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敗生成
關外的路本就荒涼,此時的夜色已經很深很沉地覆上了天際,但卻很通透,好似明鏡一般,沒有沾上一粒浮塵。這地界是沒什麽雨水的,因而入夜之後連雲都散了個幹淨,天上的星子很亮很近地點在那兒,像極了一版琉璃畫。不過這夜是沒見着月亮的,若是有的話,應當還醉醺醺的。
慕玦回去的路上,一面是很近的殷山,在黑暗中也帶着些枯槁的土黃色,若不是偶爾有幾只栖在枯木上的烏鴉遠遠地怪叫幾聲,恐怕就再也沒有別的活物了。而另一面則是遠望過去隐沒在了夜色裏的荒原,大地也是墨色的,天空也是墨色的,只不過有一絲的區別,在一條直線上黏稠地交織,最後連成了一片。
顏止縱然在馬上這樣的颠簸,卻一直都處于昏迷的狀态,只是現下入了夜,馬上的速度又極快,風比來時還要冷上許多,顏止身上冒出的冷汗被風一吹,加上失血之後虛弱了太多,便渾身都哆嗦起來,一陣冷一陣熱的,嘴上模糊地呢喃了一聲:“……冷。”
“冷?”慕玦好不容易才分辨出顏止在講些什麽,可講出的話他也沒什麽法子,心下也有些着急。松開一只拉着缰繩的手,慕玦伸手在顏止的額頭上探了探,那兒自然已經燒得滾燙,只是不知道是因為受寒發了熱,還是傷口已經感染了。
一時也想不明白,只能再快些趕回去喊軍醫過來瞧瞧,慕玦這便放下了貼在顏止額前的手,小心地避開她腹部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轉而把她摟在懷中,雖說也沒什麽大用,但總算比一個人要暖一點。況且慕玦的外衫已經脫下來給顏止包紮去了,他現在也挺冷。
慕玦總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心下一直在盤算着許平的事情,等他帶着顏止回到銅陵關的時候已将近亥時二刻,營區早便徹底靜了下去,不過巡查的人倒是比以往多了許多。
顏止受傷的事情自然是不好讓玄刃軍知道,慕玦把她抱下馬之後就直接回她營帳裏去了,總共沒驚動幾個人。西戎那一邊肯定是整軍整得差不多了,雖說死了兩個将軍,但這仗還是得硬着頭皮打,過不了幾天肯定也增派新的大将軍,畢竟這三十四萬将士拖出去拖回來,軍費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過顏止和慕玦今夜這麽一鬧,西戎将士心裏那道原本就深深烙上的陰影,更是深刻了好幾倍。同樣是将軍,同樣帶兵打仗的,人家的将軍可以秒殺自己的将軍,等于是人家的将軍在任意糟踐自己的信仰,這軍威一旦受損,打起仗來也沒力氣了……
顏止的營帳雖然不是第一次進,但裏頭的寝房倒确實是慕玦第一次進去,不過也沒有絲毫女兒家的閨房這種玩意兒,裏面牆壁上挂着的都是一整套一整套英姿飒爽的戰甲,燭光的照映之下簡直寒光閃爍不可直視,等他把顏止放到床上的時候,甚至還看見枕頭底下放了好幾把匕首……
顏止的面色此刻才能看得清晰,英挺的眉緊皺着,薄唇甚至已經泛起了烏紫,鬓角還不住地冒汗,渾身上下沒一處幹淨的,慕玦素來有些潔癖,此刻倒也管不了這麽多,把被子往她身上一捂便轉身去找人。
“把軍醫、軍師和袁将軍都找來,越快越好。”門外的守衛原本見到顏止給抱着回來就覺得不太對,再怎麽着也是他們顏将軍抱個美人兒回來享用。此刻一聽慕玦的吩咐,也意識到事情不妙,趕忙跑外頭找人去了。
慕玦在裏頭來回踱着步,想着顏止的乖兒子還在殷山困着,這邊的許平又用着很是麻煩,還有那韓子胥恐怕也還不知道今夜的事,而明早天沒亮西戎恐怕就要攻城,這簡直要命了……
不過那軍醫來的倒是很快,聽了慕玦的話老臉一拉幾乎要落下淚來,一面飛快地爹啊娘啊地跑裏頭去看顏止的狀況了。慕玦料想徐平來了之後定會要親眼看看顏止的傷勢,便跟在那軍醫身邊吩咐了他幾句。
那軍醫的年歲将近六十,是從顏非跟到顏止的了,從小就把顏止是當做兒子一樣看待,現在看是慕玦救的她,而且處理傷口的手法讓他也沒挑出什麽毛病來就很是滿意了,加上軍營裏的風言風語也逃不過他的耳,就把慕玦當做親生女兒随便看看了,此刻聽了他的吩咐,也就随便擺了擺手示意明白了。一遍飛快地動手剪開顏止腰上的布條。
而袁超來得比許平還要快些,這些個夜裏他幾乎都在外頭守夜,沒怎麽睡過,撞進來一言不合就嚷道:“你還敢找老子來!老子已經不幹了!”
慕玦這會子也是頭痛,只想把袁超趕快壓下來,免得再鬧出什麽事兒,再加上有些話他聽不得,許平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要來,便開口道:“顏止受傷了,西戎明早攻城。”這短短十一個字頓時就把袁超震得不敢再大喊大叫,嘴裏跟塞了個鵝蛋似地長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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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将軍為啥會受傷?傷的重不重?西戎攻城你怎麽知道?那西戎攻城了将軍還受傷那可咋辦?……”袁超一張口就是稀裏糊塗,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抛出來。
慕玦現在當然是沒工夫回答他的問題,腿一邁便靠近了他,只伸手一掌按住他的腦袋,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問,眼睛一面緊盯着帳門一面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現在先去通知下去,吩咐八千衛統領趕快整兵,連夜進關,顏止現在受了傷,明日勢必不能對上,要死守城門先拖着。”
袁超趕忙點頭,也覺得事情緊急正想往外走卻又被慕玦一手拉住,對他道:“韓将軍在關內,顏将軍知道他不是內奸,內奸另有其人。你通知完之後馬上進關去找韓将軍,讓他過來守着顏止。”
袁超這便又是瞪大了眼睛,一面回頭不敢置信地望着慕玦一副他欺騙了他讓他傷得很深的模樣,一面又顫顫巍巍地邁着步往外頭沖去。雖說大部分時候他是傻了點吧,可也不能這麽騙他啊,現在仍舊也是稀裏糊塗摸不清頭緒的,但也只能按着慕玦的話照辦了。
慕玦這才松了口氣兒,念着這袁超也還算靠譜兒。
許平那一面可就是有些見了鬼了,這兩人怎麽還回得來?西戎那些人還擋不住他們兩人?這怎麽可能?
不會是他的身份被發現了吧,可是已經有韓子胥這個替死鬼了按理說不可能,那就是信鴿沒送到信,可今夜也要整軍進攻,就算沒有料到他們會來刺探,也總歸可以用人數壓死他們啊……
許平兜兜轉轉想了好一會兒,心下又急又怒腦子也不太清楚,最後琢磨不出個什麽東西,只得硬着頭皮去走上一遭。
“軍師,深夜貿然打攪,還望見諒。”慕玦一看到許平進來便滿臉的急切,嘴上還是文绉绉地道好,甚至沒打算讓他坐下,便開口道:“今夜我同顏将軍前去一探,發現西戎的駐地果真是在殷山,而且,當時他們就已經在整兵了,怕是打算要攻城……”
“哦?那慕将軍為何只叫我一人前來?還不趕快下令迎戰?”許平一看這慕玦渾身都帶着些血,衣裳也分外狼狽,再看看這營帳裏沒有其他人,只一想便覺得恐怕是顏止出了什麽事兒,但口上還是這麽開口。
“迎戰?這萬萬不可……”慕玦慌忙打斷徐平的話,伸手一指顏止的寝房,道:“軍師有所不知,我們今夜去探查那可是險之又險,也不知道為什麽,剛看到駐地的時候,就忽然有埋伏好的弓箭手,我和顏将軍二人一下子就被困在了裏面……”
在慕玦聲淚俱下地控訴那段悲慘的遭遇之時,許平的心才漸漸放了下來,這樣看來,事情都還沒出錯,只是西戎駐地那一方的廢物,連兩個人都殺不掉。“……若不是我們沒有太過深入,兩個人都還有些自保的餘裏,恐怕就真的回不來了。但盡管如此,顏将軍還是受了傷,現在在裏頭醫治。”
“傷得如何?可還能統領玄刃軍?”許平自然也不關心他們到底是怎麽受困怎麽脫困的,只想知道顏止的傷情如何。
“很重,有一只箭穿過了腹部,還傷到了些內髒,只差一點就保不住了,回來的路上又颠簸,失血也多,現在又發了熱,也不知道熬不熬的過去……還有顏将軍的愛騎,也折損了……”慕玦開口回道。
“那匹黑馬?那是上任将軍給顏将軍十五生辰的禮物,陪了顏将軍三年了。”許平轉過頭看着那寝房,一邊開口道,只是眼底逐漸有着喜色湧出。那匹黑馬對于顏止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必說的,恐怕是顏非留給顏止最後的念想了,現在黑馬死了她又受傷,這玄刃軍的戰力自然也會大大受損……如今韓子胥不在,袁超又是個廢物,顏止重傷,那最後剩下的這個……慕玦?
許平不得不承認他有些看不透這個人,之前看到他的功夫竟不下顏止是一面,如今走得和顏止這般近又是一面,加上這人處事太過圓滑,身上的秘密也太多,恐怕不得不重視。只是唯一讓許平好受些的就是,這慕玦在玄刃軍的眼裏,恐怕根本不算個副将,到時候能統領玄刃軍的,恐怕只剩下他和袁超……
“怪不得,若不是顏将軍的愛騎中箭,恐怕顏将軍也不會再回頭跟西戎的将士蠻幹,那也就不會中箭了……”慕玦聽他這麽一說才覺得有幾分道理,若只是一匹馬,又怎麽值得顏止這樣動怒。雖然顏止從來不曾開口,但他也能感覺到顏非的死對于她的來說,并不是看起來這麽輕松。
“那我可否進去看看顏将軍?”許平心裏的小算盤打了一通之後,還是打算親眼看看顏止的傷勢,畢竟她對整個局勢的影響,實在太大,容不得半點出錯。
“顏将軍的傷口在腹部,畢竟還是女兒身,軍師貿然進去恐怕不好,還是等顏将軍清醒過來再作打算?我今夜找軍師來主要還是為了明日的迎敵之事,畢竟敵人太多,關內現在又因為韓将軍的事有些……再加上顏将軍……事情太過不妙。顏将軍在昏迷前吩咐了,說這幾日将士們都先駐留在關內,閉城死守,她一日未醒,銅陵關一日不開。”
許平頓了頓,也只得皺着眉頭應下。
“軍師,顏将軍還吩咐我回去給她的愛騎收屍,我今夜還要再出去一趟。袁将軍那裏……你也知道我說不上話,還是讓軍師安排。顏将軍說,現在這銅陵關裏,只能信你了。”慕玦适時抛出一話,面上的表情仍舊真誠謙遜,若是顏止還醒着,定會冷笑兩聲,想着這厮怎麽這麽能裝。
許平聽着這話,心下才像是初雪乍晴一般明媚了起來,這慕玦再厲害又有何用,若是事情都讓他來做,那一切都還好辦,他今夜這麽一出去,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那我就先告辭了,有勞軍師。”慕玦輕輕一斂眉,只是眉間的憂愁仍舊帶着,沖許平一個抱拳之後,才是轉身往外離去。現在只能期望着,這袁超能夠明白過來,動作也麻利些了。
慕玦知道現在的時間緊,但還是無法忍受渾身的狼狽,飛快地回到營帳裏換了身衣裳擦了把臉,這才去醫房拿了些藥出來。等慕玦打算把小紅帶回馬廄再領一匹新的好馬的路上,就發現那些将士的營帳裏一個個都已經點起了燈,正在飛快地穿戴戰甲,兵器房的門也已經大開,從裏頭一箱一箱地往外搬炮彈和弓箭之類的守城軍需,顯然是袁超已經通知下來,開始要往銅陵關裏頭撤了。
慕玦這麽做也實屬無奈,畢竟玄刃軍不聽他的,西戎的三十四萬數目實在龐大,再加上顏止受傷的事遲早會被揭開,士氣也會削弱不少,現在閉城死守是最好的辦法。至于那個許平……等他今夜把顏止重傷的事送出去之後,留着也沒什麽用了……
慕玦翻身跨上一匹新的馬,掉了頭重新往殷山而去。
許平在慕玦離去之後也就等了半分,直接掀開簾子往寝房而去,勢必要親眼看看顏止的傷勢。等他的腦袋一鑽進去,最先看到的便是顏止蒼白的面色,之後才看到正在讓軍醫給塗上藥的傷口,地上擺着的水盆已經全染紅了,看起來果真傷得很重。
“軍醫,顏将軍傷勢如何?”許平這會子也只能判斷顏止中了箭,內髒傷沒傷到就看不見了,這便開口問道。
那軍醫本來好好地仔細地在上藥,這會子給他的聲音一驚,忽地擡起頭來,看許平正直勾勾地盯着顏止的腹部,目光裏也不見什麽着急的情緒,甚至還有些喜色,這樣一來自然是怒不可遏,氣得連嘴上的小黑胡子都翹了起來。
“滾滾滾!這地方是你能來的?爺爺我在給顏止敷藥!”當下就站了起來揮着手飛快地把許平往外趕,那姿勢就和趕蒼蠅一般沒什麽區別。
“劉老,我只想問問顏将軍傷勢如何?”許平現在才看明白了這給顏止上藥的人是誰,礙于他在軍內雖然沒什麽實權但威望極高,也不敢造次什麽,只得點頭哈腰讨好地問道。
“爺爺沒工夫!”劉老連一個白眼都不屑翻給他,伸手掀開帳簾鑽了進去,一邊撂下一句話來。
許平緊了緊拳頭,好容易才忍了下來,盯着那還留着些晃動的帳簾狠狠地咧了咧嘴,等這銅陵關被攻占下來,這群人的生死……還不是全捏在他的手上?方才看這糟老頭的緊張樣子怕也是傷得不輕,那這顏止……何不死了好!
許平冷哼了一聲,轉身邁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開始寫簡單粗暴的感情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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