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師弟的妻子

上輩子的白珒只顧着殺人, 不顧着認人,反正到了萬仙神域就是無差別殺殺殺,至于誰是誰家的,他根本沒在意。所以焚幽谷的護法是哪個,他也完全不認得,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焚幽谷的谷主。

萬仙神域總共有八十一仙門, 落雲鑒在其中算是中上等的勢力。若說萬仙神域的第一門宗, 那當屬焚幽谷!

對其他八十仙門來說,那就是神聖的存在, 足以像此時的渾天绫那樣感動的熱淚盈眶跪下朝拜的存在。

當然白珒覺得他們都是神經病!

焚幽谷是啥樣且不說, 他們的谷主還是很有分量的。當代大能, 有着翻天覆海之力,能鎮壓萬仙神域數十萬修士,一人登頂,無人能及的位置, 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

不過後來的他……一招落敗, 千年修為潰散,眼睜睜看着曾經屬于他的領域被白珒踐踏,霸占,心裏是何等悲憤和不甘?

白珒後悔前世所犯下的屠殺業障, 但他從未後悔虐過焚幽谷的谷主。

若那狗東西今生還重蹈前世覆轍, 那本座就再殺你一次!

突然被認出來的何清弦顯得有些無措,但他很快便調整好自己,重新擺出那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樣來, 朝熱淚盈眶的渾天绫擺擺手:“我自己來的,不要聲張。”

“是是是。”渾天绫特別狗腿子,簡直對不起他的名字,白珒看不下去了想走,忽然聽到何清弦問渾天绫:“你有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嗎?”

江暮雨神色動容,注意旁聽。

奈何渾天绫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頭,先回答了沒有,然後一把将風火輪從地上揪起來,急切的展現給何清弦看:“前輩前輩,這是我的妹妹,您看資質可還行?”

“妹妹?”何清弦睜大他的小眼睛,問出了白珒至今都好奇的話,“他……到底是男是女?”

渾天绫十分積極的回答:“這是我家的規矩,未滿十歲前都當女孩養,家父說這樣才好養活。”

風火輪像被拍賣品一樣抱着供人欣賞,他很讨厭,當即跟條胖蟬蛹似的拱起來,大叫道:“我不喜歡他,我讨厭他!”

“不許亂說!”渾天绫吓得急忙捂住妹妹的嘴,連連朝何清弦賠禮道歉,然後氣急敗壞的教訓風火輪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人家可是焚幽谷的護法,你若是能拜入他的門下,你的未來簡直是……嗯……蓬荜生輝!對,蓬荜生輝。這是光宗耀祖啊!哪怕你拜焚幽谷一個看門的為師,也比下界那群寒酸的掌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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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天绫急的語無倫次,何清弦多看幾眼風火輪,倒是饒有興趣起來了:“你妹妹是炎火麒麟?”

“對!”渾天绫驚喜若狂,忙再度把妹妹展現給何清弦看,又悄聲對風火輪說,“聽見沒,人家認出你的真身了,你不是說誰看出你真身就拜誰為師嗎?”

風火輪鼓起腮幫子,圓溜溜的:“我是說第一個看出我真身的!他是老二!”

“你他娘……呸!”渾天绫被氣蒙了,險些順嘴罵了自己老娘,“第一個看出你真身的是我,你咋不拜我為師?”

“你是本來就知道,不是看出來。”風火輪撅起小嘴, “我要叫你師父,你就跟爹娘平輩了,你大逆不道!”

“我……”渾天绫無言以對。

白珒真是受夠了他們這一出出的鬧劇,正想跟江暮雨發發牢騷,卻見江暮雨信步走出游廊,筆直朝何清弦過去了,口中還問道:“方才先生提起過一個六七歲的小孩,還請先生将此事詳細說明。”

何清弦聞聲回頭,驚豔之色在眼底一閃即逝,被他及時隐藏,幹咳一聲才說:“這位姑娘是……”

“我姓江。”

“江姑娘,為何問那小孩的事兒?認識嗎?”

“有些淵源,還請先生告知。”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若是個庸脂俗粉過來打聽消息,何清弦不僅會轉身離開,還會怼上兩句以纾解心中煩躁。但絕色美人來搭讪,那效果就不一樣了。何清弦微微一笑,不吝回答說:“方才在食舍看見的,我見那孩子小小年紀,氣勢卻不凡,便有些好奇了。就好比姑娘你,看你歲數不大,修為卻不低,真是青出于藍。姑娘跟那小孩認識?現在天色已晚,不如到我房中來,我且與你慢慢說?”

折服,讨好,谄媚,勾引……

觊觎我師兄的美貌!?

白珒腦子嗡的一聲響!

好你個何清弦!當着本座的面就敢勾引我師兄?也不拿面鏡子照照尊容,靠!

白珒心底湧上一團無名怒火,險些召來流水把何清弦狂捅一頓!

白珒記下了,何清弦這條命,他要了!

“……”白珒想立刻馬上叫江暮雨走人,可“師兄”二字到了嘴邊就被卡住了——江暮雨的模樣,該叫什麽?

師姐?

不是無門無派嗎?

難道……

白珒嘴巴張了張,暮雨二字就在舌尖打着轉轉,又突然發現不行,叫出名字就暴露了!正左右為難之時,某人的一句話頓時将白珒的魂魄震出了九霄雲外。

渾天绫眨巴眨巴眼,糊裏糊塗的問:“江姑娘,游廊底下那男的是你的丈夫嗎?”

江暮雨:“……”

白珒:“!!!”

他娘的渾天绫,睿智啊!

白珒心中通亮,爽翻天了,當場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過去把江暮雨往懷裏一攬,趾高氣揚的對何清弦哼了一聲,道:“在下的妻子因挂念故人叨擾到閣下了,不過嘛,我的內人美若天仙,實在太紮眼了對吧?不過再好的東西也是別人家的,請閣下管好自己,告辭了。”

白珒将高冷驕矜甩何清弦一臉,拽着江暮雨就走了。

何清弦倒也沒計較,似乎是被突然冒出來的“丈夫”給驚到了——身子骨尚且硬朗,但談不上強健,面色蠟黃發黑,留着八字須,額頭一道疤,眼角一顆痣。本就認為自己玉樹臨風的何清弦更加覺得自己英俊潇灑了,情不自禁的看向江姑娘,不由感嘆: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離開好客居,白珒戰戰兢兢的偷偷打量“拙荊”的臉色。後者輕紗遮面,倒是看不見他的喜怒哀樂,不過白珒做賊心虛,在走進食舍後忙松開了抓着江暮雨的手,悻悻的賠禮道歉:“冒犯師兄了,剛才的情況很複雜,你千萬別生氣。”

江暮雨一雙秀眸沉凝如深海明珠,大度的沒有跟白珒計較:“無妨,該問的都問了。”

白珒還有些擔心江暮雨心裏有火,便小聲的搭話道:“用不用我夜半三更的時候在逍遙莊到處找找,看他住哪間房?”

“不必。”江暮雨道,“明日便是佟小姐的壽辰,今晚逍遙莊都在抓緊時間張羅布置,四下明哨暗防定然加強,你若不小心被發現了,會引來諸多麻煩。”

“嗯。”白珒點頭,在食舍當值的逍遙莊弟子正好過來上菜,白珒擡眼一看,忙又匆匆低下頭。那小弟子說了聲請慢用後,就端着餐盤去招呼其他貴客了。

在洞庭天池跟這小弟子交過手,幸好現在他們喬裝打扮認不出來。

佟小姐的壽宴距離洞庭盛宴的結束僅不到五天,前來參與壽宴的修士們多為洞庭天池的熟面孔。跟白珒和江暮雨一樣,這邊從秘境出來,那邊就急急忙忙轉道北境。

簡單的晚飯吃的馬馬虎虎,各路人士小聲寒暄幾句就撤了。

美的東西往往吸引人駐足圍觀,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暮雨進食的功夫就有不少人過來搭讪,問東問西問南問北,江暮雨越不搭理他們就越來勁,最後是白珒忍無可忍不能再忍,挨個給他們怼回去了,四連擊——

“問這幹啥?”

“關你屁事?”

“人家名花有主了。”

“那主就是我!”

先前說起拙荊、內人、夫君、良人什麽的還有點羞澀和膽怯,生怕江暮雨不樂意。但後來幾次三番的脫口而出,重點是江暮雨并沒攔着,或者表露出任何不滿和憤怒。白珒就撞了膽了,越說越順,怼人一個來一個來的,最後連他自己都險些信了。拽過江暮雨的手,攬過江暮雨的肩,夫妻二人同進同出,把那一群心裏罵爹的登徒子們遠遠甩在食舍。

因五湖四海來的修士太多,逍遙莊的屋子不夠用,只能勉為其難的把相熟的客人安排在一間屋子裏歇息。

回到客房關上門窗,白珒先前那耀武揚威的神氣勁兒洩了一地,整個人丢盔卸甲垂頭喪氣的走到江暮雨身旁認罰。

江暮雨摘了面紗,取下頭飾,三千烏絲柔軟的披洩在身後。

白珒隐于袖中的雙手互相掰弄着指骨關節,聳拉着腦袋,活像個偷糖吃被發現的三歲小孩:“師兄,我是見那群臭不要臉的人總是騷擾你,所以才……你有生氣嗎?”

江暮雨聞言回頭看他。

感覺到師兄視線的白珒可沒法淡定了,急忙解釋道:“我沒有絲毫侮辱師兄,或是拿師兄取笑的意思,我只是……想替師兄解圍。”

江暮雨回過身去:“嗯。”

白珒:“……”

所以呢?這就完了?

“師兄。”

“我知道。”江暮雨平淡的視線落于白珒緊張的臉上,無波無瀾:“此事不必介懷,連日趕路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看江暮雨果真沒有絲毫惱怒,白珒好懸松了口氣,立馬精神起來:“師兄床上睡吧,我打地鋪就行。”

江暮雨沒再多說什麽,二人先後洗漱完了便各自躺下睡了。

夜半無聲,江暮雨雖然睡着了很沉,但入睡的過程卻很漫長。他躺了許久,不一會兒就聽到床下白珒綿長的呼吸聲傳來。他輾轉反側,各種事件在腦中一遍過一遍,三分清醒,七分暈沉。迷迷糊糊中,江暮雨覺得身上很累很虛弱,別說動一動手指了,就連睜開雙眼都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

他十分詫異自己身體突如其來的變化,說不出的疼痛,說不出的虛軟。他拼命想醒過來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麽,可視野裏所呈現的始終是一片黑暗。

突然,有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你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江暮雨忙注意去聽,那聲音有點耳熟,又說不上究竟是誰的。

“本座要你醒!江暮雨,你若再不醒,本座立刻殺上扶瑤!首當其沖的就是姓黃那小子,對了,還有你的好徒弟,你什麽時候收的?本座居然不知道!你若是想保護他們,那就快點醒過來,阻止本座殺他們啊!”

江暮雨怔怔的聽着,除了“扶瑤”二字,其他的都沒聽懂。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等等!這說話人的聲音似乎……有點像是白玉明?

江暮雨正百思不得其解,那狂躁的聲音再度傳來:“沒反應是吧?那本座動身了!本座現在就去,把你那些所珍惜之人全宰了,把扶瑤仙宗放一把火全燒了。本座才不在乎什麽師門,本座早就叛離了不是麽!呵呵呵呵,想想真是痛快!本座走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耳畔漸行漸遠。

江暮雨完全是懵的,他想掙紮着坐起來,哪怕是睜開眼看看這個荒唐的情形!是他吃錯東西生了幻覺?還是哪位前輩大能弄出的幻境?

觸感如此真實,身上的各種不适體現的淋淋盡致,就連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話語都仿佛在哪兒聽過一般,這種感覺很不好,江暮雨想脫身。他試着調動真元去強行沖破禁制,可身體的無力排山倒海般的淹沒了他的五髒六腑。就在這時,那聲音忽然毫無征兆的在耳邊響起——

“你終究是不願意醒來。可恨,當真可恨!聽着!我是不會讓你死的,你是本座的宿敵,你的命只能本座親手來取!”

江暮雨:“……”

是白玉明?

他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所以,你就老實的聽話的快些醒來。本座剛才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幹什麽去了?”

不是去殺人放火了嗎?

“本座看今晚夜色很美,雲淡風輕。所以本座心血來潮,小小的布置了一下夜空,現在外頭漫天星鬥,漂亮得很。我記得你喜歡流星雨吧?當年在雲夢都你看的目不轉睛,我知道,就你這種木頭樁子似的性格必然不會許願。就因為你當初沒許願,瞧瞧你現在,躺在這兒半死不活的,都什麽破運氣啊?行了,廢話少說,趕緊起來到外面重新許願去!”

“這機會千載難逢,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你許什麽願都成,哪怕要本座死都行。”

江暮雨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許久無聲,周圍安靜的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近乎落寞到悲絕的聲音緩緩傳來。

“醒一醒吧,看看本座為你布置的萬裏星空。求你了,暮雨。”

江暮雨心髒一緊,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下。他有些上不來氣,胸口沉悶,好似一塊巨石壓在上面。胸口又特別空落,好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個窟窿似的,怎麽填也填不滿。

他驀然轉醒,千難萬難的雙眼終于是睜開了。

彌漫的梅花熏香,泛白的天邊盡頭。江暮雨猛坐起身,無論是空落還是沉重,是虛弱還是傷痛都已消失不見。他茫然的按住驚跳不停的心髒,悲涼的情緒猶在心間,他深吸口氣努力平複,同時望向床下。

床鋪是空的,白珒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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