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陽生陰

“吩咐膳堂煮些淡鹽水來,讓小崽子們每跑完四圈就過來喝三碗。”顏止抱着臂站在遠處看着那些個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将士們,雖然仍是那副冷淡的嘴臉,卻在口上對一邊的副将這般開口道。

“是。”那副将名為韓子胥,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在糙漢紮堆的軍營中算是格外年輕,再加上那面貌能稱得上俊秀,身姿又如修竹般格外挺拔,因而只看上一眼也頗為賞心悅目。只是他從一開始便一直站在邊上木着個臉,一句話都未曾講過,這會子也只是出聲應了句扭頭便走。

顏止也早知道這人的脾性,交代完畢後便重新把視線落在前方,良久之後扯了嗓子喊道:“都給老子繃住皮子跑,都過了兩盞茶了怎麽才三圈?!再跑一圈就滾去喝水!”她這話才剛落畢,那群将士便和打了雞血似地鬼嚎一聲提速跑起來,此時的每個人都濕漉漉的像是從水裏撈出來,可嗓子卻煙熏火燎和吞了炸藥沒什麽區別,嘴唇也幹得起皮滲血,現在乍聽得有水喝,簡直樂瘋了去。

顏止看着這群瘋了一般的将士只是輕嗤了一聲,眼底卻滿是好笑的意味,一邊轉過身向外走去,一邊喃喃道:“西戎打來的時候還有用的上你們的地方,老子還能把你們弄死不成……”

“将軍!大事不好了!”顏止本來還算愉悅的心情就這麽給個胡亂沖進來的莽夫攪亂,那人的衣着也是頗為清涼,只在身上紮了件寬大的褲子,頭發用塊灰撲撲的粗布包起,肩上也搭了塊白得發黃的粗布,乍一看來簡直就是那街角殺豬的。

“說!”顏止發寒的眸子只瞪了他一眼,那人便也消停了,乖乖停在她面前。

“靖、靖安王來了……”袁超此刻也不知是給顏止的眼神吓的還是真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撐在膝蓋上喘着氣兒,一手還用那搭在肩頭的粗布擦了把頭上的汗。只光看他這個曬得油光發亮黑裏透紅的膚色,再看看他那濃眉大眼滿臉橫肉的面相,最後看看那壯實得不得了身形,誰能想得到這人和方才那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兒擔任的都是同一個職位——副将?

“什麽靖安王?”顏止繞過那一座黑山似的袁超,腳步不停地往校場外走去。她已經很認真地在回憶了,可想來想去也沒記起來認識過什麽靖安王。

“诶——就是那個七皇子!”袁超直起身來跟在顏止的屁股後面,情緒頗有些激動,幾乎是手舞足蹈地給顏止比劃起來。

“啥玩意兒?”顏止聽了這話也只是皺皺眉頭,她從小就在顏府習武,十六歲就到了邊關,也沒主動去了解朝中局勢,因而什麽一二三四皇子簡直是一概不知。

“将軍!兩個月前皇帝送來的聖旨你忘了?!”袁超急得一蹦三丈高,繞到顏止跟前問道。

“去去去,一邊去,他來了就來了,關老子鳥事兒……”顏止一掌呼在袁超面上把他趕到一邊去,一邊提步邁入她的營帳。

“有關系啊将軍!關系大了!那聖旨你是不是随手讓韓子胥那小子看了?那小子是不是什麽都沒和你說啊?!”袁超看着顏止悠然地落座甚至給自己泡起了茶,簡直給氣的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了。

“是啊……聖旨寫了什麽?”顏止一邊問一邊拿起茶杯,吹也沒吹便仰頭一飲而盡,看樣子這喝茶只是因為渴了。

“這陣子西戎不是又有些異動了麽?那靖安王就向皇上主動請命,要擔任副将親自來銅陵關助将軍您一臂之力。皇上聽了龍顏大悅答應了他,聖旨就下來了,還是兩個月前!現在這人都到東城門口了!”袁超已經盡量挑着重點講了,卻也不知道顏止到底與沒有聽進去。

“咳咳……”顏止那口剛咽下去的茶水登時又把她給嗆住了,狠狠給自己錘了兩下好容易才緩過勁兒來,這才不敢置信地問了句:“你說老皇帝給我空降了個副将?!還是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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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袁超慌忙不疊地點頭,心下終于松了口氣兒,這忙活了半天将軍總算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得知道如今正是局勢緊張的時刻,那一個個玄刃軍每天都得接受顏止慘無人道的摧殘,神經緊張脾氣也暴躁,這會子突然給派下個皇子做副官,別說那玄刃軍們心高氣傲第一個不服氣,就是這銅陵關黃沙烈日那皇子細皮嫩肉的也是極難伺候。到時候西戎都打到城下來了裏頭的人還得伺候着什麽尊貴的皇子,那仗還打不打了!

“他媽的——”顏止這會子才是真的動了怒,擡起一掌就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那桌上的杯盞都劇烈地一跳,茶水飛濺,甚至有着古怪的“噼啪”一聲響起。“燕都沒斷奶的小崽子來做什麽!他真當軍營是他王府啊!他懂個屁啊就來做副将!看老子不收拾他!”

顏止話剛說到一半便飛快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而方才那一掌落過的桌角,竟就這麽詭異地碎下好幾塊兒來,正躺在桌腿邊上。

袁超也是給顏止這一出吓了一跳,愣了好半晌才轉身去追那早便已經消失許久的身影。只是心下還是一陣惡寒,這将軍的手力……簡直大得吓死人。

顏止出了營帳便解開缰繩翻身跨上自己的那匹毫無雜色的墨色駿馬,嘴上只輕喝了一聲,那馬便像是能聽懂人言一般掉頭飛奔而去。

銅陵關的西城門是駐軍的地方,東城門則連接官道,作往來之用。這一西一東相隔七十餘裏,縱然是顏止這般策馬的速度也花費了一刻鐘以上的時間,只是這段時間裏顏止的腦袋倒是沒閑着,嘴上一邊罵着要讓這什麽鬼皇子滾回燕都去,心下卻是忖着這靖安王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硬要在最熱的時節跑來邊關做些什麽……

顏止雖然也隐隐猜到了什麽,可卻并不打算多想。若是這靖安王是個啥都不懂的大草包,那就甭管他來是什麽目的了,她顏止鐵定先胖揍他一頓再把他扔回燕都,他想啥都沒用。

顏止想到這裏速度就逐漸放慢了下來,笑話,她騎這麽快做什麽,就得要讓那小崽子好等!若不是他,她現在恐怕就能讓侍女來給她按腳了!

想到小翠小花什麽的,顏止的心情才稍稍有所好轉。

也就是顏止這速度一放慢,後頭那袁超才有機會大汗淋漓地趕上來。

“殺豬的,那靖安王到底什麽來歷?是不是在宮裏不太受寵?”顏止見袁超趕上來了,便随口問道。

袁超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只是他母妃不太受寵……有聽聞這靖安王行事雖然放縱些,卻還不算那等浪蕩纨绔,不然也沒有這封號了……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不多那就閉嘴。”顏止白了他一眼,腳下一夾馬肚便同袁超拉開了距離。看樣子從袁超那裏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索性還是直接會會那靖安王。若是耽擱了時間,恐怕那群小崽子們就要造反了。

“将軍——”袁超也是頗有些汗顏,連肩上的粗布都差點給風掀走。這将軍的古怪性子他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可不管是經歷過多少次也仍舊是吃不消……

等兩人趕到東門之時已經将近巳時初刻,太陽也升到了半頭高的位置。因為局勢緊張的緣故,東門的三座大門此時只開了最右邊的那處,每個往來的人都得經過守衛的仔細盤查。顏止經過盤查的時候連馬都沒下,只一個眼神便讓那六個守衛齊齊退了開來,顯然也是吃過她的苦頭。

經過了城門,顏止甚至連找都沒找便一眼注意到了官道上停着的那幾輛紅色的馬車,以及馬車邊上跟着的數十位奴仆。

顏止偏過臉去輕咳一聲,袁超便也領會了她的意味,利落地翻身下馬,牽着缰繩走上前去,一臉正氣地開口道:“轎中之人可是靖安王殿下?”

那奴仆們的面色頗有些古怪,憤怒是有的,可痛苦卻更多一點。他們這一衆人半個時辰多一刻鐘前便已經在此處等候了,從太陽還只有些熱等到現在的熱不可耐,衣裳也不知給汗水浸濕了幾層。此刻看到面前來接駕的不過兩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行禮不說,一個長得大老粗模樣像個夥夫,另一個長得是俊俏卻騎在馬上趾高氣昂滿臉不屑,這怎麽讓他們不氣!

“正是靖安王殿下,卻不知閣下是……”年歲較大的老奴還算沉得住氣,沖邊上幾個年輕氣盛的擺了擺手,對着袁超拱手道。

“在下袁超,顏将軍的副将之一。”袁超只是老實地回答。他在軍隊裏呆的久了,也不太懂什麽規矩禮數,便又分外耿直地開口:“銅陵關的規矩是步行入內,既然靖安王到了,還請下轎。另外,到了軍營中,一切從簡,不必要的東西還是留在關外的好。”說罷,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婢女。

“放肆!你個小小副将見了靖安王膽敢不行禮?還哪來這麽多折騰人的規矩!”邊上的丫頭才十四五歲大,此刻聽袁超的話頗有些針對她的意味,心下又極為護主,自然是再沉不住氣,張口喝道。

顏止原本只高坐在馬上不動聲色地看着,一手随意地把玩着缰繩,聞言當即便皺起了眉頭,本來那靖安王就不讨喜,現在這丫鬟竟也這麽不讨喜……正想發作之時,便聽得轎內傳出一個聲音。

“蘭芷,對袁将軍不得無禮。”

那嗓音聽來微沉,卻又帶着莫名的輕佻,讓人一聽便能想到長裙曳地輕歌曼舞一卷紅紗蒙面的舞姬,又或是搖曳的燭火、微醺的暖氣和那銅盆裏輕晃的胭脂□□,甚至是高聳大殿內隐約傳出的絲竹之聲和杯盞玉石伶仃之聲……

仿佛只是浸染到一絲,都不可避免地要染上桃紅,要觸碰到盛世風流之景。

衆人還沒從這樣的聲色之中回過神來,那品紅的車簾已經微微晃動,一雙手,出現在其上。

手上五指修長白皙,筆直有力,疏懶中仍帶三分矜雅,那掀開車簾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卻讓人莫名地覺得似乎在進行什麽格外神聖莊重的儀式,好像能想到龍鳳雙燭的紅光裏,這雙手輕輕掀開那火紅鴛鴦錦蓋頭的樣子……

“既然是規矩,自然是要遵守的。這幾個丫頭們初來乍到,唐突了将軍,還望見諒。”那嗓音聽來仍舊是那般風華流瀉無限雅致,語氣也稱得上謙遜有禮疏合有度,卻仍舊帶着些抹也抹不掉的輕浮,讓人忍不住便有些好奇,擁有這樣一副好嗓子的人,到底得生得什麽模樣。

顏止聽了卻只有些牙酸,她平日裏聽的都是些糙漢子們的怒吼怪叫,現在乍聽這樣一個聲音,只覺得像是南方那綿軟細膩的米糕,對不上她北方刀切大饅頭的胃口。

娘娘腔。

顏止對着這靖安王的聲音下了第一個定義。

只是眼角的餘光也忍不住投向轎前,那剛站定的身影之上。

可當顏止的眸光和那人的視線對上的那一刻,她便更忍不住在心底對這靖安王的相貌下了第一個定義。

哪來的小騷蹄子?!

不過這回她倒是沒帶半分偏見,也不算把話講的難聽了去,因為就在近處的袁超在看到這靖安王的面貌之時,腦袋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也是——哪來的俏娘們!

那人的膚色近乎雪白,是真正意義上的雪白,就連邊上那群婢女在他的對比之下也像是營養不良的黃臉婆一般。身上的紅衣便更近乎妖冶,好似含苞已久終得初綻的鳶尾,襯得面色也微暈着酡紅。

那雙眼角微挑的桃花眸似是含了一汪春水,淺帶紅暈,有似醉非醉秋波蕩漾之意。長睫斂映,雙眸微眯之時,甚至還現了些許不經意的媚态。

面上的輪廓更是有眉骨清雅,鼻骨俊秀,颔骨拔俗,像是溫養在水裏耐心琢磨出的,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用在他身上便恰如其分。

那紅潤雙唇微勾的一抹笑意,更是像初采的花蜜一般誘人,矜持中隐含蠱惑,每一個弧度都像是精心演練過千百次,恰到好處地把每一份美都充分地展現出來。

所有精致的細節糅合在一起,甚至會讓人産生一個可怕的錯覺,這人難道不是齊佑第一春樓風月樓裏訓練了十幾年才□□出來的千金難買一夜的頭牌?

這樣的人第一眼瞧來便忍不住迷了眼,第二眼瞧來則更是暗自吃驚。若不是那樣看似纖瘦的身形實際上比那袁超還要高上不少,只怕這天底下真沒有人會相信這麽美的人,會是個男人!

顏止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時候,竟頗有些莫名其妙地心下一緊,轉而甚至惡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也不知是直覺還是其他,她感覺到,這個人……很難對付。

絕對是超出意料的難對付。

作者有話要說: 撸了撸接下來的思緒,覺得這本書會是最有挑戰性的一本。一方面是因為想寫軍旅文,然而在下真的完全不懂!另一方面是要不斷地樹立起女主很攻男主很受的形象,另一方面又要不斷推翻,讓男主攻起來!最後,希望在看的人都可以評論一下,我都會看到的,有冒泡才有動力,有動力才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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