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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是吳嬷嬷做的桂花酒釀。”褐香端着托盤進來,見水雲路在畫畫,“婢子先放回小廚房溫着,姑娘餓了再送來?”
“不用了,我剛好有些餓,放在美人榻的小幾上,我等下喝。”
“是,吳嬷嬷的酒釀是烈火煨成,小姐若平日不飲酒,可別整盅吃完,不然要醉的。”
水雲路是有聽到褐香的囑咐,但只能說吳嬷嬷手藝太好,一邊想着不能吃完,等回過神來,已經見底。
算了,反正也差不多要睡覺,沒差。
要睡時,褐香跟牡丹給她更衣,褐香大概見她腳步有點浮,“小姐莫不是整盅都吃完了?那可是烈酒半壺啊。”
水雲路嘿嘿直笑。
牡丹看到自家這位一向聰敏的小姐露出傻樣,不用說也知道發生了什麽好事,“褐香姊姊,你先守着吧,我去給小姐熬頭痛藥備着。”
在褐香一個人的努力下,總算幫扭來扭去的水雲路換好衣服,再扶上床躺着,見她臉蛋紅撲撲,先去扭了濕手巾給她擦臉,接着拿出藥油來,輕輕給她按摩太陽穴,“先按按,小姐明日起來,頭就不用這樣疼了。”
水雲路嗯的一聲,“褐香,你幾歲了?”
“婢子今年二十二。”
“那也快出府了?”
“還兩年,不過賴嬷嬷已經在訓練新一批的丫頭了。”
“端木琛對你們可好?”
“三少爺對婢子好不好,這倒不好說,只要摸準三少爺性子,三少爺便寬厚,要是摸不準,可有得瞧。”
水雲路聽得迷糊,“我聽不太明白,你跟我說清楚點。”
“這……婢子名冊上雖是司香院的大丫頭,不過少爺既然派婢子來桃花苑,那便是小姐的丫頭,因此小姐問話,丫頭可不能不答。”
水雲路醉歸醉,但基本思考還是有的,“那是自然,現下你在桃花苑,我才是主人家,我要問起,你不得不回答,不,你一定要回答。”
褐香身分再高,也是丫頭,說起主人是非總是不好,所以一定要“逼”她才行,褐香如果是被逼的,那麽若将來事情傳出,也怪罪不到她頭上。
褐香笑着說是,“三少爺規矩其實只有一個,本分,看起來似乎理所當然,可是端木家人少,銀子多,觊觎銀子地位的人,常常就想試上一試,就拿司香院來說,即使賴嬷嬷跟綠茴姊姊三令五申,可前年還是發生了一等丫頭趁着三少爺喝醉爬床的事情,三少爺對大丫頭們都很大方,大丫頭二十四歲出府,都可以從賴嬷嬷那邊拿到自己的賣身契跟一千兩的體己錢,那丫頭大抵是見三少爺寬厚,膽子變大了。”
大宅的爬床丫頭就跟野草一樣,除不盡,“後來呢?”
“拖下去打死。”褐香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小姐這幾日心情不好,朝然寺的事情,也從墨玉姊姊那邊知道一二,小姐下個月要過門,現在是國師孫女,過門後便是端木少夫人,身分擺在那,又何必跟蘇柔華那種人生氣呢。”
“我不是生氣,我只是……”
唉,這是要怎麽說,我只是很介意他跟蘇柔華有過一段?我只是很介意他可能跟花街的“蘇柔華們”都有過一段?
還名門女子呢,沒過門就犯七出之條,連她自己也覺得荒謬又好笑,這麽丢臉的事情怎麽能講啊。
那日原本計劃要玩上一整天,也确實玩上一整天,只是她後來心情低落,心情低落就算了,因為不能表現出來,還得強顏歡笑,以湖光山色為題,談笑風生,假裝前庭之事完全不存在,啧。
“翔西知州的長公子,出生時算命說過得二十才能娶妻,後來也相了位因為命格十八歲前不能成親的千金,小姐可知道那千金過門後是什麽情形,四個姨娘,七個孩兒,最大的孩子已經五歲。”
水雲路嘴角抽了抽,那新娘會想殺人吧……
“褐香說這話是僭越了,只是小姐,三少爺雖往花街去,可總比一院子妾室通房好多了是不是。”
也是啦,慢着,“你剛剛說是從墨玉那邊知道的?墨玉那天沒跟我們出去啊。”
褐香噗哧一笑,“蘇柔華雖然被小姐打發了,可三少爺自然知道事情不單純,回來後便讓墨玉去查一下,這問來問去,竟給墨玉拼出狀況了。”而那個被買通的馬夫也被狠狠打了一頓後,趕出府了。
也是啦,“三少爺……很喜歡蘇柔華嗎?”
“喜歡是喜歡,可不是放在心上的那種,哪個少爺聽曲喝酒後不賞些金銀首飾,那蘇柔華大抵是見三少爺出手大方,以為自己不同吧,卻不知道三少爺對姑娘們一向大方。”
姑娘“們”!嗚,比起一屋姨娘,姑娘們是有好上一點……
“小姐放心,三少爺分得很清楚,婢子也看得清楚呢,那些姐兒不過就是相陪而已,小姐才是三少爺心上的人,婢子十六歲已在司香院了,也沒見過三少爺親自給誰挑過東西,可小姐的嫁衣樣圖,三少爺卻是一張一張看過,這才選出來的,這放眼天下,親自給娘子選嫁衣的人只怕不多。”
嗷,這,他居然親自給自己選嫁衣?
她見過樣圖,還以為是餘繡娘的主意,當時還覺得很奇怪,怎麽只有一張可以看,那不就沒得選了嘛,可因為花樣實在細膩,她也想不出哪裏不好,便稱贊了幾句,賞了些銀子,沒想到竟然是端木琛選的……
“三少爺是獨子,十四歲就當家,個性自然不比年輕公子,就算替小姐做了一百件事情,也不可能跟小姐邀功讨喜歡,只是小姐若想想這半年來的日子,自然不難想象三少爺花了多少心思了。”
水雲路聞言有些高興,卻也有些困惑,“可我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麽地方讓你家少爺喜歡的……”
不過是個庶女,還是這種方式進門的。
“喜歡不喜歡,就是緣分,大姑娘要說親時,少爺原本想跟她談平家少爺,平家少爺不但是名門子弟,還是地方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可沒想到大姑娘居然喜歡上了三少爺身邊的人。
“別說太太跟三少爺了,就連大姑娘只怕也不明白,怎麽自己放着平家少爺不嫁,卻想跟金先生在一起,小姐你說奇怪嗎,照婢子說一點都不奇怪,金先生有大姑娘的緣分,就像小姐有三少爺的緣分那樣,緣分來了,喜歡之情自然随之而來,若真要問為什麽,只能問老天爺了。”
褐香給她掖了掖被角,接着繼續按摩,“少爺既然對小姐有心,小姐就別想這樣多了,好好調養身體,等過門後,快些給三少爺懷上子嗣,這才是正經。”
褐香真不愧是司香院的一等丫頭,善解人意的很,那日聽她那番話,水雲路的心情便轉陰為晴,當然也要謝謝吳嬷嬷,要不是那盅烈酒桂花釀,她大概憋死也不可能問那些話。
對,不用去管那些“姑娘們”,她才是正妻,将來即使要給他擡姨娘,自己也是正妻。
自欺欺人完畢後,忍不住又唉了一聲,姨娘,說實話,感覺還是挺讨厭的。
以前在家見幾房太太一天到晚頭痛,她現在懂了,只是想到可能要有的妾室,她都覺得想嘆氣,若是像幾房太太一樣,一天到晚看姨娘們在跟前晃來晃去,不頭痛才怪……
落了最後一針,水雲路絞了線,看着自己剛剛縫制完的荷包,心裏還是挺滿意的。
駕鴦戲水。
想了想意思,忍不住又覺得耳朵紅,連忙拿起繡團蓋住。
“小姐,三少爺跟餘繡娘來了。”
牡丹敲了兩聲,便打開門。
“姑娘。”餘繡娘笑容滿面的說:“姑娘嫁衣繡好了。”
水雲路看到餘繡娘手上捧着的盒子,只覺得耳朵又要紅了,嫁衣……
“今日試試,若哪裏不妥,老奴好回繡房修改。”
在端木琛的示意下,幾個丫鬟退了出去,餘繡娘把盒子往桌上放下,也彎身退出,還順手把門關上。
水雲路看着丫鬟跟餘繡娘出去,有點傻眼,不是要試衣服嗎,繡娘不在,她是給誰看合不合身?
只見端木琛打開盒子,取出嫁衣給她,“去屏風後換上吧,等下我再叫她進來。”
“你要看?”
他點頭。
“不等到大喜之日嗎?”
他搖頭。
水雲路先是覺得奇怪,瞬間一種想法出現:他該不會是要當第一個看到她穿嫁衣的人吧?
而這想法一旦出現,就無法停止,越想就越覺得應該是,忍笑拿起嫁衣,往屏風後去了。
祥雲百鳳圖,富貴至極。
嫁衣雖然繁複,但卻也難不倒她,只不過一會,便都穿戴好了,只是想到他就在屏風後,莫名覺得有點害羞,磨蹭了一會,這才從後頭走出。
端木琛的眼神瞬間深邃了起來。
慢慢走到她面前,端詳許久,直到水雲路覺得自己耳朵快燒起來了,這才聽見一個字,“嗯。”
沒了。
想起褐香說的,“少爺就算替小姐做了一百件事情,也不可能跟小姐邀功讨喜歡”,所以那嗯的意思是喜歡吧?
房裏再沒人說話,端木琛看着她,她看着青磚地。
許久,他這才對外喊,“老餘,進來。”
餘繡娘“是”的一聲,又過了一會,這才推門而入,恭恭敬敬的摸摸她的背,按按她的腰,看了袖長跟裙長,又問了她是否覺得哪裏太松太緊,都沒有?那就不用修改。
那天,端木琛留在桃花苑吃飯。
這是朝然寺事件後,兩人第一次單獨吃飯,飯後端木琛讓丫頭都下去,水雲路知道他有話說,便等着——不知道是不是京中有變,還是祖父知道她受待見了,又出新招。
她後來才知道聘禮裏有十支千年人參,祖父年紀一大把,對于長命百歲的渴望異于常人,上個月接到嫡母的信,大抵是說,祖父想再要幾支人參,等她婚後掌家仔細看過清冊,若是庫房有,送來京城,若是有冰玉屏風那樣的好東西,不妨也一并送來雲雲。
想得也太美,“婚後掌家”是什麽東西,水家人好像忘了她是怎麽進門的,還掌家呢,她現在能活得好是端木琛沒把太子的帳算在她頭上,掌家?當天她立即回信道,自己是太子硬塞在這的,碰不到鑰匙,也不可能有掌家這種事。
看端木琛臉色那樣凝重,肯定沒好事,唉,祖父,放過我吧,我已經沒臉一次了,真不希望再來第二次。
端木琛清清嗓子,水雲路一凜,來了。
見他神色嚴肅,她更是捏緊拳頭,預備迎接即将到來的震撼消息……
“我知道你跟母親許久未見,前些日子寫信去水家,希望能接過來小住,好歹讓你生母看看,不過水四太太最近身體不适,主母身體有恙,你生母身為妾室,自是不能遠行。”
水雲路一呆,“你,你替我寫信了?”
瞬間,內心打翻調味罐似的,百味雜陳。
她當然有想過讓母親來一趟,想讓母親看一看,好讓她放心,只不過自己什麽身分,端木琛對她好是一回事,她總不能就真的自擡身價起來。
掙紮了一陣子,便只能告訴自己忘了,沒想到沒提的事情,他卻先替自己出手,明明自己都沒有開口——
“只不過沒想到水四太太這麽不懂人情。”端木琛苦笑道:“她若是男人,我還能逼她,但是個閨閣婦女,倒是沒辦法了。”
“我嫡母一向如此。”水雲路頓了頓,“雖然不成,還是謝過三少爺心意。”
他想必是覺得,結親不嫁娶,端木家都認了,那麽讓新娘的生母在大喜之日過來喝杯喜酒,一般人都會給這順水人情,可是端木琛再聰明也算不到嫡母這輩子最愛損人不利己。
“事情既然不成,原也不想跟你說,只是怕你猜測着水老爺會不會主動把人送過來,與其讓你忐忑不安,我索性跟你直言,免得思極傷神。”
“我知三少爺是好意。”
“我還有事,這就走了。”
水雲路自然起身送他。
到苑門口,他突然又停下來,“明天開始我們兩人不能再見面,天氣入秋,你仔細點,別着涼。”
水雲路內心一陣暖,“是,三少爺也保重。”
“家裏人都怎麽喊你?有小名嗎?”
“沒有,便叫雲路而已。”
“好。”他深深的看着她,很慎重的喊了她的名字,“雲路。”
她覺得心一跳,好不容易退熱的耳朵只怕又要燒起來。
“雲路,我……很高興。”
端木琛說完這句話,大概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立刻轉身疾走,瞬間消失在桃花林。
水雲路還在臉熱,雲路……
再一個月就要成親。
當初離京南下,日日提心吊膽,總覺得太子腦子有病,但自己不過是個庶女,為了母親能安生,又能說什麽?只能配合,只能聽話,待他真的被張娘子說要拿胰子的聲音逼得鑽入被窩,內心更是涼到極點。太子肯定開心了,但她也毀了。
端木琛發現中計後的鐵青臉色,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就是太子妃說的人中龍鳳,就是太子妃口中說的好夫婿,真是好笑,那麽太子妃怎麽不讓自己娘家的妹子侄女們來演道場大戲?
其實他那天走後,她一直醒到天亮,恐懼又悲涼。
對她來說,他的“交易論”已經是難得的好結果,只要他能讓她安生,她絕對可以扮演好一個媳婦角色,嫡母那種人她都能伺候十幾年了,何況柳氏。
意外的,柳氏根本不用伺候,她就是一個好脾氣的老婦人,說說笑笑一下午,一點也不難,也不勉強,看她說起端木琛,端木明珠,臉上慈愛,總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柳氏很喜歡她,日子從此好過起來。
剛開始,她以為端木琛對她的好是“獎賞”她的盡心——因為她的陪伴,柳氏顯得很高興,所以他常會來桃花苑,下人知道三少爺常來,在白玉與迎茜之後,再沒有人敢欺負她。
然後他開始送她禮物了。
“小姐,這是三少爺送來的新茶”,“這是三少爺命人送來的京香”,“三少爺吩咐了,這幾日多雨,若小姐出門,讓我們一定得陪着”,“老奴看着三少爺出生,可沒看過少爺這樣高興的樣子”,“小姐不知,婢子在司香院八年了,沒見過三少爺賞畫,可聽墨玉姊姊說,三少爺把小姐的畫挂上了,還命她們打掃時仔細點,別弄壞了……”
自己的心思到底什麽時候起變化的,她也沒發現,只是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
他笑起來英姿飒爽,好看極了。
不笑的時候威風堂堂,也好看。
原來自己真是金凰之命,老天爺對她很好。
一個多月的時間,說長不長,一下子就到眼前,穿上喜服那一瞬間,水雲路還沒有什麽真實感覺。
真要成親了?
蓋上喜帕,由喜婆扶着上了轎子。
耳邊恍恍惚惚聽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回過神,自己已經坐在新房內,吳嬷嬷跟惠大娘在旁邊相陪,不一會,綠茴悄悄進來,拿了幾塊點心塞在她手上,“三少爺怕是沒這麽快過來,少夫人吃些吧,塾塾肚子。”
水雲路知道綠茴是好心,自己也的确餓了,可是如果真的接來,這吳嬷嬷跟惠大娘會怎麽看自己。
吳嬷嬷畢竟服侍她久了,笑說:“少夫人吃了吧,沒三少爺的意思,綠茴也沒這膽子做破壞規矩之事。”
“是啊。”綠茴笑說:“三少爺還交代了,記得倒茶。”
水雲路這才放心,點心都已經切成小塊,倒不至于沾到妝容,等她把點心吃完,綠茴又取了鏡子,水雲路低頭看自己妝容無礙,這才放心。
耳邊聽得吳嬷嬷跟惠大娘說起院中雜事,知道兩人是怕她無聊,所以刻意說給她聽,從看門的婆子到廚娘,洗衣婆子的女兒嫁了哪個家生子,一過門就生了兒子等等,淨是喜氣的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喧擾之聲。
吳嬷嬷喜道:“三少爺來啦。”
連忙去開門,道了喜。
水雲路覺得自己的喜帕被掀了起來,映入眼裏的是端木琛的笑臉,“娘子好等。”
她內心只覺得怦怦跳,娘子。
他拿下她手中的蘋果,接着往她身邊一倒,跌在床上,碰的一聲,發出好大聲響。
水雲路趕緊撲過去,把他翻過來,見呼吸均勻,這才稍稍放下心。
吳嬷嬷探頭看了一下,也吓了一跳,“哎,怎麽醉成這樣?綠茴,去煮解酒湯來。”
水雲路知道他沒事,其它便不介意了,“吳嬷嬷,算了,讓三少爺睡吧。”
“這怎麽行呢,大婚之日三少爺卻醉成這樣,不弄醒過來,太委屈少夫人了。”
“不要緊,吳嬷嬷幫我把少爺扶好。”
端木琛是橫着躺,小腿還在床側懸着,她力氣小,沒辦法把他拉直,吳嬷嬷跟惠大娘出手,三兩下端木琛已經睡正。
吳嬷嬷不愧是從小看着三少爺長大的婆子,膽子大,見他睡得沉,伸手狠掐他人中。
水雲路連忙阻止,“吳嬷嬷,真的沒關系,不用弄醒他。”
“少夫人真是好性子,這要是我女婿,潑水也得把他弄醒。”吳嬷嬷搖搖頭,“我去回禀太太跟大小姐,少爺這樣子,怕是半夜會喊頭痛,得伺候吃藥,少夫人要先去側間睡着嗎?”
“不用,我顧着他。”
“那老奴讓幾個丫頭在門外守着,少夫人需要什麽喊人便行。”
“多謝吳嬷嬷。”
吳嬷嬷等人出去後,水雲路隐隐聽見吳嬷嬷在罵人,你們這群渾小子,怎麽讓三少爺醉成這樣,婆子不扒你們一層皮不姓吳,一群混蛋……
過了半炷香時間,吳嬷嬷又回來,說,柳氏讓她明早不用去敬茶請安,過兩日再去便可。
新婚之夜變成這樣,雖然是有點傻眼,但她也沒那樣在意,來日方長。是啊,來日方長。
趁這機會,好好看看他。眉毛好看,眼睛雖然閉着,但也好看,鼻子好看,下巴也好看……
想着想着,突然聽見敲門聲音,怕吵醒端木琛,連忙去開門,卻是牡丹捧着茶盤過來,連忙側身讓她過。
牡丹道:“大姑娘聽說三少爺居然醉倒,叫婢子去大廚房拿些甜茶過來,讓小姐喝了早些睡。”
水雲路知道柳氏比較淺眠,平常會喝甜茶,好睡些,大廚房是每天煮的,她在柳氏那邊也喝過幾次。
坐下,打開蓋子,又阖上,“我晚點喝吧。”
“小姐,不如我們去幫姑爺換喜服,動靜弄大點,就不信姑爺還睡得着。”
“不用,我不是心情不好才不喝,剛剛綠茴給我送了點心,現在還飽着呢。”
“小姐真沒生氣?”
“不生氣。”看牡丹氣呼呼的樣子,水雲路笑說:“你也別生氣,我心裏知道他對我好,那已夠了。”
“但今天可是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又如何,日子是看長遠,我的嫡兄娶了郡公主,跟二公主成了親家,你也記得那婚宴多熱鬧,可結果呢,郡公主不孕,也不準妾室生,哥哥二十有四,卻膝下猶虛,同年齡的少爺們都當爹了,孩子大些的七八歲都有,婚宴如何風光,院中如何冷清。”
“那是四太太活該,當初娶田家姑娘不就好了,明明大少爺跟田家姑娘彼此有情,四太太卻嫌田家不過八品,又知道郡公主對大少爺有意,當然巴巴上門提親,田姑娘嫁給胡家時,還笑田家瘋了,把嫡女嫁給商戶,等知道田姑娘連生了三個兒子,老爺每次說起就發嘔。”
“所以我才不生氣。”水雲路耐着性子給她解釋,“哥哥的婚宴,花費萬兩,鋪張得甚至有人跟皇上告狀說水家奢侈。但後來卻夫妻不和,舉宅不寧,田姑娘雖然嫁給商戶,席開也只三十桌,但婚後美滿,胡少爺今年也二十多,雖然有幾個通房,卻是一個姨娘都沒擡,田姑娘過得可好了。”
“啊,我懂了,小姐想當田姑娘,不想當郡公主。”
“大概是這意思,總之,你悠着點,這宅子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從水家帶來的貼身丫頭,最是親近不過,如果你看起來不開心,那些人會以為那是我的意思,太太跟三少爺已經待我很好,我可不能在這種小事情上計較。”
“哎,看奴婢這腦袋。”牡丹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只顧着生氣,差點壞了小姐的事情。”
“牡丹,端木家雖然人口少,離京城遠,可那不代表可以放松。”看着桌上的甜湯,突然想起來,“這湯是你自己盛的,還是廚房大娘?”
“是莊嬷嬷,我去廚房時,莊嬷嬷剛好在給太太盛湯,聽我說了,便順手多倒了一碗。”見水雲路若有所思,牡丹突然有些慌,“小姐,是不是哪裏不對?”
“沒有,我以為是廚房大娘,怕你沒給賞錢,既然是莊嬷嬷,那就不用了,給了反而失禮。”
牡丹搗胸,“吓我一跳,我還以為自己給小姐惹禍了。”
“不用怕,牡丹,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四太太從小不讓我們學習宅內禮儀,才會讓我們總在小事上糾結不已,給賞銀的學問可多着,雖然吳嬷嬷跟我說了不少,但要學的太多,顧得了一,卻是顧不了二。”水雲路打起精神,“三少爺晚上只怕會頭痛,我今晚大概不用睡了,你去廚房幫我拿些點心,我半夜要吃,別給人看到,不然只怕要說我太會吃,綠茴姊姊剛剛送了東西給吃,居然又去廚房拿。”
牡丹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讓人看到的。”
“去吧。”
端木深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知道新婚之夜居然是這樣過了,自然十分懊惱,反倒是水雲路安慰了他幾句。日子是看長遠,又不是看一兩天。
就拿他們成親後住的院子來說好了,原本以為婚後就住司香院,可沒想到端木琛瞞着她,悄悄整地蓋了新宅,她一直到走出新房,這才發現是陌生景致,前庭比司香院大不說,還多了鯉魚塘。
他說,司香院他都住十幾年了,怎麽能讓她住那舊宅子,何況搬進去時他還小,沒想到以後的事情,院子只有一進,三間屋,一人住住也就罷了,夫妻住那是絕對不行。
水雲路一時還想不明白,倒是吳嬷嬷拍手說:“是啊,三間屋怎麽住,少夫人還要給端木家傳宗接代呢。”
水雲路的臉一下就紅了。
仔細看那水塘,幾條鯉魚便是她養在桃花苑那幾條,原本還覺得舍不得,沒想到他竟命人搬了過來。
不過是一日喝多,不算什麽,将來,還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