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奈

宋語山上午剛從傅沉這裏得了一套銀針,歡喜過後開始仔細研究。她曾看過父親給自己施針的樣子,還記得他說過,若是穴位找得準,是不會流血也不會疼痛的。

最多會有一些酸脹。

她在腦海裏将穴位圖過了一遍,打算從自己身上開始試針。

一打開銀針的套盒,卻犯了難。

原來這些銀針有粗有細,有長有短,形制不一,顯然用法也是不同的,宋語山絞盡腦汁想了半晌,不清楚該怎麽用,便靈機一動想了個法子,打算出府去向正經大夫請教一番。

上次那位郎中便十分合适,懂醫術,腦子又不大好用,還對宋語山有着一種莫名的崇拜,若是找他,随便騙上一騙,應當是可以套出些話來的。

于是她便拿着銀針出府,沒想到路上遇見了這麽倒黴的事情,好在羅戰在身邊,幫她擋了一擋,否則絕對難以想象她會變成什麽樣子。

宋語山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她和傅沉之間氣場不合,自記事起唯二兩次風寒,一次是四年前遇見雲廷時,一次是前不久在侯府,風寒剛好,便投了湖,沒過兩天,又傷了手臂。

而出了這樣的事,自然也沒有機會再去藥鋪了,宋語山抱着血淋淋地手臂回到府中,想起某種針灸止血的方法,剛想随便找個細一點的針給自己用上,就發現那傷口已經不争氣地止血結痂了。

宋語山十分遺憾。

這種遺憾一直持續到了傅沉來找她。

小靈兒依舊對傅沉非常熱情,人還沒進院子,小靈兒就已經嗅到了味道,搖着尾巴像只狗一樣地映出去,然後一下竄起,試圖跳上傅沉的肩膀。

當然到了半空就會被傅沉攔截,提在手裏。

這似乎變成了一人一狐貍之間的打招呼慣例,宋語山看過傅沉把它拎在手裏沒十次也有八次,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小靈兒也卻無法習慣傅沉的冷漠疏離,它每一次被拒絕,都非常地生氣,卻又因為脖頸被拎得死死地,導致無法示威,非常憋屈。

府裏的丫鬟們見傅沉到來,紛紛将茶水擺上,桃湘還對着宋語山眨了好幾次眼睛,目光中好似帶着一些……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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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很快便又剩下他們二人,小靈兒乖巧地趴在傅沉的膝頭,小鼻子一聳一聳的,頗為得意,自己的位置終于從半空移動到了膝蓋,這是一種多麽大的進步啊。

“你在做什麽?”傅沉問道。同時瞥見了攤在一旁的銀針和醫書,書上還有許多筆記,字跡娟秀。

“看醫書。”宋語山如實說道,又問:“侯爺怎麽不早點休息呢,可還在發燒?”

實際上她看到傅沉的面色如常便已經知道他沒事了,但還是莫名其妙地問了起來,好似不聽他自己說上一句就不踏實一般。

“睡了一下午,已經好了。你今天出府了?”

宋語山聞言心頭一緊,心跳快了幾拍,果然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傅沉,她還不知道羅戰如此靠不住,對傅沉說道:“對,想……去透透氣而已,很快就回來了。”

“嗯。以後若是再想出去,來找我,我陪你。”

宋語山愣道:“不……不用了吧,侯爺恐怕也有別的事情,怎麽好意思……”

關鍵是絕對不能讓傅沉看到她向普通大夫請教醫術啊!她騙得了別人,騙得了羅戰,卻沒有把握能騙得過傅沉。

“我沒別的事情,”傅沉堅定地說道:“若是沒有我陪同,以後就不能出府。”

語氣忽然霸道起來,非常不講道理。

宋語山咬着下唇沒有說話,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模模糊糊地想着,傅沉這個人,原來是控制欲和保護欲這麽強的嗎?

又聽傅沉語氣略微緩和,補充道:“只是這段時間,太子大約會找我的麻煩,所以将就一下吧。”

宋語山“嗯”了一聲,其實并不覺得哪裏是“将就”。

“侯爺……”宋語山問道:“有我父親的消息了嗎?”

距離傅沉放出宋語山在扶遠侯府的消息已經過了十幾日,按理來講,除非宋序在什麽深山密林之中,不然總應當已經聽見風聲了。

“着急了?暫時還沒有。”

“也不是着急啦,我只是想,若是太子對我有殺意,那八成是因為他以為我可以治好你的病?若是我父親這時候出現,太子說不定也會默認父親和我們是一夥兒的,萬一對父親不利可怎麽辦。”

傅沉有些意外,他從未和宋語山說過自己和太子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但是她卻從這兩三日間遇到的事情裏面推斷出了其中的關系,不由得贊賞她的機敏。

“太子他能派人盯着我,我自然也有辦法盯着他,只要宋神醫一出現,我保證我會比他更早知道。”

宋語山聽後心安了不少,她已經胡思亂想了好久,若不是今晚能和傅沉說說話,恐怕今晚會失眠。

“你想離開侯府嗎?”傅沉問道。

“什麽?”宋語山沒有聽清。

傅沉又換了一種方式,問道:“等宋神醫來接你了,你會離開侯府嗎?”

“我會先請父親醫好侯爺的病,然後……”然後如何,她還未細想過,但擡頭見傅沉專注地看着她,腦中一白,脫口而出:“然後便走吧。”

傅沉強笑着搖搖頭,他的身子,早已藥石難醫。

除去這一層,其實這世間本來再無讓他留戀不舍的人或事了,父親母親相繼仙逝,作為傅家獨子,沒有可以互相依靠的兄弟姐妹,殘部所剩無幾,舊友也不似當年……

整理一身記憶,唯獨放不下的便只有當年千歌城的真相,他想帶着真相,去給地下的兄弟一個交代。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他從來都是不畏死的,可是自從宋語山進了侯府,即便他努力與她保持距離,即便他想盡辦法吓她、威脅她、讓她走,但是終歸還是忍不住想看她。想關心她,想把她留在身邊。

沉默了片刻,傅沉終于還是抵禦不住內心深處的欲望,低聲說道:“別走了。”

可是話一出口,“三年”之期便如同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一般壓在了他的肩頭,他若要雙手托起這塊石頭,便不能抱緊他想抱之人,若是放手不去理會,恐怕整個人都會被壓成碎片。

好不容易提起的孤注一擲的勇氣瞬間煙消雲散,他不想讓她走,可是又有什麽理由讓她留下呢?

她花兒一樣的年華,難道就要消磨在他這半個死人的身上,三年之後,披麻戴孝,獨守空房?

不該這樣、不能這樣。

傅沉閉上了眼,摸索着拿起茶杯,趁着宋語山還沒有反應過來,及時說道:“先別走了,也不必為我做什麽,待過這段時間,風頭過了,我送你父女離開。”

傅沉藏得很好,除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之外,沒有任何一處暴露他真實的感情,但宋語山還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在聽到那句“別走”的時候,心裏升起一陣莫名期骥,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多麽希望在這件事上,傅沉也能如平時一般,霸道地、帶着濃重控制欲和保護欲地,将她留下。

她扮演了這麽久的“小神醫”,已經有些累了。

想要一個別的身份,想要更加合理地、大大方方地留在侯府。

但是他沒有。

“好啊。”

宋語山只得笑着說道。

在傅沉膝頭睡着的小靈兒忽然醒了,它看了一眼宋語山,放棄了自己睡得熱乎乎的地方,跳到了她的身上,去舔她的臉。

宋語山怕癢,差一點流出來的一絲眼淚就這麽憋了回去,她抱着小靈兒的大腦袋笑了起來。

“小靈兒肯定也想回蒙蒙山了。”她最後說道:“但我們恐怕不會再回到那裏了吧,父親肯定會找一處更加偏僻的地方安家,到時候侯爺可就找不到我了。”

傅沉擡手去摸小靈兒的頭,指尖與宋語山的臉頰挨得極近,甚至能感到一點溫暖,但卻始終沒有觸碰。

“我為何要找你?難不成要找你算算你在侯府這段日子花銷有多大?”

“天地良心我的花銷怎麽……”前一秒還冤枉得驚天動地的宋語山忽然緘默不語,她暗自猜測着傅沉大約是知道那天她拿走侯府的木牌都做了什麽了。

“不說話了?不為自己辯解一下?”傅沉緊追不放。

“還是得辯解一下的……我想想啊,我要怎麽編……要怎麽說來着,對了,我買回來的糕點也讓廚房給你送了一份的,還有綢緞,也都做成了侯爺的衣服呢!”

傅沉一聽便想揍她,不禁又想起某幾日鹿風錯拿給自己的衣裳,于是說道:“你還好意思說,大紅色的衣裳,或者大約可以大婚時穿用,你告訴我,有男子會穿嫩黃色的?你買便買了,我堂堂扶遠侯,又不會真的同你計較這麽幾個銀子,何必多此一舉?”

傅沉的無奈是真的,否則惜字如金的侯爺也不會一口氣說這麽多。

宋語山聽後噗嗤一聲笑了,因為她當時還不知道,傅沉原來真的是一個“寬容且好說話”的人,她一心還只想着保命啊,看人還真是不能只看外表,更不能聽信謠言。

“侯爺,以後,我若是想你了,便會回來看你的。反正你‘堂堂扶遠侯’,府邸總不至于說搬就搬吧?”

傅沉心中酸澀,若哪天她真的來了,見到的未必是自己了。

但還是不動如山,又被她所感染,竟遷就道:“好,一言為定。”

宋語山拿起小靈兒的一只小爪子放在嘴邊呵了口氣,又拉着它壓在了傅沉的袖口上,像是蓋了個印章一般,說道:“拉鈎怪孩子氣的,我記得你們京城做官的都喜歡蓋章,蓋過章的便不可更改了,小靈兒就算作是我的私章吧,侯爺,你的呢?”

傅沉覺得她太有趣了,拉鈎孩子氣,難道她拿小動物爪子當印章就不孩子氣了?

當即沒忍住笑了起來,兩根手指在宋語山的額頭上一戳,起身到:“這便是我的私章。你休息,本侯走了。”

宋語山摸着額頭偷笑,她分明看見傅沉離開時,耳根微微泛紅。

“傅沉他,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是不是啊小靈兒。”

小靈兒沒理她,自顧自地舔着自己被強行被征用為印章的小爪子。

作者有話要說:

宋語山:嗚嗚嗚好想念父親啊不知道他在哪裏傅沉:乖,你可以把我當成爸爸,我不介意宋語山:我介意啊啊啊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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