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起過年

這個年過得很熱鬧,就算中途加進了個不矜不驕還有點兒距離感的江新桐,大家依舊湊成一團嘻嘻哈哈。

麥媽媽和白雪的父母都對這個年級第一有興趣,拉着他說了些家常,又看這個小孩兒彬彬有禮,舉止投足氣度不凡,就覺着這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但他們也沒有過于拘謹,依舊攜着長輩應有的語重心長、包容尊重,聊得賓主盡歡。

散場過後,介于江新桐“家裏沒人”,“自己一個人”過年孤苦伶仃,“沒人接送而且太晚打不到車”難以回家,麥媽媽就讓他留宿便去洗漱了,空落落的院子裏除了麥陽春和江新桐兩個人,就只剩滿地炮竹殘骸,還有滿鼻子的燒烤味兒。

麥陽春看煙花還剩了幾個,就想蹲下身抱起來,“放就放完啊,留着幹啥。”

江新桐拉住他,“別碰,都是煙灰。”

麥陽春想了想,問他:“你家是不是沒買煙花啊?給你放吧,不放炮新年還有啥意思。”

“行。”江新桐就拿了一支香,“離遠點兒。”

他沒有一點兒猶豫地直接點了下去,在煙火沖騰而上之前拉住麥陽春往遠處跑,在門口站着看煙花。

花火劃過,零零點點地迸裂在夜空中,星星都失了顏色。明明滅滅的光撲閃在倆人的臉上,又輕柔地灑進白雪裏。

煙花綻開的時候絢麗又驚豔,帶着穿雲裂石的爆破聲,麥陽春捂着耳朵仰頭看,雙眼亮晶晶的,像是花火都跌進了他的眸子裏。

煙花燃盡的時候,麥陽春還有點兒戀戀不舍,想過去看看有沒有遺漏的。江新桐就牽住他,“別過去,太危險了。”

麥陽春不情不願地被他拉着往家裏走。

屋裏的暖氣很足,但因為在外邊兒呆了幾個小時,麥陽春的手還是有些凍的發僵。江新桐牽着自然感覺到,就蹙眉道:“出去之前不帶個手套?”他打量了一眼,“帽子、耳罩、圍巾也沒帶,你不會連襪子都不穿吧?”

麥陽春坐到床上蕩着腳,脫下鞋提起褲腿給他看——一雙賊厚還印着雪人和北極熊的湖藍色棉襪,“穿了,好看不?”

“你可真行。”江新桐挑眉,把牽着的那雙手改為包住,攏成小小的一團開始搓揉。指下的肌膚透着冷意,本來白淨的膚色都冷得通紅,所幸沒有腫起。江新桐就帶了些斥責的語氣:“耍帥?”

麥陽春就不爽地擡腿踢了一下面前蹲着的人,“我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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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新桐不搭理他的小動作,冷淡着臉把他還在不斷扭動掙紮的手搓熱,“待會兒把熱水喝了。”

麥陽春不爽地應了聲,覺得暖和起來了,就把手抽出來,蹦下床給他找了一身以前買錯尺碼的衣服,“我家客房都堆滿雜物了,你就跟我一塊兒睡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倆人都洗漱好之後,就熄了燈睡覺。麥陽春本來很困,但是看了煙花之後就興致勃勃,精神抖擻,翻來覆去地硬是睡不着。江新桐因為旁邊這人動作不斷,也頓時睡意全無:“麥陽春,睡不睡了?”

麥陽春看着天花板:“我也想睡好不好,可是我又不困。”

江新桐按了一下手機,“兩點半。”

“待會兒還要早起,說什麽起得早這一年就會很勤奮,起得晚就懶,真扯。”麥陽春比劃着說,“我去年六點就起床了,還吃了個橘子,不也那樣兒嘛,屁大的變化都沒有。”

江新桐捕捉住他在空中揮舞不斷的手,放進被子裏,“嗯,那是因為你本性就懶,和這沒什麽關系。”

麥陽春翻過身,把手墊在腦袋下,“江新桐。”

“嗯?”

“……你為什麽自己一個人過年啊?”麥陽春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得近乎氣音地問。

“怎麽說話偷偷摸摸的。”江新桐不在意地笑,又逗他,“誰說我一個人了?”

“剛才電話裏說的啊!”麥陽春瞪大眼睛。他的雙眼水靈靈的,在黑夜中也顯得格外澄澈。

江新桐就心癢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那不是你自己說的麽,你再仔細想好了。”

麥陽春使勁兒想了想,好像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承認過,完全是自己同情心泛濫的腦補,不禁油然生出一種屈辱感,怒道:“還是我自作多情了?!”對方的手指還在他的眼睫上作祟,他氣得一把拍掉了對方的手。

“不是,是我的錯。”江新桐改為捧住他的臉,大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地分別按捏在他兩邊鼓起的腮幫子上,虎口卡住下巴,讓對方不得不嘟起嘴唇,“嗯,你不許說話了,到我說。”

麥陽春的手剛要擡起來扯開他,他又用另一只空閑的去牽住,“乖點兒。”

這樣的動作讓麥陽春不得動彈,又沒法說話。麥陽春掙紮了一下,卻無法擺脫對方的鉗制,他意識到了這點,惱羞成怒地剜江新桐一眼。

江新桐開始問:“我的新年願望你聽到了?”

麥陽春嗚嗚了幾聲,江新桐道:“點頭或者搖頭。”他就勉為其難地點頭,臉上還顯露着憤懑。

“那你敷衍我?”江新桐輕笑,微微松了力道,看着對方嘟起的嘴唇很快扁下去,委委屈屈地撇着,“嗯?”

麥陽春委曲求全地退步,小聲說:“這算什麽新年願望啊?神經病!”

江新桐又作勢要繼續捏他的臉,他連忙辯解:“什麽啊,你不許這個願望我也會跟着你補習的好不好,反正是免費的,便宜不占是傻蛋!我和白——咳,我能上個好大學就靠你了!”

江新桐裝作沒聽見那個轉折,滿意地松了手,語中帶笑,“行,你可以問我了。”

麥陽春揉着腮幫子,怒道:“滾蛋!有什麽好問的,我問個屁!”他的眼睛漾着水亮,毫無威懾力。

江新桐毫無忸怩,大大方方地秒回着哄他:“別發脾氣,我一定言無不盡好不好?”

“不用,我只想以暴制暴。”麥陽春恨不得一拳頭砸他臉上,讓他的頭把床板都鑿出一個洞。

江新桐無動于衷:“那我自己說,你不聽我就只能逼你就範了。”

麥陽春回想起剛才,瞬間覺得腮幫子酸,咳了一聲,望天,“……你說。”他這輩子都不想被一個同性捏臉了,江新桐可真能惡心人。

“我外公那邊從政,我爺爺這兒從商,我父母是為了家族利益聯姻的。”江新桐像是講故事一樣,聲音又輕又緩,“我爸媽之間沒什麽感情。我爸自幼培育出的商人本性,秉承着為利往來的原則,就連婚姻也是算計好的。我媽是生長在溫室裏的千金小姐,性子溫吞又懦弱,在這場婚姻裏始終處于弱勢,只要守好本分就能安度一生,但她最不該的就是對我父親動了真情,自此不得翻身。”

“……然後呢?”

“然後就有了我。我父親并不以我為豪,只覺得我是用來應付老一輩和傳承香火的工具,我也不喜歡他,只把他當名義上的血親。可惜我母親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卻發現我也不能改變處境,沒過幾年就抑郁而終了。

“再然後,初三那年我父親把他在外包養的情人帶回了家,可笑的是那個女的年紀就比我大了三歲,剛剛成年。我們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我就自己搬了出來。他照常給我生活費,但是我們只有新年的時候才會碰面。

“所以我從小到大都不相信感情這種東西,”江新桐低低嗤笑,“使人軟弱卑微,變得不像自己,甚至要選擇失去一些東西來彌補填不滿的空缺。太蠢,也太自我了。”

麥陽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看不清江新桐的神色,動了動嘴唇也只能吐出幾個模糊又沒有意義的音節。

江新桐的語氣一如既往,平緩又淺淡,“跟他在一起很壓抑,新年對我來說是一種無可避免的負擔。今天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過年,謝謝你,麥陽春。”

“……我,呃。”麥陽春不知道怎麽安慰人,躊躇半晌,只好一咬牙,還是決定說出來,“你有沒有發現,你沒聽過也沒見過我爸爸?”

江新桐有些訝然:“……你要告訴我?”

“廢話。”麥陽春哼哼唧唧,仔細地一邊回想一邊說,“我爸爸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出差的時候,連環車禍。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呢,因為在外地運回屍體不容易,媽媽就飛過去把骨灰盒接回來埋了。哎,我真想不通,這麽小的概率,為什麽就讓他碰上了?”

江新桐也仔細地看他,他的眼睛蘊着水光,不知是眼淚還是霧氣,“別哭。”

“我沒哭,都過了十一年了好不好。”麥陽春白了他一眼,繼續說,“我對他的記憶不多,但是都很深刻。他經常讓我騎在肩上,帶我去玩兒,每次有好吃的就偷偷藏在背後,等我哭了才拿出來。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牽着我的手,教我放煙花。他帶我做的每件事情我都很喜歡,到現在還是一樣。”

“嗯——我要不要把你舉高高,讓你騎在我肩上?”江新桐看他神色自然,還帶着沉浸在回憶裏的甜笑,故意調笑了一句。

“滾蛋!”麥陽春不屑跟他計較,又繼續說,“他愛逗我哭,我從小就特能哭,而且一哭就有甜頭的觀念根深蒂固,只要得不到好處就哭,哭多了也習慣了,現在還改不過來……”

“嗯,你是挺愛哭的。”江新桐颔首。

麥陽春瞥了他一眼:“不是愛哭,是能哭,搞清楚概念,我也不想總哭的好嗎?”

“感情有什麽不好的……別人有爸爸,我有時候羨慕,以前還偷偷躲被子裏哭。”麥陽春緩緩地眨了眨眼睛,“但是現在不會了,我還能清楚地記起爸爸跟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他教會了我特別美好的感情,這點來說,我和別人沒什麽不一樣……”

江新桐耐心又認真地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直到麥陽春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呼吸聲也漸趨平緩又有規律,窗外的薄薄月光輕柔地探進來,又慵懶地伏在他輪廓俊秀的臉上,他顫着長睫,格外的安靜乖巧。

江新桐的困意期間一直沒出現過,他端詳了麥陽春不知多久,直到他自己也有些困倦地微微合上眼皮,就聽見旁邊的人小聲又軟綿綿地祈求說:“……爸爸,抱抱。”

他睜了眼看過去,對方還在睡,卻睡得不安穩,胡亂地說着夢話,一下撒嬌要抱抱,一下又要扁着嘴耍賴。

江新桐就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把人抱住,下巴抵着對方的頭頂,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着對方的後背,想要把他哄睡。

“嗯……親親。”麥陽春在他懷裏蹭了蹭,卻得不到回應,又不高興地委屈說,“親親,親親。”

“麥陽春,”江新桐,輕柔地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快睡吧,晚安。”

溫柔、幹燥、柔軟、暖和,幾種觸感完美地交融于一體,憐愛又珍惜地落在麥陽春難以擺脫的夢境裏,麥陽春嗯唔了幾聲,乖乖地徹底陷入了沉睡。

江新桐的臉側微微有異樣的感覺,他知道是對方柔順的發絲在撓動。他極力忽略那點兒癢,抽出從對方胳膊下環繞過去的手,卻忍不住碰上臉頰。癢意蔓延到了指尖,再從指尖滲入每一根神經,每一塊骨頭,最後輕巧地在他的心髒上徘徊遨游,血液變得冷暖錯雜。

很奇怪。

“一碰上你就——”話音戛然而止,他動了動手指,終究還是重新把人抱住,溫暖的身體落入他的懷抱,“真癢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的宗旨是——還沒談戀愛就把小情侶的事兒給做了,談戀愛就可以步入老夫老妻了!親親抱抱做了,舉高高不遠了朋友們!(這麽說的話舉高高好像也沒有什麽威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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