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53、54 (1)

經過此事,芷荞算是明白。

白謙慎此人,控制欲确實非常強。

一件衣服的事兒,他都不願意松口。不過,這到底只是一件小事,芷荞倒沒怎麽放在心上。

他有公差,緊急回去述職了。

這日吃完飯,芷荞出來,和楊曦一起散步。

楊曦咬着一根熱狗,滿嘴流油地跟她要紙巾。

芷荞一瞪眼:“我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楊曦:“你可是大美女,居然不随身攜帶紙巾?”

她大言不慚道:“我是美女,但我不是淑女。”

楊曦吃完熱狗,還覺得不夠,又在路邊一家小飯館點了份螺蛳粉。

芷荞怕這味道,單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扇着趕她:“離我遠點,遠點,這味兒……”

旁邊走過來幾個不良少年,頭發染成黃色的一眼就瞧見了她,瞪眼:“老子身上的味兒怎麽了?”

這話喊得中氣十足。

還隐隐帶着受傷。

芷荞擡頭望去。

是個一頭黃毛的少年,一看就是小混混。

“什麽?”芷荞不明白。

黃毛義憤填膺:“你說我身上有味兒!”

他不說還沒覺得,他一提醒,芷荞就被熏到了,連忙捏緊鼻子。可見,這老兄平時沒少受別人诟病。

這不,他身邊其他幾個小混混都離他一米遠。

黃毛深感受傷,撸起袖子,猛地用力拍在桌面上:“你什麽意思?我身上真的很臭嗎?”

這情況,能說不嗎?

芷荞搖頭:“不臭不臭。”

“我信你個鬼!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表情!臭丫頭,說,哪個地方的?”

芷荞還沒開口,楊曦就把她給賣了:“我們是前頭空司的!你敢碰我們?”

“空司的是不?”還真是冤家路窄了,黃毛他們幾個就是對面海軍大院的,這倆院一直死掐。

黃毛招呼兄弟,“把這倆丫頭給提溜了!”

後面的紫毛、綠毛聽令,就要上來抓她們。

電光石火間,芷荞忽然伸出手:“停——”

幾人生生剎住,不明就裏地望着她。

芷荞輕嗽一聲,挺了挺胸膛:“抓人前,是不是應該搞清楚底細?你、你、你,還有你們——”

她翹着手指一個個點過去,“你們,知道我大哥是誰嗎?”

“就你這小樣兒,還有大哥?”黃毛嗤笑。

芷荞說:“我大哥就是我哥,你,知道我哥是誰嗎?”

黃毛被她繞暈了,絞着舌頭問:“你哥誰啊?”

見他果然上當,芷荞心裏大定,裝出不屑的樣子,瞥他一眼,昂首挺胸:“我哥就是——”

不遠處,正和沈遇、周亮和沈河幾人走在一起的白靳,忽然停住了步子,皺着眉頭朝遠處望去。

“怎麽了?”滔滔不絕的沈遇怔住,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周亮也停下了正不斷吞咽的小丸子,仰起頭。

不遠處,站在幾個奇裝異服的小混混中間的女孩顯得特別亮眼,表情鎮定,不卑不亢:“我哥就是——空司大院的扛把子、海澱一哥,道上人稱“白老大”的白靳!”

“嗤——”沈遇噴笑出來。

周亮一口丸子噎在了喉嚨裏。

白靳:“……”

……

“你什麽時候有個‘白老大’的稱呼了?”沈遇含笑問。

眼睛裏的戲谑,溢于言表。

白靳掃了他一眼。

沈遇連忙收起笑容,端正了神色,轉移了話題:“荞妹還有這麽機靈的時候?”

“她本來就不安分,你以為你乖啊?都是裝的。”

“哦,這樣啊。”沈遇摸着下巴想了想,“可為什麽我平時看不出來呢,我感覺她挺文靜的呀。”

白靳不鹹不淡:“因為你傻。”

沈遇噎了一下。

那邊。

芷荞裝完逼,正等着對方虎軀一震,繼而折服。

誰知,黃毛目露兇光:“靠!白靳是你哥啊?那敢情好啊,知道我老大是誰嗎?”沒等她回答,他拍了拍胸口,“海軍大院的老大,趙川!”

芷荞怔了怔,問他:“誰啊?沒聽過。”

楊曦悄悄拉她的袖子:“趙川呀,海軍大院的那個惡霸。”

“誰啊?”芷荞看她。

楊曦服了她了。

還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一來二去的,算是把黃毛給惹毛了,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們:“說完了吧?說完了,我可以揍你們了嗎?”

“你要揍誰?”身後有人,不鹹不淡問了句。

黃毛和一幹混混齊齊回頭。

白靳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身邊跟着一臉玩味的沈遇、周亮幾人。

黃毛咽了咽口水。

難得裝個逼,怎麽還這麽時運不濟?

沈遇啧啧了兩聲:“阿黃,前幾天剛挨的揍,怎麽一點都不長記性啊?”

芷荞看向他,一臉新奇:“你真姓黃啊?”

黃毛:“……”這是重點嗎?

……

黃毛幾人被揍得很慘。

都是沈遇揍的,白靳沒動手,似是不屑。

不過,經過這事兒,芷荞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學習一下防身術。

沈遇熱情地跟她介紹:“我們家樓下就有個跆拳道館,你要去嗎?我給你介紹,便宜得很。”

“我再想想。”

“怕什麽?我還能诓你不成?”

“我再想想啊。”

“好吧好吧,我跟你說,這個跆拳道還真的可以學一下……”

白靳在後面看了他們一眼,若有所思。

之後兩天,風平浪靜。

芷荞想了想,終于決定去學跆拳道。

空司大院對門有個老居民區,房子還是上個世紀留下來的,有老舊的筒子樓,有低矮的平房,也有那種稍新的圍着小院的二層樓房。

為了方便活動,負責人把地點定在了胡同裏一個二層小院裏。

芷荞和楊曦一塊兒去的,在胡同裏找了老半天,終于找到了地方。

芷荞上去,敲響了門。

老半晌,才有一個打着哈欠的男生出來開門:“你們找誰……”

目光落在容芷荞臉上時,一個激靈清醒了,眼睛都亮了,還沒問話就殷勤地讓開了些:“請進請進。美女,是來學防身功夫的吧?來我們俱樂部就對了,附近幾個高校都來我們這兒。對了,我叫高陽,你叫我……”

芷荞忽略了他的吹噓,皺起眉:“你們負責人在嗎?”

高陽說:“負責人出去買水了,一會兒就回來。我們負責人本來是打算解散這個俱樂部的,不過就在昨天,有人把這兒給承包了下來,還撥了一大筆資金。我跟你說啊,來我們這兒學習,絕對是前途大好……”

“……這樣啊……”芷荞感覺有點不靠譜。

高陽急了,好不容易來個妹子,還是個這麽養眼的漂亮妹子,怎麽說都得留住了:“我們俱樂部可都是精英,你進來,保證能學到東西。”

芷荞還在猶豫,斜刺裏有人嗤了聲:“怕苦怕累就走吧,別擋在這兒,影響別人報名。”

芷荞回頭望去。

這一看她就怔住了,居然是白靳。

他穿着寬大的黑T恤,袖子卷到胳膊,露出強健的肌肉,手腕上戴着兩圈黑色的腕帶。

芷荞一時有點适應不過來,她怎麽在這兒?

“怎麽,你到底要不要報名啊?”他語氣散漫,瞅着她,眼睛裏卻噙着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芷荞有點不爽他的語氣:“報,怎麽不報?”她一時沖動,拉着楊曦就進了門。

高陽懊惱地說:“靳哥,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兇?把美女吓跑了怎麽辦?”

白靳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很冷,跟下刀子似的。

高陽吓得脖子一縮,連忙找了個借口開溜。

……

跆拳道社的場地挺簡陋的,就一個很大的平房,地上鋪着幹泡沫墊子,十幾個穿着道服的學員在裏面訓練。

芷荞看了看,回頭問進來的白靳:“你是負責人?”

白靳點頭,抱着胸:“怎麽?”

芷荞很煩他這副吊樣:“拜托,我是新人,可以給我找件道服嗎?”

白靳伸出手,笑:“誠惠,120。”

“什麽?”芷荞沒反應過來,瞪着他。

白靳懶洋洋道:“道服費。”

芷荞咬牙,望着他的目光像是要噴火:“不是已經交過社費了?還要道服費?”

白靳不為所動:“入社費是入社費,道服費是道服費,不能混為一談。而且,你差這120?”

芷荞氣煞,掏了兩張毛爺爺遞給他:“我不差,你就差啊?”

存心跟她作對是吧?

見她氣呼呼蹲到一邊玩起了手機,白靳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高陽一臉莫名地看他一眼,表情古怪。

……

跆拳道俱樂部的訓練挺苦的,不過也有滋有味。

一開始,芷荞跟白靳還吵了一架,因為他老是說她。不過漸漸的,兩人又磨合好了。

這家夥雖然脾氣不大好,卻挺有原則,不是針對她。俱樂部裏除了她也有別的女生,有幾個還是為了他才加入的,不過,他壓根不睬。

有一次,一個女生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摔倒,想叫白靳抱她去休息室。

結果,白靳直接戳穿她,還把她給開除了。

這天訓練完,她換了衣服,從更衣間出來。

到了門口,卻發現白靳也在。面前,還站着個短發女生,模樣挺清秀的。

不知道聊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女生挺生氣的,跺着腳說:“白靳,你給我站住!”

白靳推着機車走出幾步,這才停下,回頭懶懶掃了她一眼:“什麽事兒?”

“你幹嘛把我送你的情書扔了?我查了一晚上的百度百科呢!”

女生說到委屈處,眼中都含了淚。天知道,對于他們這些差生來說,寫一篇1000字的情書有多不容易。

平時那上千字的敘事作文就要命了。

何況是長篇大論的抒情情書。

聽了這話,白靳不但沒動容,還看白癡似的看了她一眼,直截了當:“我又不喜歡你,幹嘛要收你的情書。小孩子就好好念書,談什麽戀愛?”

“你?”女生氣得跳腳,“你不收我情書,我就退了!你這個破俱樂部,本來就沒幾個人了吧?”

說到後面,她有點得意地仰起臉,典型的京城千金小姐做派。

白靳沒反駁,臉色卻沉了下來,冷笑:“說完了?社費我退給你!說完了就帶着你的錢滾。”

他都沒廢話,直接轉身回到屋裏去拿社費和賬單。

容芷荞沒來得及躲,差點被他撞個滿懷。

白靳看到她,也是愣了愣。

芷荞尴尬極了。這樣,好像是她故意偷聽他們說話似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生看到她,卻是炸了:“怪不得你不接受我,原來早就有新歡了!小狐貍精,長得一副勾人樣!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喜歡這種?”

芷荞:“……”她躺着也中槍啊!

正猶豫着要不要解釋的時候,白靳從屋裏出來了,直接把社費甩給她:“滾吧,以後別他媽讓我看見你。”

女生跺着腳:“你太過分了!我會把你欺負我的事兒說出去的!”

白靳嗤一聲,半點兒不在乎:“愛告訴誰告訴誰去。”

女生氣得七竅生煙,臨走前,還狠狠瞪了芷荞一眼。

芷荞全程沒說一句話,結果,莫名其妙就被冠上了“狐貍精”、“橫刀奪愛”之類的名頭,心裏憋屈得不行。

她回頭,狠狠瞪他:“你怎麽都不解釋啊?”

“我幹嘛要解釋?”他還挺理所當然的,“懶得解釋。”

芷荞氣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

想了想,也沒別的辦法,她踱着步子出去了。

也許是拉她無辜躺槍,心裏愧疚,白靳推着機車從後面追上來:“哎,我請你吃東西吧。”

芷荞停住步子,沒好氣:“我回家吃飯。”

白靳看了眼表,手指戳在上面:“拜托,已經快6點了,回去都得極點了?”

芷荞一想,今天是禮拜六,鐘姨不在。

顧惜晚去老家了。

“……好吧。”

白靳輕嗤,走在了前面:“請你吃飯還勉勉強強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難伺候。”

“誰說我是大小姐?”她追上去。

白靳掃她一眼,說:“看看你身上穿的,再看看我穿的。”

雖然牌子不明顯,不過,她這一身起碼要幾千塊錢,他全身上下這身行頭都不夠200塊的。

他這人就不喜歡那些虛的,從來不穿什麽名牌,唯一值錢點的衣服都是顧惜晚給他購置的。

不過,他都扔衣櫃裏發黴,一次都沒穿過。

用他的話來說,他不喜歡,不舒服。

他們在胡同口一家面館裏坐下。

白靳熟練地喊來老板,要了兩碗陽春面。

芷荞白他一眼:“肉都不加?你可真夠摳的。”

白靳倒是坦蕩,打了個哈欠,身子往後一靠,整個人就這麽躺在了椅子裏。

這小小的椅子,被他高大的身子一壓,好像随時都要坍塌似的。

“我說過了,我窮啊。”

芷荞竟然無言以為。不知道的,還真信了他的邪!

面上來了,兩個人,就着面低頭吃起來。餓了許久,芷荞也不挑了,吃得狼吞虎咽。

白靳的吃相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種時候,他還擡頭掃她一眼,笑道:“慢點,又沒人跟你搶。我怎麽說也是個帥哥吧?你在我面前,真一點兒形象不顧?”

容芷荞翻了個白眼:“我還是個美女呢。你在我面前,就講究形象了?”

兩個人,一個嘴角挂着湯汁。

另一個,嘴裏還挂着半根白色的面條沒有咽下。“吸溜”一下,整根兒吞進了肚子。

白靳看着她毫不掩飾的吃相,笑了。

其實他開玩笑的,她吃相不難看。雖然狼吞虎咽,但是幹淨利落,沒有濺出一點湯汁,吃東西時嘴巴也不張開。

緊緊抿着,安安靜靜。

吃時,腮幫子鼓鼓。

還有點,可愛。

橘色的霞光裏,他就這麽望着她,看得出神。

眼神,分外溫柔。

不遠處的街道口,白謙慎遠遠站着,望着這一幕。他沒有過去,而是停留了幾分鐘,轉身離開了。

回去後,顧惜晚像是想起什麽,忽然提起:“謙慎這兩天是不是要回來了?”

芷荞一怔,想了想:“好像是吧。”

白靳看她一眼:“什麽叫好像是?以前看你跟大哥那麽要好,原來都是表面功夫啊?連他什麽時候回來都不知道?”

芷荞語塞。

她還真沒關注過。

不,也不能說她沒關注過。主要是,他待的這個部門,規章嚴格,加上他現在又處于上升期,規矩恪行更甚。

她也不好意思老是去煩他。

大哥。

芷荞在唇齒間琢磨着這兩個字眼,感覺有些親切。

也很溫暖。

白靳擠兌她:“沒良心就是沒良心啊,還好我明智,打小就看清了你。”

芷荞冷漠看他:“還打小?我跟你認識才多久?”

白靳一滞,被她堵得說不出話,随即又是釋然一笑,動動筷子,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多吃點兒蔬菜,都胖了,要養成小豬仔了。”

“我90斤你說我胖?”

黃昏時分,天上下起了雨。

大院裏,各家漸漸亮起了燈火。

白靳換了衣服從樓上快步下來。路過門口時,正好看到她在院子裏慢悠悠蕩着秋千,順勢喊了她一嘴。

“嘛呢?這麽好天氣,你就窩這兒蕩秋千?快點,麻利點兒跟我走!”

芷荞向來跟他不對付:“我不去。”

他直接過去,看着她:“你去不去?”

“不去!”芷荞對他怒目而視。

呦,還擰巴起來了——白靳嘿了一聲,大手一擡就牽了她:“今兒個我還非得拖你去了,你個小野貓!”

正鬧騰着呢,路口開進一輛黑色的轎車,徑直在院門口停下。這車漆黑亮澤,氣派非凡,挂的還是京A的牌照、白牌。

跟白霈岑駐地的車挂的號牌有點兒像。

兩人都愣了愣。

這不是家裏的車。

一個穿軍裝的健壯中年男子從車裏走下來,撐開一把黑雨傘,擋在拉開的後座車門口。

這次下來的,是個穿軍制的年輕人,瘦高挺拔,黑色的軍靴徑直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濺起一地水花。

帽檐下,是一張端麗清俊的白面孔。

他擡頭看了一下門牌號,似乎是在确認什麽,表情有點淡漠。

也好像,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大哥——”白靳遲疑地開口。

芷荞見到他,原本是很開心的,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嘴裏那一聲,因為踯躅,就這麽被壓了下去。

“你們怎麽站門口?吃好飯了?”白謙慎和霍南齊一起進來,問了他們一句。他的目光掃過容芷荞,又落回白靳身上。

眼神很淡。

白靳點頭:“吃過了。”

說笑了會兒,送走白靳,白謙慎才走到她面前,溫聲道:“下雨了,你不進屋嗎?”語氣和以往一樣溫和,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了一種淡淡的漠離感。

芷荞張了張嘴巴,竟然不知道說什麽。

她本就生得白嫩可愛,愣愣地站在那兒,細胳膊細腿的,眉宇間,還有些蠢蠢的味道,像一只呆頭鵝。

不知怎麽,白謙慎就笑起來。

他這一笑,表情生動,劍眉揚起,又是爽朗大方。芷荞才有一種,她熟悉的那個他回來的感覺。

她也松了口氣。

不過,時間總是很無情的東西。

在不知道不覺間,它讓你淡忘了很多,又無形間改變了很多。

就比如,因為工作,他不得不經常在外,而她,和白靳卻有了更多獨處的時間。

漸漸的,像是要把他排擠在外。

白謙慎提了下唇角。

後來一家人吃飯,餐桌上聊了幾句,中規中矩的。

芷荞覺得無聊,說一聲她吃飽了,走到廊下看了看。

正好外面也雨停了,她笑了笑,伸出手去。

房檐下還有殘留的雨滴,這時落下,“啪嗒”一聲砸在她的手心裏。

這樣燠熱的夏日,掌心微涼。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身後傳來熟悉的溫潤聲音。

芷荞還沒回頭,肩上就微微沉了一下。

原來,他把脫下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尋了塊地方,就在臺階上坐下。

芷荞抓着外套,有些愣怔。

白謙慎沒有看她,只是望着前面:“這幾天天氣反複,晚上很冷,注意別着涼了。”

芷荞反應過來,應了聲。

白謙慎笑着擡頭,眼中帶着那麽點兒戲谑:“你什麽時候變這麽乖了?”

芷荞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拍拍身邊位置:“坐下。”

她乖乖坐了下來,手裏還抓着他的軍制外套,手指不經意摸到了金屬紐扣。

有些冰涼。

她低頭看一下,說:“工作辛苦嗎?”

白謙慎說:“就那樣吧。”

芷荞說:“沒人跟你過不去吧?”

“為什麽這麽問?”

他語氣裏帶着笑,也有幾分驚訝。

引得她回頭看他一眼:“……書上,電視裏都這麽說啊,新到一個部門,新人總是胡受到欺負,那些資歷老的,可都不是好相與的。聽說,還會……”

“瞎說什麽呢?”他擡起的手輕輕拍在她的額頭上。

瞬間就打斷了她的話。

芷荞楞在那兒。

她傻傻的模樣真的可愛,尤其,眼睛裏還帶着幾分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真摯。

白謙慎看了她會兒,算是确信了。

她真覺得那些是真的。

“以後少看那些爛七八糟的電視劇和小說。”他輕哂,“我會讓霍叔和鐘姨看着你的。”

芷荞後知後覺,意識過來,他這是連她的業餘愛好也剝奪了。

她抗議:“大哥!你不能這樣。”

白謙慎卻擡擡眉,語氣平淡地說:“終于喊我一聲‘大哥’了?”

芷荞一怔,不大明白地看着他。

他低頭,翻過肩章看了看,語氣有些冷,還有那麽點兒,別扭的說不上來的味道:“才出去幾天啊?你就跟不認識我似的。”

芷荞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她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慣會審時度勢,正因為察覺到了他身上的那種漠離感,她才沒有太過熱絡。

不過,她也不好意思問他。萬一要是她的錯覺呢……

她垂下頭,認栽了。

小沒良心就小沒良心吧。

半晌。

白謙慎翻着手裏的白手套,無來由說了句:“你跟阿靳,相處的挺不錯的嘛?”

他的腦海裏,忽然閃現剛剛回來時的那一刻——

院子裏,兩人正在打鬧。

白靳單手勾着她的脖子,嘻嘻哈哈的,特別開心的樣子。

看着,就很熟悉的樣子。

又想起了那日回來時,他尋了她快半個小時,結果卻發現,她跟白靳在一起,笑着交頭接耳,吃着廉價的面。

臉上,卻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

芷荞沒想到他有如此一問。

夜深了,天也有些涼。

她回頭看着他的時候,腦袋也冷靜了一下。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我跟他,以前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啊。”

“以前你們關系就挺好的。”白謙慎說。

語氣聽不出喜怒。

容芷荞覺得那裏怪怪的,又說不清到底哪裏怪。好像他們之間說話的氣氛,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有些變了。

她回頭去看他,想看清他夜幕下隐藏的面孔。

可惜,天太黑了,她什麽都沒瞧出來。

後來,就是莫名其妙的兩相沉默。

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不過,他們琢磨的事兒不在一個點子上。

簡單而言,一個開了竅,一個壓根就不開竅。

之後幾天,芷荞心裏都帶着這種疑惑和不解,跟朋友玩時,也時常走神。

這日,楊曦邀請她一塊兒去打麻将:“來不來?”

芷荞痛心疾首:“小小年紀的,你就聚衆賭博?都快畢業了,能給你爹媽省點心嗎?”語氣誠摯,多像三好學生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呀。

楊曦呸她一臉:“到底來不來?”

果然,某人就是嘴上口花花,下一秒就應:“來,怎麽能不來?”

她一邊按着手機,一邊穿裙子,飛快朝樓下奔去。

“你去哪兒?”白謙慎從樓上下來,單手按在欄杆上。

芷荞回頭。

和他居高臨下的目光對上,心裏就是一顫。平時多伶俐的一個人呀,如今支支吾吾心虛氣短起來:“……沒什麽呀,我就是出去一下。”

白謙慎沒多問,下來,徑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芷荞跟他大眼瞪小眼。

其實,她心裏明白,他讓她把手機給他聽呢。

可是,這怎麽能給他聽?

旺盛的求生欲,促使她緊緊抓住了手機。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楊曦那個瘋癫丫頭的狂吼:“你特麽到底在幹嘛?磨磨唧唧的,真服了你了!都開了兩局了,就等你了!”

芷荞臉色青藍變幻,咬着牙,把手機貼耳邊:“你小聲一點。”

目光下意識去看面前的青年,心裏惴惴。

有點不安。

楊曦的嗓門卻絲毫不見減弱,繼續嚷嚷:“小聲什麽?容芷荞,你到底來不來?平時一說搓麻将,你飛一般奔過來。今天這是怎麽了?你哥在你旁邊啊?哈哈哈哈——”

芷荞臉色鐵青——這傻吊!

“你、給、我、閉、嘴!”

楊曦也感覺出來氣氛不對了,後知後覺:“卧槽?你哥真在旁邊啊?你大哥,你親哥?我的天……”

芷荞受不了她,直接把電話掐了。

讪讪的,轉頭望向他:“大哥。”

白謙慎望着她,淡淡問了句:“我不在的時候,你經常出去搓麻将?”

她沒法反駁,攥着小手機,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白謙慎:“都快畢業了,你還經常出去搓麻将?”

芷荞:“……也沒有經常吧。”

還想狡辯兩句,可被他目光涼涼一看,後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芷荞耷拉下小腦袋,垂頭喪氣的。

半晌——

“去哪兒搓麻将?”

“啊?”芷荞遲疑地看向他,不确定剛剛那句話是他說的。

白謙慎彎腰從一旁沙發上撈了自己的外套,利落穿上:“我問你上哪兒搓麻将?我跟你一起去。”

芷荞震驚了:“你也搓麻将?”

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連忙糾正:“我是說,您要過去,糾正我的不良嗜好?”

他輕輕一哂:“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不知是指她及時改正,保證不搓麻将這件事,還是她從善如流,願意帶他去見她的狐朋狗友這件事。

他确實是有這意思。

不過,并不單單是為了糾正她的不良嗜好,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

他很想知道,在他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她都認識了什麽朋友,跟他們的關系怎麽樣。

雖然只是離開了一會兒,白謙慎卻覺得,她好像在無意間和自己疏遠了。

……

楊曦對着電話喂了好幾聲才發現,電話被人暴力挂斷了。

她氣得跳腳:“好你個容芷荞,需要人家的時候,嘴裏就是小甜甜小月亮,不需要的時候,直接把人家一腳踹開。沒良心!”

沈遇磕着瓜子,推了張牌出去:“她什麽德行你不知道?第一天認識她?”

回頭問白靳:“阿靳,你說是不是?”

楊曦也說:“你倆關系好。白靳,你說!”

別看他們表面上吵吵鬧鬧的,實際上關系最好。好像,就這麽不知不覺的,在他們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莫名其妙變得很鐵了。

私底下,楊曦也偷偷問過芷荞:“你跟白靳是不是……你到底喜歡白謙慎害死白靳啊?”

芷荞直接把剛喝下去的汽水噴出來了:“你沒毛病吧?”

“真沒有?”她還不相信。

芷荞:“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這一點,她心裏是很清楚的。

可是,怎麽就有人人猜忌她跟白靳的關系?

麻将桌上,幾人還戰得奮勇。

約莫過了幾分鐘,楊曦又接到了容芷荞的電話。

——就等你丫個孫子——楊曦憤憤不平地接通,沒等對方開口,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搞錯沒有?小兔崽子,敢挂我電話?活不耐煩了?我告兒你我……”

對方顯然沒那個耐心聽她說話,平靜道:“我是白謙慎。”

“啥?”楊曦的滔滔不絕戛然而止。

她有些懵逼,重複了一遍,“啥?”

另一邊,芷荞氣急了,搶過白謙慎手裏的手機,對着那頭大喊:“你有病吧?剛剛那是我哥!我大哥!”

楊曦終于回過勁兒來:“我去!你大哥回來了?他什麽時候回來了?真是你大哥?不對不對,你是說,剛剛跟我打電話的是你大哥?夭壽啦!我要死了……”

“冷靜,冷靜。我們到樓下了,你快來接我們一下。有什麽話,一會兒你當他的面說。”

“什麽?你再給我說一遍?”楊曦猶如被一個晴天霹靂劈了。

沒等她追問,芷荞很有自知之明地把電話挂了。

然後,雙手垂下,放在身側,很地等着沒有退路的某人下來接他們。

眼角的餘光,卻偷偷在瞟站在一旁的白謙慎。

可惜,由于身高差距,她只能瞧見他線條明朗的下颌。

是一個清冷的弧度。

她心裏有點緊張,好像被家長抓包的小學生,能做的,就是跟只鹌鹑似的站那邊不動。

聽候審判。

期間,白謙慎也沒有多問她,就等着。

很快,楊曦就下來了,看到白謙慎,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便秘還是別的:“白……”本來想直呼其名,可看他這身行頭,卻是怎麽都叫不出口了——

眼前的青年,一身軍制,高挑峻拔,如山巅屹立的松柏,如果不是帽檐下那張臉太過驚豔,表情又過于冷清。

真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可是,伴随着這張臉的,還有他周身不怒自威的氣度。

楊曦咽了咽口水,改了稱呼:“首長。”

白謙慎倒是笑了:“你是芷荞的好朋友,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不用這麽見外。”

楊曦卻知道,這壓根就是客套話。她要真當真了,才是不知進退。

話是這麽說,可叫首長确實太奇怪了。他這麽年輕,還這麽好看,總感覺會把他叫老了似的——

“那我跟芷荞一樣叫您大哥,行不行?”

“成。”白謙慎雖是笑了笑,笑容卻很淡。

楊曦幹脆不廢話了,飛快給容芷荞使眼色,在前面領路。

芷荞回她個“我也沒辦法,他非要來”的眼神。

兩個小姑娘如喪考妣地上了樓。

白謙慎腳步穩健,緩緩跟在後頭。

……

白謙慎的到來,讓氣氛有點古怪。

原本打麻将的也不打了。

說笑的也不說了。

室內變得無比安靜。

芷荞偷偷扯他的衣角:“我們還是回去吧,大哥。”

白謙慎本來也就是來看看,沒有真認識她這幫狐朋狗友的打算。

嘴上卻說:“不給我介紹介紹你的這些朋友?”

芷荞大囧。

這時,白靳卻開了口:“都是我的朋友,大哥,別逼她了。”

白謙慎看向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裏交接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白靳總覺得他的目光沒有那麽友善,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湧。想到長久以來的感覺,他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麽。

白謙慎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隐忍。但是現在,他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芷荞讪笑:“我大哥調職了,之前很忙,一直在處理公事,剛剛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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