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祭拜

“我說了,但他也要回老家看看,就沒過來。”蘇若簡單回道。

蘇宏皺眉,對于蘇若一直沒能弄清蕭燼對蘇家的重要性有些不滿,但他也沒說什麽,只說:“你們已是夫妻,有時候還是一體的好。”

邊上蘇妙琳聽着很不痛快,既然痛恨蕭燼對她的無情,又嫉妒蘇若一手爛牌卻還被蕭燼呵護,于是冷笑道:“蘇若,我瞧着他以前挺維護你,就沒喊你一起回去?”

也算是意有所指,畢竟蕭燼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呵護蘇若,卻是以犧牲蘇家名聲的代價,她當然希望一向維護家族名望的父親跟爺爺能對蘇若給出懲罰。

不過她還沒得到親爹跟爺爺的回應,就先被哥哥“幫襯”了一把。

“窮鄉僻壤爛地方,賓館都沒有,帶女人回去做什麽?”蘇霖就是個混不吝的,嗤笑着耍了一句。

蘇靖見不慣這兩姐弟刻薄的樣子,正要怼回去,卻聽蘇宏低喝:“說夠了沒有!今天什麽日子!”

兩姐弟還是怕這個父親的,心中暗惱,卻不得不噤聲了,蘇妙琳則是陰沉瞟了蘇若一眼。

“他們兩個真過分,還好大伯還能管教。”蘇靖覺得蘇霖兩人盡出幺蛾子,就故意拉着蘇若走在最後面。

“嗯。”蘇若笑了笑,跟着蘇靖安然走在後頭,偶爾在前方人群縫隙裏若有若無瞥到蘇宏

對蘇宏,她印象不深。

因為她爸排行老三,最為受寵,當年人盡皆知蘇老爺子想把家業交給他,然而她父親不喜經營,堅決棄商學樂,又忤逆父意,堅持娶她媽,惹了蘇老爺子厭棄。

蘇家老二蘇波木讷老實,又沒什麽建樹。

三去二,留其一,又是長子,繼承家業理所應當。

所以蘇宏這個大伯從蘇若有記憶起就常年忙于工作,基本一年見不到幾回。

他對她也談不上苛刻,只是有些嚴肅,偶爾也會關心她的生活。

在很早以前,跟她父親關系也還不錯。

所以蘇若對這個大伯觀感還算可以,但也僅此而已。

對蘇家,她感覺很複雜,蘇靖算是例外。

因為是清明節,所以墓園裏不少人,但蘇家這一片是連着的,祖輩好幾位都一起葬在這兒,她父親蘇文在其中年紀輩分最輕。

一個個輪着祭拜過去後,蘇老爺子站在蘇文的墓碑前,站了一會,嘴巴動了動,管家會意,走出來把蘇若叫了過去。

蘇老爺子轉頭盯着蘇若,眼神幽深,淡淡道:“跪下,給你爸上香。”

每年都來這麽一回,小時候還有些懵懂未知,後面幾年也總雲裏霧裏,但自上了大學,到底有了些獨立的判斷力,看懂了從前不懂的一些事,所以蘇靖皺皺眉,“爺爺,我看姐姐就不用跪...”

他想說些什麽,卻被哥哥蘇衡拉扯到後面去,而章丘也瞪着他,目光冷厲。

“媽...”

“關你什麽事!誰讓她媽殺人!親媽造孽,女兒還債!”章丘掐着他的手臂,語氣嚴肅。

蘇靖臉色難看,但仍舊朝蘇老爺子堅持說:“那要麽我們走開,就爺爺在邊上...”

給祖先父輩跪下上香祭拜也沒什麽,但他長大一些就知道蘇若的跪下意義不一樣。

那是一種懲戒,是折磨。

當着所有親人的面,一年複一年。

“蘇靖,你沒聽二嬸說的麽,這是還債。”蘇妙琳覺得自己一大早起來精心打扮辛苦爬山,為的不就是看這一幕麽?

不管之前蘇若給她多少不痛快,如今都讓她痛快了。

“還什麽債!她是三叔親女兒,是我們蘇家人!!”蘇靖覺得蘇妙琳簡直三觀不正,于是憤憤不平,卻被自己親媽掐了臂彎。

除了蘇靖為蘇若說話,其餘人都很緘默,或許..習慣或者樂意。

蘇若倒是平靜,她只是有些慶幸,慶幸蕭燼不在,不會看到這一幕。

至于其他人...畢竟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跪下,每一個人都在看她,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把刻刀。

刀鋒包圍,鋒芒指向。

讓她刻骨銘心。

一共13次,一共13年。

“阿靖,沒事。”蘇若拍了下蘇靖肩頭,似乎沒有反抗的打算。

蘇靖心裏一酸,諾諾道:“姐...”

眼看着蘇若就要跪下來,蘇妙琳跟蘇霖已經偷偷拿出手機,準備拍下來。

但沒人知道蘇若垂下眼,心中有一個卑弱少女正在給她打氣。

鼓足勇氣,她正要開口,以她早已蓄謀已久的姿态。

但很突兀。

林叔兜裏的手機忽然響起——這個手機是蘇老爺子的。

“老爺,是蕭先生。”

蕭燼!蘇妙琳跟蘇霖的臉色有些難看。

蘇老爺子灰白的眉頭皺起,伸手接過手機。

“蕭燼,什麽事?”

蕭燼那邊似乎說了什麽,過了一會,蘇老爺子陰沉沉看了蘇若一眼,冷淡說:“她在祭拜她父親。”

蕭燼:“我知道,我看到了。”

蘇老爺子臉色微微一變,轉過頭,見到下面慢慢走上來的蕭燼。-

衆人有些躁動,不是說不來嗎?

蘇靖眼睛亮了!靠,這姐夫還是靠譜的嘛!來得太特麽及時了!

而蘇若也看到了一步步拾級而上的他。

她有些失神。

黑西裝筆挺,冷若磐石又恍若天神,他一步步拾階而上,散漫又如刀,仿佛一步步踐踏了蘇家這些人的鋒芒刻刀之上。

他還是來了。

“喊她回我老家,她說要先祭拜完你們蘇家的,現在快好了嗎?”

他語氣裏對蘇家并無好感,甚至十分輕慢,這太明顯了,一點掩飾也沒有。

衆人臉色有些難看。

蘇若對上蕭燼的目光,知道他在撒謊,可仍舊心裏一澀,目光有些躲閃,說:“還沒給我爸爸上香。”

“那你上吧,我看着。”

蕭燼面無表情站在邊上,目光一掃蘇家衆人。

那一個眼神...蘇靖用自己藝術生的形容詞去形容就是——本王倒要看看你們這些渣渣要怎麽欺負我老婆。

沒人再敢提讓蘇若跪着上香,蘇老爺子跟蕭燼對視了一會,忽一冷笑,對蘇若道:“難道你爸爸連讓你這個女兒祭拜的資格都沒有?”

蘇若緘默了下,回:“他有。”

蕭燼皺眉,但從他對蘇若的了解來說,此時的她眉眼神态似隐藏了什麽。

又像是要暴露什麽。

果然,下一秒。

蘇若忽然對蘇老爺子說:“但爺爺可以讓其他人走開一些。”

這一次反抗來得很突兀,像是陡然出鞘的利劍。

管家驚訝,略微妙看了看蘇老爺子,他隐隐察覺到這位孫小姐隐忍多年,終于開始反抗了。

蘇老爺子死死盯着蘇若。

蘇若平靜道:“不能嗎?如果不能,是否意味着讓他們看着我跪才是最意義重大的事?原來我的每一次跪下,都跟死去的父親無關,而跟其他活着的人有關。”

其他人表情驚愕。

蘇波漲紅臉,氣呼呼道:“蘇若,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宏則是皺眉。

蘇老爺子聲音沙啞:“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

他的目光很陰鸷。

像極了她父親剛死不久她被接到蘇家...他在琴房盯着她。

她經常做夢夢到這樣一雙眼。

蘇若轉過臉,避開眼神,只看着蘇文的墓碑,淺聲道:“爺爺你忘了,我的翅膀已經斷了,而且您沒有回答問題,是因為您自己也不敢回答嗎?”

蘇老爺子一窒。

蘇若也沒有等他的回答,只是拿起一盆花放在墓碑前,花盆裏的鮮花清新素雅。

“父女之間,我想說什麽,爸爸都知道,我做什麽,爸爸也都知道。 ”

“這件事,跟其他人無關。”

看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蘇若內心澎湃的情感——難過的,恐懼的,失落的,遺憾的都一股腦糾纏起來。

但她還是站直身體,轉頭看着蘇老爺子。

“爺爺您要是願意留下看着,我可以多跪幾次。”

她如此慷慨,蕭燼卻不樂意。

所以他淡淡說:“如果做出來也是給別人看的,那還不如不做,畢竟誰跟誰的血緣最近也不見得誰心裏有數。”

一語雙關。

父女,祖孫,血統如此親近,一脈相承。

蘇文死了,蘇家人有權利憤怒,可蘇若是誰,她是跟蘇文關系最近的人,報複她就等于虧待蘇文的血脈。

可蘇家不見得有幾個人有這樣的自覺。

或許他們心裏清楚,只是故意忽略。

蘇老爺子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去,管家跟上。

在蕭燼門神一般的姿态下,其他人倒也沒人敢留,蘇靖故意落在最後朝蕭燼做了一個手勢。

——姐夫威武!

蕭燼:“....”

真不明白為什麽蘇若這麽喜歡這個小堂弟。

跟二哈似的。

但姑且算是蘇家裏面還算能入眼的。

剛這麽想的蕭燼陡發現蘇靖的手腕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塊表。

他若有所思。

泱泱一群人一下子走空,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若跪在那兒靜靜祭拜,動作很娴熟,因為做了好多次。

蕭燼站在邊上看着。

他在想蘇若會不會要求自己也跟着祭拜,畢竟他們是夫妻。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事實上,蘇若沒有。

她沒讓他祭拜,只是在結束要走的時候,忽然主動伸出柔軟纖長的小手,牽住了蕭燼寬大的手掌。

蕭燼驚訝。

“爸爸,這是我的老公,我們結婚了,他對我很好,我以後會過得很好。”

“請您不要擔心。”

蘇若語氣很柔軟平靜,掌心溫潤。

蕭燼在那一瞬才真正深刻感覺到他們是一體的。

也感覺到她是屬于自己庇護的珍寶——他人欺辱不得。

無需跪拜,在看到黑白照片的時候,內心再複雜的情感最終歸一。

變成了兩個男人的對視。

半響,蕭燼開口,聲音渾厚而低沉:“她不再需要任何男人保護,有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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