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八）

唐太奶奶守在一張巴了縫的小矮桌前正自斟自飲幹烘茶，她的大孫女唐彩雲來到。

“吃飯了嗎奶奶？”

“哦，大孫女來了。我吃了，你吃了嗎？”

“吃了。”

“快坐下喝碗水。我将倒開。”

“幹烘茶的味兒真好聞啊，光是聞聞心裏就舒坦的要命。”

“這還是你哥哥從遠地裏給我買來的。”

“這茶可能不便宜。”

“嗯，保準的。我說他了，我成天不斷茶，買便宜的就行，貴的可喝不起。不聽啊，他就是！”

“你格外疼他！他能不格外孝敬你嗎！”

“你這閨女，我怎麽格外疼他了，你們五個，我是一樣對待。”

“我說着玩兒！——奶奶，我用用你那個寶貝吧？”唐彩雲指指茶盤裏一只畫着牡丹花的老式茶碗。唐太奶奶有兩只這樣的細瓷茶碗，這是早年她用“破爛”從貨郎挑子上換來的，她正用着的這只上面畫有一青一紅兩個蘋果。如今這樣的茶碗已不多見，唐太奶奶拿它們當寶貝不允許別人使用，她打算在她百年之後，把這兩只茶碗分別給兩個孫子當念想之物。

“用用吧，可得當心點啊。”她孫女剛剛旁敲側擊的給她提過意見，唐太奶奶不好拒絕。

“用好茶碗喝茶，感覺着就是不一樣啊！”唐彩雲喝下兩口茶後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奶奶，我這茶瘾就是在你這裏得上的。”

“可不，讓我帶累的，咱家是老的少的都喝茶。”唐太奶奶說，“連大鵬和小藕都成小茶客了。”

“奶奶，我記得以前你淨喝卯時茶，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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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飯屋裏一邊攤煎餅一邊喝。後來胃不行了，就不敢再那麽喝了。”

“你這胃，都是以前空着肚子喝茶喝壞的。”

“可不，還老是喝的那麽酽。——可是，你過來有事啊？”

“呃……有點兒。”

“啥事？”

唐彩雲沉吟片刻，說道：“你聽了可別上火。”

“人上了年紀，就沒那麽大火氣了。放心吧，我現在啥事都想得開，啥事都不往心裏去。”

“那我可就說了。”

“說吧，快說吧。”

“是三妮的事……”

“夜來（昨天）她和你嫂子還關起門來說話，我尋思就有重要事！”唐太奶奶插話道，“——她有啥事？”

“她……她在咱村裏談了個對象。”

“哦？！談得咋樣了？！”

“算是談行了吧。——你不覺得她自己找婆家有點不成體統啊？”

“這有啥！”

“奶奶你真開明！比俺娘強多了！”

“和誰家的孩子談的？”

唐彩雲為難的用雙手搓搓臉，呼一口氣說道：“夏家。”

“夏家？！”唐太奶奶立時提高警惕，“哪一戶？！”

唐彩雲心一橫，說道：“夏明賢的老二兒子夏廣青。”

“這個三妮！她這是、這是往我和你大姑心上捅刀子啊，她這是！——我平時不大做夢，今黑夜卻一直不斷夢，我尋思着就不大好，還真是這麽回事！——你爹你娘！他倆怎麽說的？！”

“他倆當然不同意！俺爹氣的差點犯了心口疼！俺娘都拿笤帚疙瘩打了三妮！”為了給奶奶解氣，唐彩雲便誇大其詞。“可是不管怎麽吓唬，三妮都不害怕，說是除非把她打死，要不誰也甭想讓她改變心意。”

“她上工去了？！”

“沒去。”

“你去把她叫過來！我好生勸她勸！”

不大一會兒，唐彩虹跟着姐姐來到唐太奶奶面前。

“三妮啊，你三爺爺怎麽去的那關東？你大姑為啥走的那麽遠？還不都是夏家那幫子營生給坑的！咱再這麽不長記性，可真教人家笑話透了！”

“你不是經常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嗎？”

“那得分和誰家，分啥事啊。——你三爺爺讓他家害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大姑也差點沒了命。有啥樣的老的，就有啥樣的小的，夏家那窩子營生一個也不中交，是咱家的克星。三妮，你好孩子呵，趕緊和他斷了！”

唐彩虹搖搖頭。

“你這閨女咋這麽不信人說呢！非得撞了南牆才回頭啊？！”

“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你們都別管我了，就讓我依着自己的心意來吧。”

“三妮啊！你這是嫌你奶奶活的時間忒長了是吧？！”

“你們再這麽逼我的話，恐怕到頭來會是白發人送……”

“老三！”唐彩雲忙出聲制止妹妹往下說。

祖孫三人陷入沉默。

“你姊妹幾個，你大姑最疼的就是你，比她自己的親閨女都疼！”唐太奶奶先開了腔，“你就忍心讓她難過啊你？！”

“俺大姑知道了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支持我。”

“三妮啊，大白天的，你怎麽說起夢話來了！”

唐彩虹只好又把她大姑唐素梅和夏明忠見面的事講了一遍。

“你們這是……這是合起夥來糊弄我這老不死的！”唐太奶奶氣的手直打哆嗦。

“奶奶，你不能這麽說。”唐彩雲道，“俺大姑心裏那個疙瘩解開了，多好啊！”

“這叫好嗎？！這叫沒有骨氣！——都走吧！別在這裏急氣我！”

……

“你老奶奶生你三姑的氣了，說啥也不吃飯，你過去勸勸她。”中午唐大鵬放學回來，他的媽媽說道。

“為啥生俺三姑的氣？”

“大人的事你甭管，你只管勸你老奶奶吃飯就行了。”

唐大鵬跑進太奶奶的屋裏，見小矮桌上的飯菜一動沒動，說道：“老奶奶，我陪着你吃飯。”

“大鵬啊，我這心裏堵得慌啊，一口也吃不下去。”

“老奶奶，你這樣子，我心裏也不舒服了，也不想吃了。”

“你不吃可不行，還得去上學呢。好孩子，多少的去吃點兒，呵。”

“我不。你這麽難過，我還吃的下飯的話就忒不孝順了。”

唐太奶奶感動的掉起眼淚，“大鵬哎……老奶奶冇白疼你啊……過了一輩子我這是過下的啥，過下了一群白眼狼啊……就大鵬還有良心，知道我的好歹……”

唐小藕回來，她媽媽又派她去勸太奶奶吃飯。

見太奶奶流眼淚，唐小藕便拿毛巾上前給她擦拭。

“還有小藕……小藕也是好孩子……”唐太奶奶把毛巾接過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其他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合起夥來糊弄我，拿我當老潮巴（傻瓜）對待……”在斷斷續續的數叨中，唐太奶奶因孫女和女兒而窩的一肚子火随之發洩出來。

“為了這麽孝順的重孫子、重孫女，我也得好生活下去！——小藕哎，再去你們屋裏拿點飯來，咱娘仨一塊吃！”

……

唐太奶奶有半月沒理她的孫女唐彩虹。

“三妮都和我記仇了！”這天唐彩雲和唐彩霞來看她時，唐太奶奶倒打一耙。

唐彩雲和唐彩霞抿嘴偷笑。

“怎麽可能啊，奶奶。”唐彩雲說，“惹你生這麽大的氣，她這是沒臉見你了！”

“可不。”唐彩霞說，“将才她想和我們一起過來的，又怕你看見她生氣就沒敢來。”

“以她傷的我那心，一輩子不和她搭腔也不過分。可是砸斷骨頭連着筋啊，再怎麽着她也是我孫女，沒有能贏過孩子的父母，當奶奶的也一樣。”

“奶奶！你原諒她了？！”

“我就說嘛，咱奶奶比誰都開明！”

“夏家到這都不來提親！打算怎麽着啊他們！還拿架子嗎？！”

“你老人家不點頭，他們哪敢來啊！”

“想結親就緊麻溜的，我最煩這種抻不長拉不團的！”

……

四位“閨友”的親事相繼在麥收前定下來後，田玉玲越發覺得孤獨失意，對未來對象的要求暗暗降了一格，也就是說可以比夏廣青差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