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怎樣都好

星期天的晚自習,麥陽春帶着濃重的鼻音和時不時突發的噴嚏,被叫進了辦公室。

電腦屏上顯示着班級月考成績,紅黑交錯,他一眼看過去,就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後被加粗染紅的數學成績——

92分。

班主任把鼠标移向數學一欄,親切和藹地說:“哎,陽春啊,這次來不要有壓力,我主要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聽聽你的心聲。”

麥陽春乖乖地點頭。

“你看啊,你數學這次不是很理想,只高了及格線兩分,但是成績還在我們班第十三名。”班主任點了一下鼠标,“我觀察過很多次了,你的數學剛開始還可以,但是最近一直徘徊在這個水平,我想說,如果你的數學能提升,總分會不會更高呢?”

麥陽春憋了憋,還是忍不住小聲說:“老師,數學我學不好。”

“哎,這是文科生的通病。”班主任點點頭,語重心長,“但是不去嘗試怎麽知道呢,你說對不對?有困難,就要去克服,不能逃避。你其他科的成績都很不錯,可以穩住你的排名,但是你的數學沒有優勢還拖後腿,所以你先把數學給我搞好了,就專心給我攻克數學這一科。”

這是所有老師的通病。面對成績不理想的學生,總會認為是對方不夠努力,着重強調99%的汗水,卻忽略那1%的靈感。麥陽春有苦說不出地繼續點頭。

班主任看他這麽配合,話也就慢慢多了起來,從根源到結果,都仔仔細細地給他分析了一遍,又提出了幾點要求,話還沒說完,麥陽春的眼眶就紅了些許。

麥陽春恨自己不争氣,上數學課連支筆都不敢撿,把自習節都花在練習題上,錯題筆記做了厚厚一摞,居然還是得了這樣讓人失望的結局。他待數學如初戀,數學虐他千百遍,他又難過又不甘心,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聽到和藹慈愛的安慰,這下子他的故作堅強全然崩塌,情緒徹底爆發開來,金豆豆噼裏啪啦猛掉。

班主任正手足無措地給他遞紙巾,辦公室門就被敲響了。

“啊,新桐?”班主任看向來人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門,“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讓你這時候來了。材料帶來了?”

麥陽春一聽到這個名字,局促地抖了一下肩膀,把紙巾蓋在臉上一頓胡擦。

太倒黴了吧!

這個人怎麽會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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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新桐也明顯看見他了,但沒說什麽,幽深的目光在他僵直的脊背和顫動的肩膀上滞留了一下,才走進來低聲說:“帶來了。”

班主任尴尬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麥陽春:“陽春,呃,不如你先在旁邊等等?”對方哭成這個樣子,眼睛都腫起來了,哭嗝兒也停不下來,估計也不好意思回教室。

他低着頭悶悶地應了一聲,還帶着濃重的鼻音,背對江新桐站着。

班主任接過資料,開始一絲不茍地看起來,生怕出了纰漏,分不出心來去關注其餘兩人。

麥陽春的情緒慢慢緩過來,還是本能地抽着鼻子,小聲地打嗝兒。本來哭就是一件讓他倍感窘迫的事情,此刻還有他不想看見的人站在斜後方,對方沒有片刻偏移的視線讓他如芒在背,做什麽動作、呼吸該多輕都變得猶豫不決。

倏然,一只手輕輕地落在他的後背。

麥陽春的脊背更加僵硬。

他覺得大腦和臉頰都異常熱,熱到能逼退空調吹出的冷風,對方順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地上下輕撫,帶有莫名悸動的眷戀與溫存,久違,卻又很熟悉。

耳邊的空調運作聲很大,翻頁聲也很分明,他只心如擂鼓。

兩年前的夏天,辦公室裏空調風卷着空氣清新劑的劣質檸檬香味拂過他濕潤的鼻尖,有人輕聲繞過正在抽噎的他,那人他認不真切,視覺與聽覺都被眼淚浸得朦胧。

這個夏天,他又站在辦公室裏,冷風呼呼地吹,少年身上特有的薄荷般的清爽氣息取代了檸檬味道,他因為倔強而強撐起的支骨被對方溫和而輕緩地柔化。

兩個畫面仿佛交疊重合,那個少年的臉與聲逐漸清晰起來,初遇的淡漠慢慢熔解、慢慢煙消雲散、慢慢重塑成另一個模樣,此刻在他身旁的人是耐心的、平和的、溫柔又包容的。

是江新桐。

盛夏的傍晚,公交車悶熱得讓他分不清臉上到底是淚水還是汗水,江新桐遞給他一張紙巾,第一次露出揶揄又無奈的笑意:“麥陽春,我們才認識多久啊,你在我面前哭了三次。”

涼風習習的夜晚,月色動人,他跳着格子,江新桐牽着他含笑地說:“你沒發現你每件事我都記着麽?”

……是江新桐。

他忘記太多事了,江新桐也記得太多事了,多得讓他有種恍惚的夢幻感。

喜歡是一起承擔、一起分享,是溺愛和管束,是沖動與克制,是每一根幫他擦拭眼淚的手指,是每一句只為哄他的蠢話,是每一次壓抑着雀躍的牽手,是每一個為冰釋前嫌而讓步的擁抱,是每一點珍重而迷戀的親吻,是回家路上數過的每一個格子、斑駁在窗簾上的每一縷陽光、湮滅煙火的每一捧雪。

江新桐給他的一年光景,不止是歡喜,也是喜歡。

“新桐,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

在麥陽春後背動作的手頓了頓,江新桐平靜地點點頭。

“這次機會很難得,希望你以後的路對得起現在的選擇。”班主任嘆了口氣,不再強求,提起筆——

“別簽。”

麥陽春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江新桐卻敏感地捕捉到了對方不穩的氣息:“……麥陽春?”

麥陽春深呼吸一口氣,嘶啞着聲音說:“別簽!”到最後幾乎帶有輕微又脆弱的哭腔,僵直的脊背放松似的微微彎曲,他小聲地重複說:“別簽……”

江新桐敏感地抓住對方的手腕想要一看究竟,麥陽春卻突然猛力掙脫,飛步逃離了現場。

班主任怔愣地看着門口,“怎麽了……嗎?”

江新桐忍耐下心裏的不安與急躁,抿了抿嘴唇,來不及思考地微微鞠了一躬:“抱歉,老師,我需要再考慮幾天。”

還是上課時間,一樓的長廊上空無一人。江新桐的心又冷又沉,他的腳步也從心地淩亂又急促,正在自習的人都好奇地投來視線,有些奇怪平日裏風度翩翩的人怎麽會失了儀态。

廁所,沒有。

教室,沒有。

樓道裏的燈是昏暗的白,江新桐捏着手心,極力告誡自己要沉靜下來,腳步一提就要踏上樓梯——

一聲微小的抽泣。

“麥陽春?”

他猛然收回腿,四處打量。

樓梯下,角落裏,藏着一團縮成小球的影子。

他吊着的心立馬放下,對這人任性舉動的怒氣和擔憂交織在一起,他的臉色甚至有些許嚴厲與暴戾,似乎是強迫性地捧起這個人的臉:“麥陽春——”

麥陽春的臉哭得通紅,圓滾滾的眼睛向來黑白分明,此刻卻布着令人心悸的血絲,鹹澀溫熱的液體順着臉頰滑到下巴,又從下巴滴落到衣服上,他小聲壓抑地哭,像是不小心落盡水裏弄得一身濕的委屈奶貓。

“……別哭了。”江新桐的所有脾性立刻灰飛煙滅,他的心軟成一灘水,連帶着指尖都失了力氣,“別哭好不好?你為什麽難過,麥陽春,是因為我麽?你要我做什麽,我都做好不好?……不要再不理我了,我好怕啊麥陽春……”

麥陽春的哭聲終于繃不住地響出來,他的眼淚不要錢似的砸下來,江新桐只覺得心裏密密麻麻的疼:“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

他的聲音喑啞幾近難言,平時的風輕雲淡、不矜不驕都無影無蹤,宛如垂死掙紮的病獸,原本的磁性被碾磨粉碎似的,只能從喉嚨裏擠出艱澀又嘶啞的發音。

他小心又試探地傾身,将對方臉上的濕痕一點一點地輕輕親吻幹淨,“別躲我、別怕我……”

麥陽春沒有躲,吸着鼻子任對方親,少有的乖順與柔軟,“對不起”不知道聽到了多少遍,他感覺心裏的難過與不安在慢慢被撫順,才悶悶地抽噎說:“你……”

江新桐垂着眼睫,松了一口氣,微微退開唇舌。

那種難以掌控的感覺、面臨意外的無力感,讓他迷茫失措,偏偏罪魁禍首永遠都比他難過和委屈,他只覺得神經末梢都瀕臨繃斷,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

不要再讓麥陽春哭了。

怎樣都好,不要再哭了。

但當麥陽春真的停止哭泣的時候,也就少了幾分依賴,他克制住心裏的失落與空蕩,想要慢慢撐起身體——

“……你抱抱我。”

麥陽春的聲音又啞又軟,還帶着可憐兮兮的鼻音,毫無旖旎可言,江新桐卻忍不住顫了顫,拼命抑制住溢滿的欣喜,強勢地把人鎖進懷裏。

太陽一樣的暖,棉花糖一樣的甜。

原來擁抱也有味道。

江新桐示弱地把臉埋進對方的肩窩,低聲說:“……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麥陽春吸了吸鼻子,悶悶說,“我只想要你別拒絕保送,你說了什麽都答應我……”

江新桐眷戀地感受着他的氣息,沒有說話。

麥陽春說:“我會去z大。”

他的話音很輕,輕得很輕易地消散在空氣裏,又很重,重得江新桐的心跳遲緩。

“……你可以在清華等我。”麥陽春第一次,笨拙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不再遲疑地低聲說,“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不管是隔着多少公裏。別再做傻事了,江新桐。”

作者有話要說:

肝都要爆了,怎麽寫都還是寫不出想要的效果orz 氣得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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