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壽宴
江暮雨正詫異之時, 白珒從外推門回來了,手裏還端着一盆熱水,瞧見蘇醒過來的江暮雨很是急切的過去問候:“師兄醒了?我見你不斷掙紮,是做噩夢了嗎?”
江暮雨一愣。
是夢?
對,毫無來由,前因不對後果, 不是夢是什麽?
江暮雨隐約松了口氣, 難受不已的心窩也得到了舒緩。回想夢中的點滴,雖然記憶猶新,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做了這麽個荒唐的夢, 恐怕是日有所思的緣故。
最近幾個月來跟白珒明顯走得近了, 自然會夢到有關白珒的一些事。
一場夢醒,江暮雨十分疲累,他下意識按上自己噸疼的太陽穴,冷不防臉上一熱, 竟是白珒用熱水浸了帕子給他拭臉。
江暮雨怔了怔, 忙伸手接住:“我自己來。”
白珒沒依,左手把江暮雨的手拿開,右手拿着帕子輕輕擦拭江暮雨鬓角的冷汗:“這點小事,我就幫你做了呗。渴不渴, 要喝水嗎?”
白珒嘴裏在問, 身體已經轉去桌上倒水了。
江暮雨沒有拒絕,接到手裏喝了半杯。白珒坐下床邊,就這麽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師兄做了什麽夢啊?”
江暮雨握杯的手微僵, 随口一答:“忘了。”
“剛做的夢就忘了?”白珒不信。
江暮雨看向白珒,夢中的癡情怒語在腦中一閃而過,他心中一緊,鬼使神差的就把夢中的白珒和現實的白珒融合到一起,本就慌亂無措的心跳更加無法無天,江暮雨刻意避開白珒的視線,草草說道:“就是忘了。”
“師兄。”白珒将身子前傾,伸手貼上了江暮雨的額頭,“你怎麽了?魂不守舍的,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江暮雨往後退了退,岔開話題問,“現在幾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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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剛過。”白珒前去支起窗子,外界的幾縷慘淡光線夾雜着逍遙莊上下張羅的腳步聲一同傳進室內。白珒靠窗邊站了會兒,回頭對江暮雨說:“愛湊熱鬧的人老早就去逍遙堂等着了,山下還有人陸續上來。師兄要麽再睡一會兒,反正距離開宴還早着呢!”
“不了,現在就去。”江暮雨有自己的顧慮,放下杯子就去屏風後換衣服了。再出來之時,已然是手到擒來的一身女裝打扮,白珒真佩服他的“天賦超群”在這方面也管用。
二人在抵達逍遙堂時,這裏已聚集了不少人,堂中放置百餘張酒桌,到處張燈結彩,極為喜慶。金玉珠石做點綴,琳琅滿目。
白珒大致掃了掃,沒發現李準,也沒看見水蓉。跟在江暮雨身後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見佟少莊主從門外領人進來,先吩咐人将煙花爆竹妥善放置,又去找門中長老商議午時壽宴的章程,忙得不可開交。随意看了一圈在場來賓,目光頓時被角落裏一個桃紅的身影吸引了去,他忙喜笑顏開的跑過去道:“江姑娘起得真早啊,本門中夥食簡陋,你可還吃得慣啊?”
不待江暮雨回答,白珒就笑呵呵的說道:“吃得慣吃得慣,我倆居無定所四處飄走,能填飽肚子就成。”
佟少莊主會心一笑,拉開板凳坐下說:“我看二位氣宇不凡,何不考慮選個門宗拜入,落葉歸根,也好過風餐露宿啊!”
白珒一邊看小道童修剪花枝,一邊怡然自得的說:“有門有師多拘束,無門無派才自由。”
“這倒也是。”佟少莊主說,“不過到底是孤單影只,二位別怪我多嘴。世間修士千百萬,想那傲世無雙的大能又有哪一個不是出自名門正宗?散修到底是孤家寡人,沒有師門指點,沒有門宗做後盾,在偌大的修仙界行走,想必舉步艱難吧?”
白珒在心裏白他一眼。
誰說傲世無雙的大能就不能是無門無派的散修了?
洞庭天池裏不就有一個嗎?
當然,易老那是微乎其微的特例。絕大多數散修就跟佟少莊主說的一樣,其修為勢力無法和有根有源的修士比。這就好比民間書塾,一個隔三差五趴窗戶底下偷聽村裏教書先生講課,再加上自己閉門造車瞎研究,東拼西湊學了一身知識。另一個在皇室國子監接受最正規龐大最深入徹底的知識教育,那絕對是天壤之別。
散修沒有名師教導授業,沒有名門的優越條件。在修行的路上若沒有點成就,那修仙界的各大盛典就別指望參與了。
而且散修也特別容易被欺負,出門在外遇到同道,若有師門且師門勢力強大的人,那報出去都特氣派,無論是平輩還是前輩都會給你幾分顏面,相當于是行走在修仙界的護身符。可散修就慘了,沒有後臺,沒有護盾,被人就地斬殺也不用顧忌後果。
佟少莊主出于好意提醒,白珒自然不會當面撅他,不過就瞧他色眯眯盯着江暮雨的樣子,白珒心裏不是滋味起來。
“逍遙莊雖算不上舉世聞名,但好歹四海皆知,在修仙界有相當大的地位。二位若不嫌棄……江姑娘,不妨加入我們逍遙莊啊?”
江暮雨不為所動。
白珒在心裏呵呵。
直覺果然沒錯!
“師弟,你光問那女的有什麽用?出嫁從夫,你得問那男的!”門外走進來一人,白珒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要說逍遙莊的醫藥真不賴,才短短幾日就能滿地走了?
莊引雙臂環胸一路走到圓桌旁,佟少莊主聽了那話直接呆住了。
“嘶,我看你們倆……”莊引看看江暮雨,又看看白珒。後者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輕飲碧螺春,就聽莊引的後半句話落下來,“有點眼熟啊!”
白珒一口水險些噴了出去。
不會吧,這家夥看人這麽準嗎?白珒遞了個不妙的眼神給江暮雨,江暮雨卻鎮定自若,還毫無顧忌的擡眼瞄了一下莊引,默不作聲。
“哦,認錯了認錯了。”莊引憨笑着一拍腦袋,說,“險些把二位認成扶瑤那倆弟子,你們的身段實在太像了。這位姑娘且不說,就這位仁兄好了,跟扶瑤那個不着四六傻眉楞眼的花花公子比起來,簡直是侮辱了仁兄啊!抱歉抱歉!”
白珒:“……”
這小王八蛋,真想喚出流水刺他個千瘡百孔。
就在這時,那個佟少莊主反應過來,一臉痛心疾首的看着江暮雨:“江姑娘,你已經嫁人了啊?”
江暮雨不想理他。
佟少莊主悲痛欲絕,狠狠指向白珒:“你說你怎麽自甘堕落,嫁給這麽個男的啊?”
白珒:“……”
江暮雨:“……”
這天殺的逍遙莊!本座前世怎麽就沒給他們一鍋端了呢?
思想越發瘋狂的白珒尚在天人交戰,陸續趕來的修仙同道逐漸增多,或年輕或年老,但就“不能以貌取人”六個字在修仙界可是體現的酣暢淋漓!
修士們在抵達一定境界之後,容顏可根據修為的高深延緩衰老。有的人表面上看着二十來歲,實際修齡已有千年,比方說焚幽谷的谷主。當然這不完全絕對,若中途有什麽意外,或是服用過什麽駐顏仙丹,那是老是年輕就說不準了。比如年老體衰咳嗽要死的易老是一方大能,而年紀幼小可憐無助的小孩卻是百年前霍亂無窮的魔修李準。
無論如何,若自身修為極高能看出比自己低的修士是何境界還則罷了,若看不出來,就表示人家道行比自己高深,切莫得罪便是。
臨近晌午,逍遙堂熱鬧起來。百餘張桌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數不勝數。江暮雨注意門外來客,直到佟少莊主命人關上房門準備開宴,江暮雨才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水蓉和葉展秋怎麽沒來……”
“是麽?”白珒後知後覺,左右環顧一圈滿座高朋,不假思索道,“可能是雪天路不好走,再不就是因為什麽事耽擱了,比如去抓焰熊挖熊膽送禮。”
這種玩笑話只被江暮雨當成了耳旁風。
白珒及時補救道:“她們有事兒也輪不到咱操心,師兄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有瞧見李準啊?”
江暮雨望去遠處忙碌的逍遙莊弟子:“沒有。”
白珒靈機一動,拽着椅子往江暮雨身邊湊了湊:“你說他會不會換一個身體?畢竟那楊村村長兒子是半點修為根基都沒有的凡人,用着不順手啊!所以他有沒有可能勉為其難的奪走逍遙莊某個弟子的身體,先湊合着用?”
江暮雨看向他,似是被這種頂不靠譜的猜測說動,但很快他就搖頭否決了:“奪舍是有代價的,雖然不限制次數,但頻繁的奪舍對自己的魂靈以及修為的損傷很大。李準本就大虧大損,再換身體的話,他連你都打不過了。”
“這倒也是。”白珒用手拄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無意間一回頭,正瞧見裏間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弟子攙扶着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慢悠悠的走出來。原本喧鬧的逍遙堂頓時安靜了,所有人都紛紛看向她,将這九十歲老太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又一遍,每一件佩戴的珠寶玉器都不放過,沒準哪個就是逍遙莊之寶流續丹!
佟小姐滿頭白發,皮膚蠟黃黝黑,滿臉褶皺,雙眼深凹,一雙嘴唇塗了厚重的胭脂,看起來有點滲人。她雙目雖然渾濁,但眼神很有精氣,走路踉跄不穩,左手拄着一根柏木作為拐棍,右手由逍遙莊弟子扶着,一點一點挪上中央高臺。
佟少莊主忙搬了太師椅過去,小心扶着佟小姐坐下,并為她順了順氣:“姐姐,你還行吧?”
佟小姐朝他虛弱點頭:“行,沒事。”
對于修仙中人來說,千年光陰匆匆而過,百年歲月不過彈指間。可對于佟小姐這種凡夫俗子,能活過九十歲已經是高壽了,再沒有多少年好活了。
雖然她背靠逍遙莊,她的父母家世都在修仙界,可畢竟她自身的體質不适合修仙,盡管逍遙莊主想方設法要為她延長壽命,依舊敵不過天道命數,生老病死。
因為就凡人的軀體而言,他們頂不住大量仙門藥物的堆積,就算勉強受住了,但她終究不是修道中人,體質不會變,依舊是肉體凡胎,依舊食五谷雜糧,旁人費盡心機也頂多是為她延緩幾年衰老,并不代表不會老。該老還是老,該死還是死。所以凡人祈求仙門施贈延年益壽的仙丹靈草,試圖讓自己活到天荒地老海崩地裂,那根本是一個癡心妄想罷了。
就佟小姐現在的模樣,想她也沒幾年活頭了。
只因佟莊主尚在閉關,佟小姐的壽宴就由佟少莊主一手負責。簡單又不失禮數的開場白說完後,他便端着酒杯代表佟小姐挨桌敬酒。
“感謝前輩不遠千裏來逍遙莊為長姐慶生。”佟少莊主海量,喝了一圈也未見絲毫醉意,宣布開宴後,衆人便把酒言歡,品嘗北境特色佳肴。
白珒自斟自飲了一小口,頓時被烈酒嗆得直咳嗽,麻溜的去跟江暮雨喝茶了。
“這酒跟辣椒水沒兩樣,佟少莊主喝的面不改色,我當真要佩服他一下。”
“北境冰川終年不化,盡管到了夏天也天凝地閉,飲烈酒能祛寒。”江暮雨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十八道菜色,“吃食以生鮮和辛辣為主,那盤中是北境特色,清蒸焰熊膽。”
“焰熊我可吃不消。”白珒別開眼道,“這種吃多了五內俱焚的玩意兒,還是适合那個叫風火輪的小子。”
江暮雨忽然想起來:“你有看見他們嗎?”
“師兄說落雲鑒那三奇葩?”白珒回頭看了看,逍遙堂內坐了上百號人,根本看不過來誰是誰,“好像焚幽谷那個護法也沒來。這裏人太多,視線死角也太多。”
“白玉明。”
白珒忙應聲:“嗯?”
江暮雨斂着衣角起身:“我先去了。”
“去哪兒?”白珒扭頭一瞧,原來是佟小姐吃飽喝足要去後院了。不僅是江暮雨,在座大部分女性全都随着佟小姐一道起身,陸續從角門出去了。
白珒忙抓住欲走的江暮雨:“我跟你一起去。”
江暮雨:“你又進不去後宅。”
“沒事兒。”白珒先江暮雨一步走在前頭,“我在院外等你,若李準現身了我就沖進去。”
角門連接游廊,穿過中庭繞過小樹林,直通佟小姐的私人住所。佟少莊主留在逍遙堂招待客人,莊引帶領女眷進入前院,然後就守在通往後院的角門口,他臉上那道被天竹劃出的傷疤經過草木精華的治療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笑臉迎人,禮數周到,無論前輩還是同輩皆客客氣氣的說話。
“師兄一切小心。”白珒握上江暮雨的手腕,用了點力,他覺得江暮雨好像說了什麽,他沒聽清,便順着自己的話說下去,“我就在這等着,有事随時叫我,不許自己扛啊!”
江暮雨轉身進去了。
白珒深切遙望,就這麽眼巴巴的瞅着直到看不見了為止。
一旁的莊引雞皮疙瘩掉一地,實在受不了了,說道:“你至于嗎?才分開一小會兒,別搞得跟老婆進産房似的。”
白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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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