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冷了不爽了
離開商君衍公司, 郝樂将車開出停車場。
從地下停車場到室外, 陽光漸漸落進車裏,郝樂按下沈總常聽的巴赫, 令人生出高山仰止感覺的音樂在車裏緩緩流淌。
郝樂看向後視鏡裏的沈總,見到沈總閉着眼睛, 将車開慢了些。
沈硯手肘撐着車窗,中間三指并攏按着太陽穴, 阖着眼,呼吸清淺緩慢。
有些累,伴着巴赫漸漸進入淺睡眠,不知不覺間, 忽然沖入耳朵一個甜笑的聲音——“硯總, 您在哪呢, 我給你送藥”。
沈硯睜開眼, 入目的是兩排街道,車頂陽光晃眼, 他按着眉骨, 重新閉上眼睛。
“沈總?”郝樂看向後視鏡裏的沈總, 沈總皮膚偏冷白色,無聲無息的時候, 恍惚沒了人氣兒。
郝樂已經開了半小時, 輕聲問:“回公司,還是去別的地方?”
沈硯緩緩睜開眼,眸光有一瞬的怔滞, “去喬少爺家。”
沈硯很少來喬子執家,因為喬子執和阮慕斯同居過,兩個人分手後,喬子執也沒有收走阮慕斯的東西,鞋櫃裏有阮慕斯的粉色拖鞋,牆壁上有他和阮慕斯的合照,沙發上的靠墊都是屬于阮慕斯的淺粉色。
沈硯在門外敲門,片刻後門開,兩個鼻子都堵着紙團的喬子執一臉病容,看着就已經重感冒到頭重腳輕腦袋眩暈。
喬子執啞着嗓子說:“你怎麽來了?我感冒了,別傳染給你。”
“你感冒了,”沈硯低頭換鞋,“所以來看你。”
喬子執以前做法醫,哪怕生病也觀察能力強,立即就看到扶着鞋櫃的沈硯手上的訂婚戒指沒了,“戒指呢?”
沈硯走向冰箱拿喝的,看到啤酒時目光頓了兩秒,而後拿了瓶礦泉水出來,“分手了。”
喬子執斜倚着牆,“你這是真未婚妻,還是假未婚妻啊?說分就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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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擰着瓶蓋,清冷的聲線有兩分低沉,“假的。”
“假的?”喬子執驚訝了片刻,但轉念一想,沈硯喜歡許供春那麽多年,也确實不可能輕易喜歡別人,還要娶別人,“為了成全許供春和唐铳?那你可真高尚。”
沈硯仰頭喝水,水順着喉嚨咽下去,好似喉嚨堵着,一口水咽了三四次。
喬子執聲音已經發啞到快說不出話來,沈硯伸手摸喬子執的額頭,明顯感覺到發燙,“去醫院。”
喬子執平時是穿皮衣騎摩托的又酷又躁的人,感冒去醫院這事兒可夠丢人的,“不去。”
沈硯平靜地輕松說出喬子執弱點,“我有阮慕斯號碼。”
“……”
上個月很多個城市确診多發流感病例,現在是流感高峰期,喬子執這體格的人都生了病,又高燒不退,沈硯帶喬子執去抽血化驗。
沈硯沒帶助理來,喬子執也不想因為這小事就找人插隊,兩個人很講規矩地排着隊。
排隊人多,後面的人還向前擠,喬子執在醫院裏戴着墨鏡,渾身從頭到腳都透露着冷漠和不耐煩。
沈硯雖用手機挂號繳費,也需要取號,沈硯為喬子執在人群中來回穿梭。
喬子執在抽血隊伍中排隊,回頭看沈硯,沈硯氣質清冷,目光薄淡,白衫黑褲穿得肩平背挺,與醫院人群格格不入,像來走T臺的明星。
喬子執若有所思問:“沈總,您今天很閑嗎?”
沈硯剛要說話,喬子執越過他,看到了個十分神奇的畫面,“沈硯,那不是你未婚妻嗎?她這麽快就有男朋友了?”
沈硯背脊微僵,捏着單子的手背有淺色血管突起,緩慢地向後轉望。
穿着小白裙的溫燃像個小仙女,嘴唇盈潤,眸光清亮。
她左手抓着商君衍的手腕,用力使勁地往前拽,“你都高燒四天不退了,要做血常規的,最近除了流感,非洲豬瘟還盛行啊,萬一你得了豬瘟怎麽辦?傳染給我了怎麽辦?”
她力氣小,拽得商君衍紋絲不動,商君衍面色不耐煩,“豬瘟只傳染豬,你這只豬。”
溫燃氣得松手,站在原地仰頭叉腰威脅,“你去不去抽血化驗?不去我就去大學找笑……”
商君衍冷冷打斷,“去。”
溫燃頓時笑了起來,雙手挽上他胳膊,“以後叫您商君慫。”
喬子執在沈硯身後看熱鬧地評價,“兩個人很般配啊,溫燃看起來和那天不太一樣,現在像個冒着仙氣的鄰家小妹妹,那總裁式帥哥看溫燃的目光,很有‘你在鬧,我在笑’的感覺啊。”
喬子執見慣生死與人性,又悠悠地補了一句,“所以溫燃這姑娘,平時看起來像團火似的惹眼,但內心估計跟她這小白裙似的。”
具體像小白裙似的怎樣,喬子執沒說,留了句耐人尋味的空白。
沈硯目光落在溫燃笑着的臉上,她比中午時氣色好了許多,也比那天她扔戒指時的氣色好很多。
溫燃和商君衍也是要來抽血這方向,一起擡頭時看到沈硯,兩人有默契地同時輕詫了兩秒,而後同時向沈硯走來。
溫燃先打招呼,聲音語氣都如見到普通同事一樣稀松平常,“沈總好啊。”
商君衍也看向沈硯,出口是感冒聲,微啞,“沈總,又見面了。”
沈硯淡淡點頭,“嗯,商總,溫。”
“經理”二字他未說完,溫燃越過他看向喬子執,“咦?喬少爺也感冒了嗎?”
沈硯微斂眉,将憋在喉嚨裏的兩個字輕輕咽回去,掌心裏不知不覺間滲出一層細汗。
喬子執站起來,摘下墨鏡說:“這都能認出我來?”
他一開口,嗓音就嘶啞得不行,溫燃連忙退到商君衍身後,從包裏找出口罩戴上,捂着口罩探頭說:“都是喝過酒的交情了,怎麽會認不出來。看你臉好紅,是不是也發燒了?你抽完血了嗎?是細菌還是病毒?”
“還沒抽血,”喬子執指着隊伍,“正在排。”
在抽血窗口前排了四列人,每列還有五六個人排着,溫燃和喬子執沈硯揮手,“那你們排着,我們去找醫生開單繳費。”
揮了手,溫燃就走了,拽着不情不願的商君衍繼續咕哝着,“快去看醫生,看完單子你在二樓抽血,我還要去樓上換……”
“我怎麽覺得,”喬子執歪頭看那倆人的背影,“他們倆好像已經戀愛很久了?”
喬子執忍不住感慨,“想起我家慕斯了,我和慕斯戀愛的時候也這麽甜。”
沒得到回答,喬子執看向沈硯,沈硯的目光落在溫燃的背影上,焦點漸漸變得渙散,似是本抓在手中的東西、漸漸從掌心流出再抓不住的渙散。
“沈硯,”喬子執眯起了智慧的雙眼,“我怎麽看出你眼裏有留戀和不舍,假扮未婚妻那陣子,喜歡上了?有好感了?”
沈硯淡淡收回目光,身側無知覺握緊的拳緩緩松開,語氣平平,“沒有,排隊吧。”
喬子執抽了血以後要等結果,他做法醫那會兒就不弄特權,住宿舍不大點房子,整體騎摩托,排隊等結果無所謂,也習慣聽那些家屬的聲音。
相比沈硯才是大院裏唯一富養長大的貴公子,性喜靜,意清幽。
等了會兒,沈硯耳裏嗡嗡響,起身道:“我去轉轉。”
醫院擁擠,來往推車坐輪椅舉輸液杆的人多,家屬腳步淩亂地焦急跑動,沈硯記得他上次闌尾炎手術普外科有個區域很安靜,便沿着安全通道樓梯去八樓。
走出安全通道,經過排隊等待上電梯的中廳,剛好電梯門開,呼啦一下從電梯裏沖出很多人。
另一個病人專用電梯也推出行動病床,病人剛受傷,渾身是血,家屬匆匆忙忙地推搡擁擠哭喊。
沈硯餘光瞥到一個白裙子身影被很多人從電梯裏推擠出來,一個什麽東西從她頭發上飛出去,她皺起眉,低頭要去撿。
忽然一個很高很壯的男人從她身側沖出去,她被撞得身體一晃,險些摔倒,然後猛地捂住右手臂,蹲在地上說不出話。
沈硯眉頭隆起,那天在廚房間他不小心碰到她右手臂,她捂着胳膊下意識喊了一句“疼”,她手臂有傷,沈硯大步向她走過去,而另一個身影比他快的蹲到她身邊,急聲問:“碰到傷口了?”
沈硯無聲退後到拐角,定定地看着商君衍将溫燃扶起。
那天在廚房門口時,她手臂應許是已經受了傷,他當時停下問她怎麽了,她笑着說沒事,彎起嘴角說“硯硯晚安,祝好夢”。
沈硯呼吸變得緩慢綿長,有某種錯過和忽視交織着團成一團,堵在胸口。
溫燃緊緊皺着眉,對商君衍嘶聲說:“好疼,我緩緩,剛才那大哥正好碰到我傷口了。”
商君衍摟着她腰将她扶到窗邊,“緩緩,我看看你傷口是不是裂了。”
“不用,”溫燃搖頭,“一會兒讓大夫看,這股疼勁兒馬上過去了。”
說完溫燃好像想起什麽,委屈巴巴擡頭,連聲喊疼,“疼,特別疼,過不去了,商總,能給我轉個十萬二十萬的零花錢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嗎?”
商君衍雙眼眯起,似是要拒絕,溫燃更快的“咳”了一聲,左手握拳放到嘴邊,“咳,咳,試麥,試麥。”
商君衍退開半步冷眼看着她,好像也已經很習慣她的套路。
溫燃模仿着商君衍,發出粗啞的聲音,“給,必須給,我們燃燃這麽美,還受了這麽大的傷,我若是不給,我還是人嗎?別說十萬二十萬,就是……”
商君衍繞過她肩膀捂住她嘴,“你前陣子難道沒有刷我卡買了耳釘和戒指?不是錢?我看你不是人。”
溫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狂拍他手和他腦袋,商君衍也不松手,生拉硬拽地把她給帶進外科診室。
中廳電梯前已經空無一人,沈硯從轉角走出來,輕淡的目光神色比平時褪去兩分自若從容,走至電梯外方形垃圾桶旁,緩緩蹲下撿起一只耳釘。
耳釘是珍珠的,有個好看的小鈎子,是上次在商場碰到時,溫燃買的那個耳釘。
溫燃當時讓他幫忙給她戴上,他從沒給人戴過耳釘,耳釘又太小,戴一半時,溫燃“呀”了一聲,“疼,硯硯你輕點兒。”
之後他将耳釘遞給楊淼,沒有再繼續為她戴上。
喬子執打來電話,血常規報告單已經出來,問沈硯在哪。
沈硯将耳釘攥進掌心,沿着安全通道下樓,“現在去找你。”
安全通道聲音空曠,喬子執耳朵尖,憑空猜測說:“沈硯,你別是去安全通道抽煙了吧?看見溫燃有男朋友,心裏不舒服了?我理解你心情,畢竟前幾天還是你未婚妻,哪怕是假的,轉身就有男朋友了,誰看見能舒服?”
沈硯一步步下樓梯,仍然肩平背挺,輕描淡寫道:“沒有。”
“沒有抽煙,還是沒有不舒服?”
沈硯腳步微頓了兩秒,繼續下樓,聲音在安全通道裏有兩分空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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