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你做什麽

醒酒茶一滴不落地喝完,麥媽媽壓抑着震怒的視線才又慢又細地一點點掃過江新桐:“酒醒了?”

她的聲音一改往常的熱情與慈愛,像是質問抓捕歸案的小偷,尖銳而不近人情。

江新桐把杯子放下,低眉順眼:“抱歉,阿姨。”

麥媽媽冷冷道:“別跟我道歉,我就當你醉了犯糊塗。回去吧,以後別來了。”

麥陽春忐忑不安地垂着腦袋,手肘裝作不經意地捅了捅江新桐,示意對方快走。

他媽媽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簡直跟他如出一轍——犟、好強、死要面子,認定一件事情就撞南牆也不回頭,容忍不了說再多也沒用。話已至此,已是給了江新桐幾分情面,自己事後再消化緩沖指不定還能想通。

江新桐仿佛沒領悟到他的暗示,原地不動,“……我沒辦法裝傻。”

蒼天呀!

麥陽春簡直想跳起來飛踢這個人的腦袋一腳——有沒有點腦子!

麥媽媽果然凝了眼神,嘴角漸漸沉壓。

對方的手輕輕地握住他的,十指交扣而後舉起,動作中居然能明顯看出莊重的意味。麥陽春還來不及反應,江新桐就低低說:“抱歉,就是您看到的這樣。”

麥媽媽握了握手指,深呼吸一口氣,聲音還是忍不住顫抖,“……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江新桐緩緩掀起眼睫,目光直視:“我知道。”

他的話音沉穩、铿锵,似是以往自持般冷靜,嗓音仿佛是被春陽暖融的碎冰清泉,幹淨又純粹,溫和又包容,不遠萬裏而潺潺。

但是麥陽春自己知道,這汪冰泉在面對嶙峋巨石的時候,還是有微不可察的慌亂緊張。他暗暗嘆了口氣,舍我其誰地回握住對方,小聲說:“媽媽,我……”

“——你閉嘴!我是在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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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媽媽重重拍了一下茶幾,上面的東西被吓得跳了一跳,叮叮當當地把麥陽春的聲音碾碎,空氣又漸回冷凝。他不知所措地縮了縮脖子,眼淚幾乎要吓得掉下來,手背卻被對方安撫地輕輕來回撫摸。

麥媽媽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們交扣的手:“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啊?!我看你們知道個屁!你們年紀輕,還就真的以為自己不懂事嗎?!你們這叫什麽,叫、叫——”

她的聲音梗在喉嚨裏,最後只顫顫又艱澀地咽下去,狠狠閉了眼睛。

“叫同性戀。”江新桐輕輕說,“阿姨,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麥媽媽依舊閉着眼睛,睫毛輕輕顫抖,像是落了一只瀕死的蝴蝶。

麥陽春從小到大什麽壞事兒沒幹過,媽媽被鄰居責罵、被老師教育、被同學的家長調侃,都從來沒有露出過這麽難堪、失望而痛苦的臉色。他甚至有一瞬間彷徨——喜歡一個人有問題嗎?

喜歡算是一個問題嗎?

“是我的問題,是我帶壞他。”

江新桐的聲音低不可聞,“對不起,我把他拐到了這條路上。我沒有辦法……”

麥陽春感覺手背上的指尖跟泡了水似的冰冷,不穩卻又堅定地摩挲過他微微突起的血管,江新桐說:“我太自私了,對不起。”

什麽啊……

什麽帶壞、什麽拐、什麽自私啊……?

……你情我願,非要分你錯我對嗎?

麥陽春無助又委屈,覺得自己像極了事外人,還挂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牌坊,任人顧自地說辭。

江新桐的指尖帶着親昵與眷戀,熟稔地摩挲磨蹭。他以前最讨厭對方這樣逗他,此刻卻異常地有了幾分不舍的溫存,還未來得及感受每一點紋印與輪廓的細節,對方的手就慢慢地、不帶一點遲疑地抽出去,宛如破繭的蝶——

每一根手指終于從他的指甲邊滑開。

就這麽……

輕易地松開手了?

麥陽春動了動指關節,嘴唇也蠕蠕幾次,卻還是做不出一個動作、說不出一句話。

他以為江新桐能堅持的。

就算是有天羅地網,有世俗紛擾,有千山萬水,他以為江新桐都能堅持的。

喜歡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有錯?

現在看來應該是有吧,江新桐這麽高傲的一個人,居然都願意承認錯誤了。

“——你做什麽?!起來!”

茶幾似乎要被掀翻,東西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地響成一片,麥陽春還在嗡嗡作響的耳膜猛地刺痛,他猛地擡頭——麥媽媽撐在茶幾上喘氣,眼眶也紅了幾分:“我不用你這樣,起來!”

“……對不起,阿姨。”

江新桐跪在地上,第一次以卑微的姿态示人:“我太自私了,我沒有辦法,把麥陽春完整地還給您。

“麥陽春教會了我很多,我清楚自己很貪心,一旦得到了就不想失去。

“我不想因為世俗的阻攔,就放棄他,因為他給我的感情太美好了。

“美好到我不想看清現實。”

他頓了頓,又輕又沉重地說:“抱歉,如果是麥陽春不願意,我才會放手。”

麥陽春的眼淚終于洶湧地掉下來。

自大狂!

永遠都是這樣擅自主張!

願不願意什麽的……

這個人根本沒有問過幾次吧?

“願不願意躲在我身後?”就算是只問這麽一句——

麥媽媽如同被紮破的洩了氣的皮球,撲通一下子跌在沙發上,無力地喃喃:“你有沒有想過,你們以後應該怎麽辦?你們才多大啊,一切都來得及……”

“我會照顧好麥陽春。”江新桐微微仰面,面容平靜沉着,“他只要一直牽着我,一直跟着我就好了。”

“阿姨,”他說,“一切交給我就好了。只希望您能放心地讓麥陽春——”

“被我保護。”

午夜時分靜悄悄,圍牆角落的蛙鳴時高時低,夏風帶着微微的躁動拂過衣角。麥陽春打開門,不願意擡頭地小聲說:“你走吧。”

他的眼睛紅腫得實在不能見人。江新桐跪得發麻的腿還有些痛,他只好一改往常的強勢,以依賴的姿态抱住對方,“……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麥陽春飛速看了一眼屋裏。

電視已經關掉,客廳的燈還亮着,沒有人影。

一想到剛才媽媽對江新桐仔細又心酸的絮叨叮囑,他就覺得幾乎要感動得哭出聲——

這個粗犷的媽媽,居然還有這麽細心的時候。

……雖然很像送走出嫁的女兒就是了。

江新桐捧起他的臉,小心地親他的眼睛,“我以前保證過不會再讓你哭了,但是現在眼睛很紅。”

麥陽春任着他親掉眼睫上的淚珠,哼哼唧唧地說:“又不是因為你……”

江新桐笑了一聲,抵住他的額頭,“是不是被吓到了?”

“嘁!”

“會後悔麽?”江新桐突然問。

“啥?”

江新桐緩緩道:“會不會後悔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很沒用,完全沒有辦法照顧好你的情緒?”

在遇到麥陽春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辨認他人的情緒,自然不知道怎麽撫慰他人。

對方被他惹哭這麽多次,肯定很難受吧。

江新桐居然也有這麽自卑的時候,麥陽春倏然生出些好笑,但還是惡聲惡氣地說:“對啊,你就是沒用!一點都不會談戀愛!——好啦快走了!”

“所以啊,”江新桐低低說,“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幸運了。”

……又來!

真膩歪!

麥陽春生無可戀:“現在這個不是重點吧!”

江新桐說:“我總覺得虧欠你太多。”

“兩個人的事兒,還要算賬嗎?”麥陽春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又附贈了一個白眼,“得了吧,你是不是想騙我的同情心?”

“真聰明。”江新桐就輕笑着親了一口他的臉側,“獎勵。”

“不許親了!”麥陽春氣哼哼地推開他的臉,“變态!”

“不親了。乖乖睡覺,明天晚上還要自習。”

“哦。——啥?不補習了嗎?”麥陽春莫名其妙地看他。

江新桐松開抱住他的手,退開一步,用清冽的嗓音幾近虔誠地道:“麥陽春,等我幾天。”

“等我把父親那邊的事情解決好。”他的手順勢往下,鄭重地扣起對方的十指,“好不好?”

這個人話到末尾,居然帶上了些些忐忑與惶惶,麥陽春突然想,今晚真是賺到了,居然看見裝逼犯還有這麽弱雞的一面……

他醞釀幾秒,變臉似的換上難過又茫然的表情,喃喃自語,“等待的時間太久,成本太高了。”活脫脫一個深閨怨夫形象。

終于可以把以前受到的憋屈怼回去了吧?!

不料江新桐卻記不起這是自己說過的話,慌忙地一步上前想抱住他卻不敢,只急促地祈求:“對不起、對不起,麥陽春……”

……剛才被媽媽反對和質疑,對方都沒有這麽怕吧。

麥陽春心軟地嘆了口氣,然後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掌拍向對方的後背——

“醒了沒?!”

江新桐愣了片刻。

“不醒我就再給幾巴掌了?”麥陽春憋住笑,小小的酒窩像是盛滿蜜糖,“哇你也有今天啊,慫得一逼,我幹脆痛快點吓死你得了。”

惡劣。

又可愛。

像是用毛線球砸到別人自己還洋洋得意的貓。

江新桐按捺不住地勾起唇角,珍重地親了親他的酒窩,“寶貝兒。”

——你可真是我的寶貝兒。

麥陽春嫌惡地別過臉,“惡心!”他罵了一句,又想起什麽,“如果你爸爸反對,會不會把你關在家裏,然後給我一百萬讓我滾蛋?”

江新桐一路親到他的耳尖,又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含笑道:“一百萬也夠?”

沒想到這個變态還哄擡人價,麥陽春啧啧啧了幾聲:“好吧,那一半家産?”

“那你就乖乖收好,我逃出來帶你私奔。”

嘔!

惡俗,太惡俗了!

麥陽春抖了抖肩膀,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又幻想了一下他們倆偷偷摸摸一路狂奔的場景——

……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甜吧,便宜一下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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