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氣氛劍拔弩張, 山雨欲來。
“幹什麽幹什麽?”
謝三思急急忙忙沖過來,後頭跟着王一帆跟張金元。
他們三往江随身邊一站, 陣營明了。
陳遇看了眼三個少年,謝三思矮點,其他兩個不認識的身高都過了一八零, 充滿了澎湃的運動感,看起來不弱,她稍微松口氣。
江随不知她的想法, 皺了皺眉, 俯身湊近她耳邊:“我說。”
“矜持點,”
他說話時裹着溫熱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她耳朵上的小絨毛:“別是個男的就盯着看。”
陳遇動動嘴唇:“神經。”
江随還沒離開她,每個字都聽的很清楚, 頓時沉了臉:“還有理了?”
陳遇忽然面向他。
江随微彎的背脊瞬間繃了下,愣怔住了。
少年中了邪一樣,整個人一動不動, 眼珠子都不帶轉的, 猶如靈魂出竅。
陳遇借着這個可以說悄悄話的距離,小聲問:“你打算怎麽做?”
見少年沒反應,她清咳。
江随的眼皮底下,女孩擰着秀眉,眼半睜半閉, 幹淨清麗的臉上透着幾分凝重,他看了一會, 移開視線:“什麽?”
陳遇耐着性子:“那些人不會只是打個招呼就了事。”
江随發出一個散漫的鼻音:“嗯。”
陳遇壓着音量:“報警嗎?”
江随又走神,吊兒郎當的:“嗯?”
陳遇:“……”
算了,我跟個傻子說這些幹什麽。
陳遇轉而一想,現在這狀況,太容易失控,該說的還是要說,她再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輕聲喊:“江随。”
江随耷拉着眼皮,漫不經心地看了過去。
同樣的名字,不同的人叫,感覺他媽還不一樣。
小黃毛每次叫他,都能讓他提神,好似被一根冰涼的小羽毛撩撥了一下。
奇了。
陳遇理理肩頭發絲,心裏在組織語言。
簡短點,溫和點。
江随的目光輕瞥,也不知是不是小黃毛的一頭黃毛給襯的,她露出來的耳朵白的要命。
嗯?什麽時候有的耳洞?
他不動聲色地凝神細看,發現不是。
好像是有個痘,讓她給摳破了,結了痂,留下一個小黑點。
“……”
陳遇想好了就開口,語氣盡可能的平和緩慢,帶着一點安撫的意味:“能不動手解決問題,就別動手。”
江随的眼尾上挑:“怎麽?”
陳遇平靜地說道:“他們能通過潘琳琳打聽到我們。”
江随嗤笑了下,舌尖輕掠唇角,滿不在乎的樣子,嚣張且随性:“那又怎樣?”
周圍很多人看着,陳遇閉了閉眼,冷靜。
小不忍,則……
耳邊驀地響起少年的氣聲:“桌上那幾袋零食,你揣包裏帶回去。”
很突兀,前言不搭後語。
陳遇:“……”誰管零食。
江随從她眼裏看出她的想法,用眼神逼問,揣不揣。
陳遇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撒潑的皮孩子:“我揣。”
“那說好了?”
誰知少年腰一彎,低頭靠近。
陳遇的身子往後仰,腰碰到椅子,他還在往她眼前湊,就在她要伸手去推的時候,聽他薄唇微啓,慵懶地吐出兩字。
“再說。”
陳遇聽見理智碎裂的清脆聲響。
“冷靜啊陳同學,這麽多人看着呢,別丢人現眼。”江随笑得人畜無害。
陳遇側開頭,用力吸了一口氣。
其他人聽不見陳遇跟江随說什麽,只覺得互動很暧昧很親密。
面對這一幕,他們各有各的反應。
煙花燙覺得自己被輕視了,但他成為一個大哥,不能輕易跳腳,要穩住。
弟兄們咽不下這口氣,開始罵罵嚷嚷。
謝三思有一招很賤,就是學人說話,這會那招啓用了。
罵什麽,就學了還擊,通通還擊。
煙花燙那般弟兄們縱橫大街小巷挺長時間了,見過的世面多了,一個個還是氣的要噴血。
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騷動聲漸漸大了,夾帶着年輕人的火氣。一樓周圍的網友們全看了過來,誰也沒溜,他們淡定得很,知道起沖突的兩撥人不可能在網吧裏幹。
這兒都是電腦不說,地方也有限,沒辦法發揮。
幾秒後,他們的想法得到了驗證。
江随手一揮:“出去說。”
話落,他拿起桌上的塑料盒,哐當哐當晃晃,轉開拔了根餅幹咬住,走幾步偏過臉,對還杵在原地,傻了眼的一群人颔首。
“走啊。”
兩撥人走後,網吧裏嘈雜了會,就恢複如常。
陳遇快速關掉電腦,收了零食,拎着背包往外面走。
無視了一道道意義不明的視線。
“诶,陳遇,陳遇,你現在就要回去了啊,不等……”
潘琳琳追出去,發現陳遇沒走,就在門口左邊的陰影裏站着,她的腳步變慢,最後停了下來。
陳遇竟然跟江随是一對兒。
這事劉珂都不知道吧。
潘琳琳很震驚,畫室以女生為主,話題總是離不開江随,對他有心思的多,卻沒幾個做出行動。
因為追不上。
又高又帥,還有錢,條件這麽好的男生,沒自信根本不敢追。
潘琳琳心情複雜,江随平時不跟女生們笑鬧,距離感很強烈,親近不來。
沒想到陳遇能追到江随,真厲害。
也不知道是怎麽辦到的。
陰影裏冷不丁傳來問聲:“你在想什麽?”
潘琳琳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就堆了笑:“沒,沒呀,沒想什麽。”
陳遇的視線刺透陰暗光線,實質化地釘住潘琳琳。
同校,又是同畫室,座位挨着。
此時此刻,蔓延的氛圍是前所未有的疏冷。
潘琳琳的笑一點點僵在臉上,她勉強地再次笑起來:“陳遇,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我誰都不說。”
“不是,”
潘琳琳連忙改口:“今晚我沒來白馬。”
陳遇沒說話。
“我真不會說出去的,陳遇你想想,你男朋友是江随啊,我敢說他的事嗎?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活膩了啊我?”
潘琳琳說着哆嗦了一下,驚恐不安。
陳遇掐了掐眉心:“我跟江随不是在談朋友。”
潘琳琳幹笑幾聲:“陳遇,都這時候了,你說這話,是拿人當傻子呢。”
陳遇面無表情。
潘琳琳看了她好一會,走過去一點:“三哥說你是江随媳婦。”
陳遇三言兩語講了那天的事。
潘琳琳脫口而出:“三哥不是那樣的人!”
“你的關注點偏了。”陳遇說。
潘琳琳的臉色變了變,口氣生硬道:“我不包夜了。”
“我先走了,你随你的便。”
一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姿态。
陳遇不語。
潘琳琳跑下臺階,沒回頭地說了句:“江随那種人,随便玩玩的,你,你自己當心點。”
根本不信陳遇的話,真真假假的關心。
陳遇覺得好笑,敢情她剛才的解釋就是個屁。
路邊不遠處,潘琳琳抱緊胳膊打噴嚏,百褶裙在寒風裏抖成一道凄涼的弧度。
陳遇的視線沒停留。
網吧裏亮着燈,烏煙瘴氣。
外面燈火昏暗,空氣清涼,宛如兩個世界。
陳遇從背包裏拿出一袋零食,邊吃邊看路上的行人車輛。
人活着,總會攤上各種事,遭遇各種突發情況。
就像她現在這樣。
零食是彩色夾心小餅幹,寶石形狀的,吃着停不下來。
等到袋子吃空就J的發膩。
陳遇抿抿唇上的甜味,找到垃圾桶,腳踩開,将空袋子扔進去,她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自行車上,轉一圈又收了回來。
再等等。
等他們回來了,她就走。
“同學。”
陳遇背後響起幽幽的聲音,冷不丁的聽見,有點}人,她回頭一看,是張陌生的臉。此時正站在臺階上,一身白裙,長發飄飄。
陳遇踏上臺階,停在她底下兩層,站在一個對待陌生人的适當又安全的距離,擡頭問:“有事?”
長發女生局促的絞着雙手,嗫嚅着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告訴我……告訴我……”
長發女生支支吾吾半天,吐字不清,字句不整。
陳遇越過她上去。
衣服被拉住,她氣息冰寒的側頭,長發女生立刻松開手,漲紅着臉解釋:“你別誤會,我找的不是你男朋友,是,是那個穿紅色外套的男生。”
後半句的聲音細如蚊蠅。
陳遇翻了翻記憶,能對的上號的有一個,好像叫王一帆。
“我不是壞人,我是他同班同學。”
長發女生的音量弱了很多,乞求道:“你能不能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
陳遇:“抱歉。”
長發女生的眼睛刷地就紅了,卑微的不成樣子:“我不會找他的,我不會給他打電話,一次都不會打,我只想把號碼寫下來放進日記本裏,求求你了。”
陳遇擰了擰眉心,怎麽跟她欺負了人似的,她默了一兩秒,把語調放柔和:“我今晚才第一次見他,之前沒見過,不熟。”
長發女生瞪大流着淚的眼睛,嘴唇顫抖着,臉色灰敗,像是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枯萎的花一樣。
陳遇沒遇到過這種感覺,也不能理解,體會不到,她疑惑道:“你為什麽不自己找他要。”
長發女生擦着眼淚,哭着笑:“我是暗戀啊。”
陳遇怔住。
“同學,求不要跟他說起我的事。”長發女生說完就走了。
陳遇把被風吹到眼前的發絲別到耳後,視線裏是一道失魂落魄的瘦弱身影。
暗戀這麽苦嗎?
陳遇心想,哪天她要是喜歡上了誰,就會想辦法确定自己的心思。
确定了,她會直接表明。
不知等了多久,陳遇的身體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再從右腳換到左腳,等的兩只腳都酸了,江随幾人才回來。
王一帆吹口哨:“小酒窩還在啊,好乖。”
江随給他一擊眼刀:“別他媽小酒窩小酒窩的叫,人有名兒。”
“随遇而安嘛,三思跟我講了。”
王一帆憋着嗓子說話,嬌聲嬌氣:“好配配呢。”
江随惡心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操了,好好說話會死啊?你再敢逼逼,就你行會那破事,老子不管了。”
王一帆說收就收,秒變正經,狐貍眼裏寒光湧現。
“今晚這事,那百褶裙不會亂說吧?”
江随神色一滞,他胡亂抹了把臉,不小心碰到嘴角的傷,疼的他“嘶嘶”抽氣,卻在女孩走過來時,下意識把一車髒話咬在了齒間。
陳遇站在他面前,擡頭看了看,嘴角破皮,臉上其他地方沒見什麽傷口。
走路挺自然,胳膊腿都好好的。
“姐,我們沒幹起來,”謝三思笑着說,“就聊了聊人生,談了談夢想與未來。”
“是吧風順,金元,你們說說。”
王一帆:“嗯哼。”
張金元:“要是幹起來,這會撤不了,還幹着呢。”
江随察覺女孩質疑的眼神,他“啧”了聲:“法制社會,弄死人是要坐勞改的。”
謝三思賤兮兮的冒出一句:“随哥是怕把人弄的半死半活的,回頭他們摸去畫室堵你,所以特地警告了的。”
江随踢了他一腳:“就你他媽有嘴。”
下一秒就把餘光挪到女孩身上:“別信他瞎扯,老子是為了自己。”
“集訓期間不想惹亂七八糟的事,煩。”
有車開過,在陳遇跟江随之間劃了道光,兩人看清彼此臉上的神情。
前者視線對着後者的嘴角,不知在想什麽。
後者眉宇間全是別扭。
那光一下就過了,他們再次隐入昏暗裏。
謝三思從陳遇的視線裏品出了點什麽,咂摸咂摸,覺得味兒挺奇妙,他笑道:“姐,你別擔心,随哥就挨了一下,而且還是走神挨的。”
至于為什麽走神,除了當事人,誰也不清楚。
然而當事人,我們随哥是死也不會說,他當時之所以走神,只是因為在想,小黃毛會不會在網吧等他。
這會江随選擇保持沉默。
陳遇知道問他是問不出什麽的,就問頭腦簡單的謝三思:“不是沒幹起來嗎?”
“幹是沒幹起來,但事情總要解決的嘛。”謝三思一五一十的回答,“那邦威也是條漢子,他說要跟随哥一對一單挑,其他人都不上。”
“結果當然是随哥贏了,一點兒懸念都沒有。”
作為男方這邊的人,王一帆适時強調:“是的。”
張金元也說了聲:“随哥只是嘴破了皮,那家夥起碼要在家躺半個月才能出門見人,慘的一逼。”
陳遇看向江随,最後一次确認:“事情翻篇了?”
江随舔唇角的傷:“翻了。”
想起什麽,他低問:“零食呢?”
陳遇不回應。
江随一把拽住她的背包帶。
陳遇掙脫不掉,冷了臉:“松手。”
江随不但沒松,還摸到了拉鏈,作勢要把她的背包打開,進行一番檢查,确定零食的去處。
“放進去了。”陳遇口氣很差。
江随得到滿意的結果,懶懶拍了拍她的背包:“早說啊。”
邊上三人是複制的傻逼臉。
随哥這小學生樣兒,真的不忍直視。
很晚了,陳遇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去推自己的自行車,想到那長發女生布滿淚水的臉,就望了眼王一帆。
眼神裏有一點奇怪的東西。
王一帆摩挲摩挲下巴,挑了挑眉,邪笑:“随哥,你管管你的随遇而安,她這麽看我,我怪不好意思的。”
江随無視兄弟的故作矯情,他走向女孩,彎腰對她低語:“看什麽呢啊?”
陳遇淡聲道:“随便看看。”
“小姑娘沒事別盯着男生看,容易讓人誤會。”
江随老母親般苦口婆心:“多為自己的名聲想想,不要只長頭發,多長點兒心。”
陳遇臉一抽。
江随想揪她小耳朵:“聽到沒?”
陳遇瞥他:“多管閑事。”
“這叫善良。”江随正兒八經的說,“不是誰都像老子這麽好心。”
陳遇不想再跟他打嘴炮:“我回去了。”
“等會。”江随對三個看戲的傻逼哥們說,“我送她。”
剛打完招呼,就被女孩拒絕:“不用了。”
江随:“……”
他看着她開鎖,踢車撐子,推着自行車騎上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
懵逼了。
氣氛謎之安靜。
謝三思憋笑憋得臉紅脖子粗,他咳了好幾下:“随哥,女孩子都喜歡說反話,不用就是用。”
王一帆點根煙,風流浪蕩公子哥的氣勢彌漫了出來:“作為一個情場上的老手,我想此時此刻我有一定的發言權,根據我的經驗,一般情況下,是那麽推斷沒錯。”
“即便是錯了,那也沒多大問題,總歸就是一點,主動的男人有糖吃。”
江随扶額。
“風順的情史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他的都是幹貨。”謝三思皇帝不急太監急,“快去啊随哥。”
“這麽晚了,人一個女孩子,多不安全啊。”
王一帆補充:“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謝三思跟王一帆一人一句,說相聲似的。
旁邊的張金元沒搭話,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裏面,不着四六地感嘆:“随遇而安,好一個……随遇而安……吶。”
後半句都起範兒了,妥妥的京劇腔。
江随:“……”
都是些什麽跟什麽。
江随黑着臉怒罵了聲:“都滾。”
謝三思要拉張金元,沒想到這小子竟然一鳴驚人:“幹脆我去送吧。”
“……”
謝三思迅速撤開手,遠離是非之地。
幾人裏頭,他最弱小。
媽媽說,男孩子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王一帆想說點什麽,剛張嘴就被一口煙嗆到了,他邊咳邊對張金元擺手,咳的老淚縱橫。
“紙巾找三思要。”
張金元露出小虎牙:“随哥,我去了啊。”
江随理理外套領子,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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