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往事孤苦

“月河。”南華的魂靈散了個七七八八, 他繞到樹幹一側,俯下身子看着莫忘情,“抱歉。”

莫忘情垂眸,唇邊溢出苦笑:“我是不是多事了?”

南華搖頭,伸手撿走飄落在莫忘情身上的枯葉:“若沒你相救,我便沒機會放出洪荒, 修補鬼窟。首島隕落, 萬仙神域千萬生靈塗炭,還有你我的徒弟, 就都不複存在了。”

“是麽, 我有幫上你的忙。”莫忘情釋然一笑, 他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只怕他一旦妄動,下一瞬便灰飛煙滅了。

南華心中一痛:“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害得你……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 我很慶幸自己跟你來了萬仙神域, 更慶幸與你重鑄降龍結界的是我。”莫忘情閉上雙眼,只留淺淡微笑,“如今這般,我非但不後悔, 反而覺得……挺好的。”

“你……”南華心神顫抖, 本就在逐漸消散的魂靈險些一鼓作氣化成粉末,“你對誰都這般溫柔,總是替他人着想, 我都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莫忘情:“我從不說假話。”

“你啊。”南華戰戰兢兢的伸出手,中途想退縮,又忽然想到自己即将滅亡,便無所畏懼的将手落在莫忘情頭上,“知書達理,善解人意,若你投身在婦人家,定會是個賢妻良母。我這些年一直在外頭野着,扶瑤諸事多虧你打理,民間有個詞怎麽說來着?對了,賢內助。唉,我早就該娶你了。時不我待,你瞅瞅,晚了吧?”

莫忘情擡眼看他。

南華微怔,忙收回手掌,憨笑着道:“開玩笑開玩笑,緩解一下即将歸天的氣氛。”

莫忘情閉上眼睛,靠在樹幹前,全身心的放松下來。被降龍結界反噬的瞬間是什麽感覺?莫忘情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種痛苦,可此時此刻,身體特別輕,連手腳及五髒的重量都消失了。好似一片浮羽随風飄舞,其實灰飛煙滅,也沒什麽可怕的。

至少在有人陪着一起灰飛煙滅的時候,不可怕。

“為何不是我娶你?”莫忘情睜開眼眸,炯炯的看着南華。

後者愣住了。

“你……開玩笑?”南華怔怔的問。

“開玩笑不是你的特權麽?我可不敢搶權。”莫忘情挺直腰身,朝近在咫尺的南華抱了上去。原本淺淡透明的身體瞬間分崩離析,皮膚散成千千萬萬的無色光點,他湊近渾身僵硬的南華耳畔:“你那該死的玩笑我聽了快兩百年了。我本心無旁骛,一心向道,你卻幾次三番,沒完沒了的引誘我。到頭來,我心因你而亂,你卻輕描淡寫的以“玩笑”二字打發我。”

“你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莫忘情看着徹底傻住了的南華,認命似的笑了,将自己的下巴墊在南華的肩膀上,輕柔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清:“聽好了……你,敢娶,我就……敢嫁。”

莫忘情的聲音揉碎在風中,他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肉身連同奄奄一息的魂靈,同時消散了。

一滴淚滑落下南華的眼眶,他擁緊懷中的最後一絲溫度,痛苦且釋然的笑了。

“我真是個笨蛋。”

身體化作碎光消散在空中,那顆被烈火焚燒早已枯萎的合歡樹,奇跡般地重獲新生,綠葉盎然,粉紅的絨羽合歡簇擁滿枝,灼灼燦燦,一片凄美芳華。

兩兩相對,合歡美滿。

長夜風嘯,月冷如霜。

萬仙神域最繁榮神聖的地方經過天道的洗禮變成一片廢墟,周遭鄰裏的三個島也沒好到哪兒去,巨浪壓倒了一座座房屋,推翻了一座座山巒,如此龐大的滅頂之災過後,無論萬仙神域還是下界的仙門都有極大程度的損耗。

興風作浪的火鳳凰平息了怒火,玩累了,終于不情不願的回到了鳳血玉裏。

江暮雨一行人找到了哭泣的鳳言,原來陶晨也死了,以及此次出行的十二個弟子全部慘遭不測。

“江公子,我師父呢,掌門呢?”

“是啊江公子,怎麽沒看見掌門?”

“首島這麽大,是走散了吧?”

“那咱們再去找找吧,鳳師兄覺得呢?”

鳳言看向眼睛腫的像核桃的南過,又看向面色慘白一語不發的江暮雨,殘酷的答案在腦中一閃而過,他幾乎不敢發問:“我,還是……”

“別問了。”白珒起身,放下手中那杯早已冰涼的茶水,“那些待會兒再說,就剩……你們兩個了嗎?”

那一高一矮兩個弟子聽了這話,眼圈再一次紅了,強忍住才沒哭。

此次出發來萬仙神域,所有人在內總共三十九人,如今,僅剩下六人了。

“大師兄。”南過走到江暮雨跟前,沙啞着聲音道,“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先,休整一晚。”江暮雨想拍拍小師弟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伸出手去,卻沒夠到,“有傷的療傷,明天一早就走。”

掌門和長老都不在身邊,江暮雨卻斬釘截鐵的做出決斷,鳳言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他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滿溢的悲傷呼之欲出,被他咬牙忍住,他無措的攥緊衣袍,裝出冷靜的表情問:“這麽着急麽,不用再緩幾天?我看你們受傷都不輕,不然還是在萬仙……”

“這裏不能多待。”江暮雨驀然打斷鳳言的話,眸中透出堅定和決然。盡管鳳言和南過以及那兩個幸存弟子都不理解,但他沒有解釋,只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白珒卻明白。

前世在師父死後,江暮雨也說出了這句話,“明天就走,不能多待”。

白珒不懂,他不知江暮雨為何心急火燎的着急離開,師父隕落在首島,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多陪陪師父嗎?他更難以置信江暮雨的冷靜無情,沉穩是好事,可鎮定不該發生在此時此刻!師父剛剛仙逝還沒有半天,他不僅一滴眼淚未流,反而神态自若的發號施令,好像師父的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他朝江暮雨大吼,摔門而出,将自己對死亡的悲傷無力和對天道的憤恨怨怼全部算在了江暮雨頭上,只為自己的心裏能好過一點。

多麽無理取鬧啊!

其實江暮雨着急離開的原因很簡單,萬仙神域雖然大受打擊,但焚幽谷的勢力猶存。不僅是上官餘杭,還有落雲鑒,淩霄閣,乃至萬仙神域的八十一門宗,甚至下界成百上千的仙門,他們全部對雪霁虎視眈眈。

若他們知道了南華已死,月河長老已亡,就憑他們幾個還未長成的孩子,想得到雪霁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萬仙神域對于喪家之犬的他們來說,與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沒差別。

“總算找到你們了。”遠處跑來的人是吳大有,他一身破衣爛衫,蓬頭丐面與叫花子沒兩樣,“我來的時候正好碰上落雲鑒的錢坤圈,他要我代為感謝扶瑤的恩情。你們……你們不僅救了我,還算是為我弟弟報了仇。此恩此情無以為報,他日若有事盡管招呼我,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江暮雨:“公子言重。”

吳大有抽泣一聲,抹了一把辛酸淚,推到一邊引進一個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這位是歸一堂的堂主,法號覺緣。”

那老和尚胡子已經花白,體型微胖,慈眉善目,一手拿着禪杖,點頭招呼道:“幾位施主有禮,貧僧此行萬仙神域,一睹扶瑤之風采,門下人才濟濟,十步芳草,真教在下大開眼界。可否請小施主通禀尊師,與在下一見?”

歸一堂是修仙界最大的和尚廟,門中均是佛修,堂主也就是方丈德高望重,大慈大悲,博施濟衆。

扶瑤跟歸一堂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根本沒打過交道,在這個節骨眼上,江暮雨也不會開誠布公有啥說啥。僅上前一步施禮道:“大師見諒,師父跟我們走散了,還沒找到,無法為大師引薦。”

“是麽,想必我與南掌門的緣分還未到,此次登門未能如願相見,雖然可惜,但貧僧想下次定能如願以償。”覺緣看着江暮雨,眼中流過贊賞之光,“能在幽冥鬼窟下幸存之人,必然是天選之子,日後定能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借大師吉言。”江暮雨畢恭畢敬的送走覺緣。葉展秋走了進來,在門口跟覺緣互相見禮,寒暄幾句後,筆直走到扶瑤弟子中間,環視一圈,詫異道:“南掌門呢,你們走散了?”

江暮雨沒回答她的話,而是問道:“還請前輩告知焚幽谷的情況。”

“你問他們?”葉展秋想起這個,吃驚之色盡顯眼底,“他們損失慘重,暫且不會找你們麻煩的。聽說左護法何清弦被吸入鬼窟死了,右護法上官輕舞受了傷,谷主倒是無礙,但被你……江小友,你當時為何要攻擊上官餘杭?”

江暮雨啞然片刻,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當時那種混亂情形,完全是出于本能,遵從自己的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想抽他。

江暮雨的眸光黯淡了些許:“我以為他要搶走雪霁,所以……”

“你能掌握雪霁,又在衆目睽睽之下給了上官餘杭一擊,算是将扶瑤推上風口浪尖了,現在大家都在說你們。”葉展秋是個嚴肅的女人,此刻卻露出清潤的微笑,“更何況南掌門最後的那招,是以一人之力對抗了整個幽冥鬼窟。現在大家都在誇贊南掌門的深藏不露,說他解救了千年浩劫,英雄壯舉。”

“是麽。”江暮雨一貫清冷明澈的嗓音變得沙啞,這種死後名聲有什麽用……

是英雄不假,可現在劫後餘生,所以口口稱贊;往後幾日大難不死之情淡去了,就會變味,人們讨論的除了南華拯救蒼生以外,還會懷疑南華身上究竟隐藏了什麽秘密,為何能一人獨攬幽冥鬼窟?謠言四起,怕是會越傳越離譜。

人,就是這樣。

得救之時,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安穩下來之後就不禁懷疑,為何救我之人那麽厲害?是否修行了什麽邪術?大家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是天命,還是異類?

江暮雨覺得頭很疼,不僅是頭,他的身體千瘡百孔,好似被人剝皮抽筋一般。視線變得模糊了,耳畔似是傳來葉展秋詢問師父的聲音。

不要再問了,不要再提起了。

每一次提起,那割肉離骨之痛便會摧殘他一回,他強迫自己忘記,假裝師父還在,假裝長老還在,假裝他所默默關心的人都安然無恙,假裝他沒有失去任何人。

“師兄!”

有人在慘叫。

叫他嗎?

“師兄,師兄你醒醒!”

“白小友,他這是……快讓我看看。”

“大師兄。”

“江公子。”

“糟糕,江小友的傷勢……萬仙神域終究是是非之地,你們師兄的傷勢耽誤不得,依我看,不如跟我先回空炤門,總比回扶瑤的路程近。”

江暮雨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仿佛遮了層布,他聽不真切,身體卻是暖的,好像有人在抱着他。這個懷抱超乎尋常的溫暖,胸膛甚至可以用“熾熱”二字形容。

雖然只有一次,但江暮雨記得。

曾經在九天雲榭,有個人抱着他喂藥。

那個人身上有種淡淡的花香,江暮雨形容不出來,是跟他房中那盆春蘭一樣的味道,沁人心脾,幽然清雅。

他真的很累了。

放縱自己,在這個懷抱中沉睡片刻,只要片刻就好。他不能貪心,一點都不能多,他所珍惜的一切都會消失,若不想痛苦,就不要去接觸。

與其傷心,不如無心。

他注定是一個孤獨的人。

對于市井凡人來說,出身貴族乃前世修來的福氣,從小含着金湯匙,衣食無憂,紙醉金迷、奢侈浮華。江暮雨就是其中一員,權貴豪門勢力龐大,錦衣玉食揮金如土,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他的母親是皇家長公主,父親是開國元勳之後,帝王恩待,子孫世襲爵位。朝堂黨争肮髒險惡,父親之所以迎娶母親,是為了穩固自己在朝廷的勢力,沒有一絲一毫的情分在,只是利用罷了。而母親怨恨着父親,因為她早有心上人。

江暮雨的出生不受任何人歡迎,父親基本無視他,一年也見不到幾回。母親則是根本不想見他,對于她來說,這個兒子就是個冤孽,是個詛咒,是個夢魇。

孤獨是什麽感覺?被人讨厭是什麽感覺?

從江暮雨記事開始,他就感受過了。

爹的冷眼,娘的怨恨,兄弟姐妹的針鋒相對,後院姨娘的冷嘲熱諷。

“一個人待着也沒什麽不好。”江暮雨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熒熒燭光,蒼白的安慰自己,“至少不會聽到那些讨厭的聲音,更不用面對讨厭的人。”

“世子,世子。”

伶仃的江暮雨倦縮在孤冷的床上昏昏欲睡,他聽到門外有人叫他,是奶娘的聲音。他忙跑去開門,赤着腳,連錦襪也來不及穿,因為門外的那個人是整個家族唯一對他好的。

“世子,您看。”

奶娘手中拿着一件衣裳,是朱紅色的錦衣,前襟繡着精美的梅花暗紋,江暮雨一眼就看出那是上好的絲綢和金線,憑奶娘的月例銀子根本買不起,怕是她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連棺材本都搭了進去。

“奶娘,你這是……”江暮雨看慣了奇珍異寶,穿多了绫羅綢緞,此時此刻卻好像山裏野孩子似的驚喜交加,不敢伸手去接。

“世子,今日是霜降,是您的生辰啊!奴婢連夜趕制的生辰賀禮,您別嫌棄。這衣裳的顏色和面料都是奴婢精挑細選的,奴婢見識短,但真心覺得世子穿紅色的好看,又喜慶又鮮亮,世子穿它可漂亮了。”

奶娘明明是送禮的,卻比收禮的人還要開心。

江暮雨問她為何要送這麽貴重的禮,奶娘只是笑着說自己一時興起,沒什麽特殊原因。

奶娘也是娘,江暮雨視她為親娘,盡管她總是奴婢奴婢的自稱,盡管她總是畢恭畢敬的喚少爺。

生病發熱,奶娘可以不眠不休的照顧他三天,後來奶娘病倒了,江暮雨亦守在她的床邊寸步不離。

在偌大的豪門相依為命,有奶娘關心他疼愛他,他很知足了。

後來,江家觸怒皇威,被抄家被驅逐,盛世豪門衰敗,父親被發配充軍,母親憂郁而終,家徒四壁,樹倒猢狲散。

兄弟姐妹各奔東西,家中奴仆盡數變賣。

江暮雨哭着抱緊奶娘不讓她走,奶娘顫抖着手抹去他眼角的淚滴,哽咽的說:“世子爺,你得堅強,別怕別哭,奴婢會去看你的。”

奶娘終于還是被帶走了,買下她的人是京中某個官宦人家,當年三番五次來江府讨好過,賄賂過,如今江家失勢,他神氣的不行,像對待流浪狗一般棍棒相加曾經的天潢貴胄。

骨肉分離,切膚之痛,六歲的江暮雨經歷了抄家滅門和生離死別,他被帶到了姑蘇,住進了叔叔家。

祖父的子嗣并不興旺,只有江暮雨的父親和叔叔兩個兒子,長子繼承家業和爵位,分家之後,這個親叔叔就離開了杭州,在姑蘇定居,他開了間商鋪維持生活,日子雖沒有多富裕,但好歹衣食無憂。

在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江暮雨就意識到了,他不受這個家庭歡迎。

叔叔尚且溫柔和藹,可是嬸嬸的眼神明顯是厭惡,是高傲和不屑,她從頭到腳像打量野狗一樣将這個六歲孩子看了個遍,用她戴着寶石戒指的手指狠狠戳在江暮雨臉上,冷聲冷調的說:“喲,這不是秦國公世子爺麽?要不說話我還真認不出來,怎麽穿的跟個叫花子似的?”

“夫人,你別這麽說話。我大哥大嫂死的死走的走,家破人亡,暮雨也可憐。”叔叔的勸說在嬸嬸尖銳的嘲諷聲中顯得空虛無味。

“我說什麽了嗎?你不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兒子,反倒對別家孩子那麽上心!大哥風光的時候你有沾到光麽?你有求于大哥的時候,他有把你當根蔥麽?現在落難了想起我們來了,抱歉,咱家是小民百姓,這寒屋漏舍的住不下龍血鳳髓的世子爺。”

江暮雨好像一只被困在猛獸群裏的綿羊,他只能無助的躲在唯一對他沒有敵意的叔叔身後。可是這座大山還沒等為他遮風擋雨便轟然倒塌了,叔叔急匆匆的去追嬸嬸,各種軟語說了個遍,整整兩個時辰,江暮雨就站在院子裏一動未動。

他告訴自己,不能随便亂動,不能給人添麻煩,這裏不比自己家,雖然他在江府也不受爹娘待見,但他是名正言順的嫡出世子,他有地位在,他有底氣在,誰也不敢把他怎樣。但是在這裏,不能任性,不能恣意妄為,不然會被讨厭,會被打罵,會被攆出去的!

他這樣擔驚受怕着,這樣小心翼翼的想着。

寄人籬下的日子,一過就是四年。

他首先學會的就是看人眼色,叔叔的一個眼神,他便知道自己哪裏觸怒了嬸嬸,惹得叔叔為難了。

嬸嬸的一個臉色,他便知道自己又要挨罵了。

六歲的他沒有多少心眼,卻遠遠超過同齡孩子的心智,特別成熟懂事。他想到的不是遠離嬸嬸,而是讨好嬸嬸。他覺得嬸嬸之所以排擠他讨厭他,必然是他哪裏做的不好。

叔叔家不是大戶人家,沒有買丫鬟奴才做家務。每次飯後,江暮雨主動洗碗,每日早起,江暮雨收拾家務,清掃庭院,澆花種草,他不是傻了吧唧不嫌累,他只是希望嬸嬸能對自己好一點,改觀一點,他并非是那種光吃不幹只知道享受的纨绔子弟。

不過,無論他怎麽做,嬸嬸永遠對他冷言冷語,從一開始的假意謙讓到後來的理所應當。

叔叔在嬸嬸面前向來說不上話,他曾看不下去,悄悄地告誡嬸嬸不要這樣對孩子。

嬸嬸卻說:“他已經不是養尊處優的世子爺了,幹點活怎麽了?還能累死他嗎?咱們家養他,給他飯吃,他不應該感恩麽?”

謹言慎行,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洗衣挑水,生米燒飯,剛開始不會,總是弄髒弄糊,弄得滿手是傷,免不了挨嬸嬸的罵。後來做着做着,漸漸熟練了,也就會了。

生辰什麽的,他沒再過過,只在每年堂弟生辰之時忙進忙出,到了晚上,看着叔叔嬸嬸對堂弟又親又抱,領着堂弟上街看燈,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在出門的那一刻,堂弟附在嬸嬸耳邊說:“娘,堂兄好像咱們家的奴才哦!”

聲音很小,可是江暮雨聽見了。

他背過身去,靠在那被他擦得幹幹淨淨的門扇上,眼淚止不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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