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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來得晚,不需點燈,也看得清楚,端木琛沒有帶丫頭的習慣,牡丹,褐香,橙兒則是很識趣的落在後面一段。
花園小徑,端木琛與水雲路并肩而行。
“安嬷嬷說你過午就到了,這麽長的時間,都跟我母親說了什麽?”
“其實我沒說什麽,倒是太太跟我講了不少事情,說三少爺小時候特愛吃,常常鬧肚子,這習慣直到七八歲上下才總算改正,又說,過年放鞭炮,表哥騙你外面有年獸,那劈裏啪啦的聲音是年獸咆哮,小孩要是讓年獸看到,便一口吃了,太太說你直到七歲才知道劈裏啪啦的聲音是鞭炮,不是什麽年獸。”
聽得水雲路口齒伶俐的重複自己兒時糗事,端木琛臉一紅,母親怎麽連這都告訴她……
“又提打小親厚的綠竹姑娘出嫁時,三少爺大鬧了一頓,還威脅了綠竹姑娘的夫家人……”
“當時我才六歲——”
“不過是一時争吵,便把表小姐頭發剪了……”
“我五歲,何況,表姊也把我的頭發剪了——”
“因為不想喝藥,就把藥澆在小松盆裏,結果自己把養了一年多的小松盆給弄死了,還哭了好幾日……”
“我四歲——”
母親真是把他的底都掀了,這些事情說出來,他可是一點威嚴都沒了,只怕水雲路以後看到他馬上會想起偷倒藥,剪表姊頭發,鬧着不讓大丫頭嫁,怕自己被年獸吃掉等等。
“三少爺放心,孩子嘛,誰不頑皮?”
看,馬上被笑了。
可平心而論,自己竟也沒有覺得不高興,她連肚子餓都直接說了,那他自然不需要在意那些事情。
“這天氣漸漸熱起來,趁着還沒正式入暑,三少爺帶我出去玩玩吧,也好放些風聲出去。”
他心情很好,“想去哪?”
哎?真可以?真的可以?
她只是随口說說的……
剛剛說要出門,真是不知道打哪來的想法,一回神,話已經說出口,正想解釋開玩笑,沒想到他竟然允了。
腦袋不由自主想起褐香說“三少爺最煩這種事了,要是賴嬷嬷敢拿下人之事相詢,肯定要被罵的”,只能說從小缺乏關愛,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對自己特別,腦袋就停不住,思慮也有點難以控制。
于是柳氏說了一下午孩子們的瑣事,她全聽得津津有味,原以為這拜訪會是“打起精神讓柳氏高興”,結果自己聽得欲罷不能,連端木琛小時候怎麽頑皮,都聽得興致盎然。
若說他喜歡自己什麽的,太難猜,也太早,但水雲路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但沒有遷怒她,這些行為甚至可以解釋成有點憐惜她,大概上京一趟知道她的可憐之處,也許還見了母親,也許,母親有跟他說一些什麽,總之,祖父厚臉皮也不是全無好處,讓未來的丈夫憐惜她,可比讓未來的丈夫防着她要好多了。
若是一朝他能喜歡她,或者她能喜歡他都好,若不行,相敬如賓也不錯,如果他信任自己,那些賬本她也能替他看,她從小精算,賬本不過小菜一碟。
但講那些都太遠,人心難測,但她只要肯定他對自己沒惡意便行。
想到此人光明磊落,自己将來有托,水雲路開心道:“去哪都行,我到這裏半年,還沒出過門。”
“那麽去鑰山瀑布吧,那裏位于半山,風景秀麗,路上有條熱鬧的小街,可以買些小玩意或者糖果,瀑布下來的小塘,清澈接近透明,甚至能看到湖底,你準備準備,三天後出門。”
水雲路笑逐顏開的說:“好。”
回到桃花苑,吳嬷嬷知道三少爺要帶她出游,臉上自然又出現那八個字了: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水雲路在京中幾乎沒出過門,別的閨閣小姐還能借着初一十五進香的名目外出,可他們水家自有佛堂,這理由用不得。
不得寵的庶女,也輪不到她說想外出。
至于一般邀請宴會,因為她容貌出衆,嫡母為了避免親生女兒失色,竟是從不帶她。
是故鑰山瀑布回來後,她大半夜了仍不肯睡,點燈把白日所見風景畫了下來,因此隔日氣色不太好,沒想到端木琛下午過來桃花苑,見她眼神渙散,吳嬷嬷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便要發怒,水雲路趕緊說是自己昨晚睡少了。
牡丹一時嘴快,道:“三少爺帶小姐出門玩兒,小姐可開心了,晚上不睡直畫畫呢,婢子勸了好久小姐也不聽。”
死牡丹,這樣一講,不就顯得她很沒見識嗎?雖然說事實上也是,但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啊——“這丫頭長這麽大沒出門玩過”,聽起來也太可憐。
但牡丹已經說了,要否認只會顯得更好笑,這種情況下,直接承認還好一點,“第一次見到水由高處落下,覺得稀奇,便畫下來了。”
“水姑娘還擅丹青?”
“我家小姐畫畫可好了,相國夫人生日時,嫡姑娘獻上那張技驚四座的百子圖就是我們小姐畫的,嫡姑娘可是給了一兩銀子呢。”
牡丹,給你家小姐留點顏面……
水雲路已經不敢看端木琛跟吳嬷嬷的臉了,這吃裏扒外的臭丫頭,居然嘩啦啦就把這事倒出來,這話要真的傳出去,嫡姊丢臉不說,她娘恐怕還要受到牽連。
“嫡姊那銀子其實是染墨的錢,我也只幫那畫定色而已,百子祝壽圖乃嫡姊親手所繪,小女子不敢貿然居功。”
半晌,聽得端木琛開口,“丫頭們雜事多,記錯也是有的。”
吳嬷嬷聞言知意,撫掌笑說:“我還以為就老太婆記性不好,沒想到牡丹這小丫頭記性也不好,颠颠倒倒怎麽行,廚房這兩日剛好炖有豬腦,你自己去拿一碗補補吧。”
牡丹也知道自己口快,這下事情過去,也放下心,“謝吳嬷嬷,晚點去廚房拿。”
水雲路只覺得松了一口氣——沒有追根究底,也沒有戳穿,端木琛跟吳嬷嬷是大好人。
“水姑娘的畫作,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看?”
大好人要看當然沒問題,“牡丹,去我房中取畫。”
牡丹很快把那幾幅鑰山瀑布取來——端木家沒人知道她會畫畫,當時給她案頭擺上的紙張也不過就是一尺長寬,方便寫寫信而已。
“紙張不大,也沒有染墨,三少爺将就着看吧。”
端木琛看得很仔細,一張一張翻閱,似乎連細微之處也不放過。
看完,擡起頭來,嘴角微微帶笑,“姑娘才氣驚人。”
眼中竟是顯得十分欣賞。
水雲路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十分高興,為了嫡姊顏面,除了母親,沒人知道她懂得琴棋書畫,還有一手好刺繡,誰不喜歡被稱贊,沉魚落雁是母親給的,但這手功夫,卻是自己紮實學來的。
隔日,綠茴送來東西,說是三少爺交代。
案頭大的畫紙一刀,混毛筆數支,染墨一盒,打開竟是各色齊全,要多好的黃丹才能染出這塊顏色?習畫多年,她當然知道黃丹并不容易取得,還有這塊赭墨,顏色之正,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隐隐有檀香味,是貢墨也未可知,紫色,藍色,無一不好看。
“三少爺知道姑娘喜愛丹青,命婢子送來桃花苑,姑娘若有回話,交代婢子便是。”
“幫我謝過你們少爺。”
“是。”
“綠茴姊姊,請問這些是府上有的,還是特意去尋?”
“是三少爺命學安去尋的。”綠茴笑盈盈的說:“府上可沒有人會畫畫,但學安也是不懂畫的,這些是畫閣老板推薦,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心意?三少爺吩咐了,若不合意再尋過,姑娘千萬不用客氣。”
“不用再尋了,這已經很好,只怕我自己去看,也找不出更好的。”
見綠茴似乎有話未說,水雲路道:“姊姊有什麽話盡管說。”
“沒有,姑娘多心。”綠茴一揖,“婢子回司香院回話了,姑娘留步。”
明明有事,只是人家不說,自己總不能揪着對方領子道“你給我說”,唯一慶幸的是,綠茴的樣子頗開心,眉眼之間笑意十分明顯,有點……啊,是吳嬷嬷那種“恭喜小姐,賀喜小姐”的表情。
對,沒錯,就是那表情。
看着桌子上的宣紙染墨,昨天才知道她會畫畫,今天就送來了,唉,真要恭喜自己,賀喜自己了嗎?
因此,端木琛每三四日帶她出門一趟,天氣漸熱,去山上湖邊,既有美景,又消暑氣,有時也會去江邊別院——說是別院,其實是臨江而建的一座兩層建樓,各河港的賬本登記,每十天送來一次,端木琛每日出門,便是來到這裏看本子,偶爾朋友來訪會叫上琴娘茶娘,賞臨江景色,侃侃而談。
端木琛是商人,沒那樣多規矩,同他出去,他也不會要求自己覆面,一次兩次,管事丫頭便認得她,端木琛甚至早命人把她喜歡的茶品跟點心都備着。
對水雲路來說,這是很奇怪的體驗,在京裏,嫡母恨不得沒她這人,在馨州,端木琛似乎有點刻意要讓大家知道她是誰的意思。
相敬如賓已經是她所想象最好的夫妻關系了,至于兩情相悅什麽的,太奢侈,不敢想。
慢着,兩情相悅?不是,自己可沒因為他的諸多關心就心動了,才沒有……
轉眼夏天過去,初秋到。
婚禮在即,即使是“只結親不迎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水雲路知道這大抵是婚前最後一次出門,婚後一個月也不好出門,接下來天氣轉冷,更不可能出門,所以下次有機會出來,應該是來年春天,于是打定主意,絕對要去一個可以待上一整天的地方,直到天黑才回程。
端木琛一聽到她這偉大志願,忍笑推薦了朝然寺,寺前有街,寺後有湖,寺中還收藏一些老陶。
這個夏天跟端木琛出門時,沒有一個地方不好玩,所以饒是對寺廟沒興趣,水雲路也沒反對。
一路行來,風景壯闊,竟是比之前去過的地方都好,有些紅葉已經轉了顏色,從樹叢中偶爾探出一叢紅,分外可愛。
大抵是知道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出門,水雲路更努力的想記下沿途景色,山,路,街邊小亭,各有異趣。
車行一個多時辰,總算停下。
端木琛先下了車,接着扶她出來。
朝然寺真不愧是名寺,水雲路擡頭望着那寺門,感想只有兩個字:好大。
既然是名寺,善男信女自是不少,有女子結伴,也有舉家出游,人人虔誠拿香祭拜,或者擲茭求問,十分熱鬧。
端木琛說道:“朝然寺以簽靈有名,不過你想必不信這些,我們直接去後山游湖吧。”
水雲路抿嘴一笑,“我不信,不過嬷嬷跟丫頭們信呢,知道要來朝然寺,準備了一下午,讓她們去吧,耽誤不了多少時候。”
他很幹脆的說:“既然你開口了,那好吧。”
那些嬷嬷丫頭聽到要直接去後山時,原有些失望,但聽得那句“好吧”立刻又喜出望外,趕緊謝了,各自進去。
朝然寺建在半山,前庭極大,鋪着石子磚,眺望遠山風景,其實也不無聊。
端木琛笑說:“你是國師孫女,這陣子家中可有人與你相詢事情?”
“許姨娘來過一次,說想給珊瑚姑娘招贅,有兩個童生各有各的好,問我該給女兒選誰好。”水雲路半好笑半無奈的說:“我說,我只是神官,又不是神仙,哪能給你選婿,讓珊瑚姑娘與兩人通通信,過陣子珊瑚姑娘自然會告訴她。”
“是真不能選,還是不想選?”
“不能。”
“不都說水家能蔔吉兇?”
“不能。”
“那金凰之日,鴉青之日……”
水雲路沒想到他還記得,倒有點意外,“那是天的兇吉,不是人的兇吉,神官并非能上達天聽,只是讓人心有所安罷了,你見過我祖父母,見過我父親嫡母,應該不難理解,那些都只是虛言罷了。”
這些話,若是早些月,她還真不敢說,但經過這些日子,自己過得什麽樣的日子,自己最清楚,命捏在他手上,他都沒怎麽樣了,還有什麽好擔心?就連那個什麽日課,天罰傷嗓都是刀疤嬷嬷編出來的。
正想跟他再說清楚些,卻聞到一陣玫瑰香氣。
伴随着玫瑰香氣的,是一個嬌聲軟語,“端木少爺。”
聲音的主人是個年輕女人,膚如凝脂,豔色絕倫,耳墜琥珀,頭戴寶珠,穿着一件蜜柑色的交領襦裙,更襯得臉上隐隐生光。
語音軟糯,身段優雅,從臉孔到舉手投足都是美人,後面兩個丫頭也是規規矩矩的站着,但水雲路總覺得……微妙。
香粉熏得她鼻子好癢。
再看端木琛,相識以來,他總是笑容多,偶爾會露出考慮的樣子,可像現在這樣耀尬,卻是第一次見到。
居然讓八風吹不動的端木琛尴尬了,這女子是誰?
水雲路腦袋中突然迸出兩個字,外室。
不太像啊,外室會稱呼“少爺”,而不是“端木少爺”,但端木琛那抹尴尬到底打哪來的?
不過才一瞬,他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要不是她自小夾縫求生,對眼色特別明了,說不定還會懷疑自己看錯了。
端木琛微一點頭,轉眼間神态已經是落落大方,“柔華姑娘。”
柔華姑娘——青樓姐兒。
也對,他都二十了,沒妻沒妾沒通房,有相熟的姐兒也不奇怪……但她就是覺得好奇怪。
而且一想通是姐兒之後,随之想起的就是更多問題,跟這姐兒很熟?是幾次來往,幾年來往,還是那種直達靈魂深處的來往?
又,江南富庶,馨州又是商業重地,聲色場所之密集,只怕位居大康王朝之冠,他總不可能只有一個相熟姐兒吧,會不會是那種會帶姐兒回家小住一陣的?唉這,喔,不行……
“我還有事,柔華姑娘請自便。”說完,端木琛隔着披風拉住水雲路的手腕,便是要走。
見狀,柔華道:“端木少爺,不給柔華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嗎?”
不悅在他眼中一閃而逝,沉聲重複一次道:“我還有事,柔華姑娘請自便。”
瞬間,柔華淚盈于睫。
水雲路內心終于知道剛剛的微妙來自何處了,她遇到同類了,這女子跟自己一樣,很會裝。
被嫡母讨厭的庶女,以及青樓女子,的确都是要靠着裝才能活下來。
水雲路也有瞬間淚眼的本事,只是那是大招,不能任意用,如果只是被說兩聲,馬上就哭,這大招就變爛招了。
不過柔華敢當着這樣多人的面表演泫然欲泣,跟端木琛就不會只是一般姐兒與恩客的關系,只不定還有書信往來,紅顏知己之類……啊,想起來覺得好讨厭,早知道她就不讓嬷嬷丫頭去上香,直接往朝然湖去就沒事了,所以她才說天命不準哪,這不就活生生應驗了嗎?好人沒好報。
感覺正被端木琛拉着走,柔華的一個青衣丫頭卻突然沖到前面跪下,吓了水雲路一跳不說,在人聲鼎沸的朝然寺前庭,也引起了不小的注目,幾乎是瞬間,開始有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欸,什麽事啊,那不是端木家的少爺嗎?”
“一個丫頭大庭廣衆的跪着,怎麽會在這裏責罰丫頭?”
“那端木少爺身邊的不是水家姑娘嗎?這又是鬧哪出?”
水雲路原本思緒混亂,被這青衣丫頭一跪,倒是清醒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肯定柔華在看到端木琛帶着她時,就已經跟身邊的丫頭吩咐好了,柔華負責演柔弱,而嚎委屈這種事情,交由丫頭負責。
“端木少爺,您就跟我們小姐說說話吧,小姐這麽久沒見您,都要想出病來了,每天就看着您送的釵子,連今天上朝然寺,都是給您祈福來的。”
另一個很快也撲上來跪下,但卻不是對着端木琛,而是對着她,“水姑娘,求您大度,容廣我家小姐,小姐跟端木少爺真的是彼此有意的,我家小姐的身分自然不敢奢望擡為姨娘,只希望能在端木少爺身邊當個伺候通房便行。”
天啊,這是當衆逼婚嗎?
兩丫頭聲音不小,立刻引來多人注意,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多,也更大了。
“正妻器量太小可不行啊,端木家就一個少爺,應該多納女子開枝散葉才是,這七出最要克制的就是善妒。”
“是不是端木少爺曾經……”
“這是哪家小姐,怎麽在路上就攔住人家要過門呢?是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女子,所以人家才不要?”
水雲路知道自己得出手了——兩個丫頭糾纏不休,端木琛不管理或不理,都是失了身分,這時間越久,越丢臉。
這柔華只怕也不是一般姐兒,可能還有些來頭……
天助她也,其中一個丫頭大抵是聽到有人說起“這是哪家小姐”,于是大聲道:“我家小姐姓蘇,祖父曾是常東知州,父親是秀才,母親姓黃,是忠伍将軍族妹,自小學習琴棋書畫,拜師——”
在那丫頭給自家小姐長臉的時候,水雲路小聲問:“是鸨樓裏的姐兒沒錯吧?”
他極輕的點了一下頭。
“放心,有我呢。”
剛剛說完那個“呢”,丫頭也剛好說完。
水雲路知道,此刻圍觀者大抵覺得,端木琛肯定是跟這常東知州的孫女,忠伍将軍的族甥女有了約定,連釵子都送了呢,卻轉身不認,難怪丫頭要在路上哭委屈了。
今天要是端木琛沒帶她出來,一是跟這三人糾纏下去,但他是什麽身分,跟個丫頭在寺前喧嘩,等解釋清楚,臉也沒了,二是速戰速決許了蘇柔華,答應讓她過門。
女人設計鬧起來的時候要靠什麽?當然只能靠女人了。
水雲路清清嗓子,脆聲道:“端木家子嗣艱難,能有這樣的名門淑女幫忙開枝散葉再好不過,如此身分,通房實在委屈,我作主擡為姨娘吧。”
蘇柔華跟兩丫頭都是十分驚喜。
“請蘇姑娘告訴我此時蘇家所在,我明日便粉轎迎人。”
蘇柔華的喜色瞬間僵在臉上——端木琛已經好幾個月沒來見她,知道他定了親,未婚妻就住在府上,這幾個月常常攜手相游,寫了幾封香紙,卻都沒有回複,這才花錢買通了端木家的馬夫,讓他準備馬車時讓人送個消息,想讓端木琛覺得她可憐,收她入府,沒想到那未來主母居然說要擡為姨娘,只是,只是她怎麽能說出自己住在哪——
“明日太趕,柔、柔華想挑個好日子……”
“我是國師孫女,自幼占星蔔卦,明日嘛,穹蒼微逆,百花生,爽風東來,開枝散葉再恰當不過。”
這,怎麽會這樣,無論如何不能說出自己住哪,“柔華身分低微,不敢勞煩水姑娘,煩請姑娘跟守門的人說一聲,我自己前去便是。”
水雲路咦了一聲,“蘇姑娘何出此言,常東知州的孫女,忠伍将軍的族甥女,怎會低微?就憑着我水家大伯跟忠伍将軍的關系,也得好好照顧蘇姑娘,若是讓大伯知道我如此失禮,只怕大伯要生氣了。”
“不,不過是個妾室,不敢讓姑娘費心。”
蘇柔華只覺得衣服都要濕了。
擡為姨娘是多大的喜事,但自己卻推三阻四,剛剛旁觀者對她同情的神色都不見了,已經有人開始覺得她奇怪。
正想着該說什麽,卻見水家姑娘側頭一笑,“既然蘇姑娘死活不願,那此事就此做罷,三少爺,我們走吧。”最後兩句,卻是對着端木琛說的。
“慢、慢着,我……”心一橫,蘇柔華便也跟着跪下,“我母親最近身體微恙,所、所以想過段時間……”
水雲路內心嘆息,真是,都給你活路了還要撞上來——
“可剛剛我明明聽說,蘇姑娘是上山來替三少爺祈福的,”水雲路秀眉微蹙,“母親生病,蘇姑娘不但沒有随侍在側,反而上山替意中人祈福,未免說不過去,先前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蘇姑娘本性如此,即使三少爺有意,我可也不容你入門了。”
“不,不是,我說錯了,是我自己最近身體不好,我母親早已過世!”
正當此時,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了進來,“呦,這不是柔華姑娘嗎,怎麽啦,跪在這裏可憐的,來來來,我瞧瞧。”
語氣輕浮不說,還一副色眯眯的樣子,看到蘇柔華跪在地上,竟是伸手就去牽。
水雲路想,這下不用再接招了,恩客出現。
蘇柔華臉色更白,見那男人來牽,就想躲,男人也不生氣,嘿嘿直笑,往她臉上捏了一把,“你這蹄子跪在這求什麽,要銀子爺有得是,剛剛你說什麽母親過世,玉鳳子要是聽到你這樣咒她,肯定氣到鼻子歪了哈哈哈。”
玉鳳子是花仙樓的鸨母,方圓百裏只要是男人大概都聽過,也有很大一部分去過。
圍觀衆人都被這意外發展震驚了——鸨母的女兒能是什麽,姐兒啊。
不是說是常東知州的孫女嗎,家道中落被賣了?
書香世家的女兒淪落到這邊也是可憐,只是身子都破了,還在路上攔着想入府,心也太黑,難怪剛才那姑娘問她粉轎要去哪裏迎人,死活不說。誰擡着轎子上花仙樓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