自己會被怒極的江暮雨甩一記耳光,畢竟這事兒早有先例。

結果白珒舔過去右臉,人家沒打。伸過去左臉,人家還是沒打。

好吧, 比起那個“先例”, 這次只是摸摸小手,應該算不上是非禮的行為。

“師兄, 我那個……”白珒還是要先解釋一番的, 他可不想讓江暮雨生氣, “其實是我……凍手。對,我凍手了,想讓師兄幫我捂捂手。”

白珒口不擇言,腦袋一抽, 又他娘的找了個最爛的借口!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嘛!”試圖補救的白珒差點被自己嗲死!

撒個屁嬌啊!!!

完了,越描越黑。

見江暮雨薄唇輕抿不說話,白珒心亂如麻。說起來也怪納悶的,他跟江暮雨光明正大, 師弟出自關心給師兄捂捂手怎麽了?礙着誰的事兒了?直接跟江暮雨說有什麽不可以的?幹嘛藏着掖着?

怕羞嗎?

臭不要臉的誅仙聖君還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

喜歡就寵, 讨厭就撕,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幹什麽?

白珒沒好氣的在心裏把自己一通臭罵,剛要重新給江暮雨說, 卻見江暮雨羽睫低垂,星眸閃動,自行倒了杯熱水,卻沒有喝,反而遞給了白珒。

白珒一臉懵。

江暮雨:“拿着捂手。”

白珒一臉懵……逼!

等等,他好像在不知不覺中成功開啓對付江暮雨第三式——撒嬌!

快天亮之時,小鎮下起了大雪,出行着實不便,江暮雨和白珒便在當地客棧小息一會兒。

白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的他偏偏精神抖擻,腦子裏亂七八糟想的各路天馬行空的糊塗事兒。

師父,師兄,扶瑤仙宗,萬仙神域。前世,今生,兩個世界,不同的命運。

好似千萬股繩索,竄來繞去,漸漸擰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成為一個死扣。白珒煩躁的想一把火燒個精光。短暫的停歇,他松了口氣,可很快的,大腦重新運轉,這次出現的竟是江暮雨那張美如冠玉的臉。

他永遠是那般超塵脫俗,傾世絕容,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無論是姿容還是氣質,皆為世間無二的絕色。他永遠是那般清貴冷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他眸睨萬裏蒼雲,傲觀世間百态,霜風玉雪第一公子,世人神往,天下傾慕。

誰能想到有一天,這位冷月清魂的扶瑤掌門也會變得那麽狼狽。

那是白珒自重生後就再也不願想起的回憶。

上一世,那一年。

白珒棄師門而去,殺上萬仙神域,執筆百卷,潑血為墨,畫中仙一啓,三千畫境屠。數十萬亡魂命喪他手,持續消散的魂靈就像黑夜中飛舞的螢火蟲,從星星點點到連成一片,映的百尺長卷流光溢彩。

屠殺者高居寶座,身着玄袍,手持金杯,覺得漂亮極了。

他心情愉悅的欣賞着自己的傑作,看畫境中那些狗東西不自量力的模樣他就想笑,等到笑夠了,疲乏了,他便執筆輕揮,寥寥幾下,便将那些茍延殘喘的蝼蟻們送下地獄。

“滿上。”他伸出金杯,跪立侍候在寶座一側的人正是焚幽谷的谷主,也是這座焚幽殿原本的主人。成王敗寇,白珒可不着急先殺谷主,他要這位萬仙神域曾經的第一王者,親眼見證自己是如何把他踩在腳下,把整個萬仙神域收入囊中的。

“別哭喪個臉啊,這裏馬上要改朝換代了,先另取美名吧!這裏就叫……誅仙殿,好不好聽?”白珒将斟滿的酒水潑在那人臉上,笑容陰絕而森冷,殘虐而瘋狂。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百尺長卷,自卷尾開始燃燒,一點一點化作煙灰,無數修士被赤色光體裹着從燃燒的長卷中脫身飛出,鋪天蓋地,霞光萬丈。

白珒怔怔的看着,仿佛早有預料一般,他瘋狂的大笑起來。

直到那抹雪白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他停止了笑聲。笑意凝固在唇邊,勾起了猙獰的弧度:“師兄,你終于來了。”

那人的身姿芊然清秀,廣袖長袍無風自飄,白衣潔淨勝高山雲雪。他款款玉步,儀态萬方,雖然赤手空拳,但那自然流露在外的霜寒之氣已彌漫在大殿四周,放置殿前的一盆盆金黃秋菊仿佛因此蒙上了一層細薄水霧。

“你若再來晚一點,那些人就全死了。”白珒肅立高位,唇邊蕩漾起暗嘲的弧度,“師兄是來清理門戶的?”

“不是。”只見江暮雨薄唇輕啓,“我是來帶你回扶瑤的。”

對于江暮雨的回答,白珒不可謂不吃驚。他沒想到此人萬裏迢迢趕到誅仙殿,解救下那群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單槍匹馬的站到他面前,居然不是來殺他的,而是要帶他回師門的?

開什麽玩笑!

白珒一愣之後,忽而冷笑起來:“我沒聽錯吧?你要帶我回扶瑤?我回去做什麽?是被你廢除修為,還是被你囚禁起來?再不然就是千刀萬剮了我,把我折磨的魂散靈亡,好給修仙界數萬生靈報仇是不是?”

江暮雨的明澈雙眸不禁黯淡了幾分:“你跟我回去。”

“呵呵,我白玉明早已棄了扶瑤仙宗,何必再回去?我白玉明心魔叢生,棄仙道步鬼域,殺人千萬滿手鮮血。江掌門,你難道要包庇我不成?你憑什麽包庇我?你又有什麽資格包庇我?我早與你勢不兩立,今日你來自尋死路,要麽,你殺了我以證扶瑤千年清譽;要麽,你死在我手下一了百了。”

白珒輕輕一撚指,四周門窗瞬間閉合,華麗陰詭的誅仙大殿隔絕了最後一縷陽光,昏暗好似一頭上古魇獸吞噬着殿中二人。

唯有江暮雨那一身勝雪白衣,秋水雙目澄澈清遠,堅守着最後一絲光明。

“我從未想過要殺你。”

他語氣很輕,很柔,似一片落羽停駐在湖面上,似一只蝴蝶沉睡在花蕊間。

可這句話聽在白玉明耳裏,卻好似天裂地崩。他冷硬的面容上似有雷雲滾滾而過,他冰凜的雙眼中似有烈火岩漿淌馳而行。他振袍而起,怒不可遏的沖下九層玉階,每一寸肌膚都在發出癫狂的嘶吼。

“江暮雨!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裝模作樣!南過的死,鳳言的傷,都是你所為!好一個假仁假義的江掌門!我真後悔沒在殺人前挨個告訴他們你的真面目,什麽冷月清魂,什麽霜風玉雪,根本就是個冷血無情,虛情假意的僞君子!事到如今,你還敢在我面前說什麽從未想過要殺我?你以為我會信?這不過是你用來麻痹我,試圖讓我放松戒心的詭計,好用你的雪霁來殺死我對不對!”

白珒的瘋狂咆哮似是刺痛到了江暮雨脆弱的神魂,他身形一晃,下意識要做解釋:“有些事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樣,其實我……”

“夠了!”白珒厭煩的厲聲呵斥,“本座與你不共戴天!不管是為了師父還是為了小師弟,還有被你重傷的鳳言!今日若非你死,本座決不罷休!”

江暮雨如煙的眼睫低垂,所流淌而出的酸澀及悲苦被他遮的嚴嚴實實:“我說什麽你都不信,罷了。南過的事我不願與你多說,你覺得是我害死他的,那便是吧,眼見為實,你親眼看見的不是麽?我認了,你若要為南過報仇,盡管殺了我便是。但在這之前,我要先殺了鳳言!”

白珒腦中嗡鳴作響,嗜殺的暴戾之氣在瞬間迸發而出:“好啊,你是來殺鳳言的。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嗎?”

墨紫天竹裹着風雷之勢肅殺而來,彌漫的魔氣勢要将天地吞沒。

銀白雪霁攜着濤海之湧磅礴迎戰,漫天的霜淩飛雪噬骨灼肌,

驚天一撞,兇殘,狠厲。日月失輝,天地色變,誅仙島轟鳴顫抖,誅仙殿轟然崩塌。勁風獵獵,流雲四逃,皆畏懼此誅天滅地的殺凜之氣!

“怎麽了江掌門,這就挺不住了?”白珒伸手召回天竹,他注意到江暮雨身形不穩,往後險險跌了兩步。他沒有多想,依舊冷笑着,“你這樣可沒法殺我,焚幽谷谷主還等着你救命呢!”

江暮雨趁此空隙深吸口氣,并指一擊,真元在他指尖凝聚成一道赤色的光劍,劍尖所指卻不是白珒,而是遠在百丈之外的焚幽谷主。真元之劍穿心而過,那人應聲倒在血泊之中。

白珒森冷的眼底泛起獰紫的光:“你這是做什麽?救了那麽多蝦兵蟹将,卻把他這個主将落下了?人人尊崇人人頌贊的江掌門,居然親手殺了萬仙神域的大英雄?”

江暮雨:“那些人是無辜的,他例外。”

白珒道:“你這是在向我表忠心嗎?你以為你殺了他,就能彌補對師父的無情,我就會原諒你麽?當真可笑!”

江暮雨清幽的眸光迎上白珒狠絕的視線:“等我殺了鳳言,你再殺我。”

白珒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勃然惱怒,反而冷聲笑起來:“江暮雨,你有夠狠的。身邊之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你而去,先是師父,再是師弟,再是鳳言,再是我。我白玉明手下亡魂數以萬計,雖滿手血污但皆為陌生人。比不上你江暮雨,雙手鮮血,染盡的卻是同門師弟!”

江暮雨神色一僵,本就瑩潤如玉的面容霎時變得蒼白如雪。飄飛的墨發,在風中孤立的單薄之姿,搖搖欲墜,仿佛一粒塵埃都能将他壓倒。

“來吧。”雪霁化作一道雪亮的銀芒融入江暮雨的身體,他指尖泛起點點赤光,離歌應召而出,直指白珒,“多說無益,動手吧。”

數道真元從白珒體內沖出,在他頭頂上空碎裂成千千萬萬顆劍光,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江暮雨鎮定自若,只身穿越劍陣而過,有的避閃不及,擦着他肩膀手臂腰腹而過,留下觸目驚心的一道道紅霞。轉瞬之間,江暮雨已抵達白珒面前,他以冷簫為劍,試圖直取白珒咽喉,卻被白珒反手擒住腕骨。

血染的白衫清晰的映入白珒的視線,他輕而易舉的便卸了離歌,忽然覺得江暮雨有點不堪一擊。

力道虛浮,綿軟無力,就連平日裏冷漠疏離的目光也變得柔順了幾分,這是白珒從未見過的。

他明明受制于自己手下難以脫身,明明遍體鱗傷,卻絲毫未見慌亂和無措。在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氣質,清冷高貴不可亵渎,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再好的東西也入不得他的眼,再艱難的情景也不足讓他色變。

白珒覺得很可恨!

這種氣質,這種內心,他很讨厭!他覺得自己琢磨不透江暮雨,覺得自己好像永永遠遠也戰勝不了他。

一個沒有弱點,沒有軟肋的人,如何能攻破?

白珒很憤怒,心底的幽冥怒火一湧而上,煎熬着五髒六腑,撕扯着靈脈神魂。他一手緊攥着江暮雨的腕骨,力氣之大,他甚至聽到了骨裂的聲音。一手用力捏住這向來清貴、以公子自居的冷血狂徒的下巴,低頭,俯身。

狠狠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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