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危局
宋語山回到洛湘苑,沉默地收拾好了東西,便坐在桌旁發呆。
宋序見了,反而沒有再催促,喝起茶來,等着她說話。
過了片刻,宋語山差不多已有了打算,她問道:“爹,你給侯爺看診的時候,除了蠱毒之外,可還看出了點別的?人人都說侯爺失去了記憶,他自己也這樣說,我原本是很懷疑的,但是自從我來到侯府,這麽長的時間了,他從未表現出一絲一毫記得我的樣子……所以他,是真的失憶了?”
宋序心中輕嘆一聲傻語山,連他一個只在侯府中住了三天的人都看得出來,傅沉待她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是表面上對你多好,而是不經意間的眼神留意,和細節之處的溫柔照拂,傅沉冷厲的軀殼之下,藏着的是一顆柔軟的真心。
可是宋語山太過于糾結過去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找出傅沉假裝失憶的證據上,鑽了牛角尖的後果便是,對其他顯而易見的東西視而不見。
她還不知道。
也幸好她不知道。
宋序雖然平日裏淡泊随性,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女兒,卻總是如同天底下所有父母一般,不求她大富大貴,只希望一生安穩快樂。
而這最基礎的底線,傅侯爺給不了。不說他随時可能死于非命的身體,即便他無疾無慮,但身處侯門貴族,向來是要三妻四妾,且其他妻妾,定然也是地位尊崇,他不忍心女兒去受這樣的屈辱。
所以,趁着她困在牛角尖裏出不來,趁着她未知曉傅沉的深情,趁着她亦沒發覺自己的心意,帶她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記不記得又有什麽要緊?語山啊,你要知道,無論出于什麽緣由,既然他不願意承認,那麽,時間也好,人也好,物也好,就都是沒有意義的。”
宋序緩慢而冷靜地說道。
這算得上是暗示了,這樣的暗示到了宋語山心中,與她長久以來的執念合二為一,她忽然清醒過來,是啊,兩個人一同經歷的事情,如今只剩下一個人銘記在心,看似少了一半,實則已然全部失去了效力,再也算不得“真實”了。
宋序繼續說道:“向來人心最為難測,記憶這個東西,丢沒丢,只有記憶的主人才知道。別人,哪怕是我,也診不出來。所以,你想繼續留下嗎?”
宋語山搖了搖頭,她留在侯府的兩個目的,其一證明傅沉未失憶,其二幫他解毒,如今這兩件事她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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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不曾挽留她,她也賴了太久了,該走了。
“走吧,爹。”
兩人出了侯府,宋語山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扶遠侯的牌匾,思量着不知還有沒有再次回到這裏的機會。
縱使是不舍的,但世事如此。她和傅沉,四年前,相隔着兩個國家的戰火,四年後,相隔着一堵侯府的圍牆,終究不是同路人。
短暫地失落之後,宋語山晃了晃頭,把那絲絲縷縷切不斷的牽挂抛之腦後,抱着小靈兒,轉身跟着宋序離開了。
但是兩人還未離開京城,甚至才走到城門處,便瞧見城門口沸沸揚揚地圍了許多人,義憤填膺地不知在吵些什麽。
他們走過去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今日京城大牢丢了重要的逃犯,城防營傾巢而出全城圍捕,因此城門也全都提前關閉。
進不來出不去,将京城圍城了一只鐵籠。
宋序二人無法出城,便想着找一處客棧住下,誰知才走出沒多遠,便有一隊身着铠甲的侍衛朝着他們猛沖了過來。
宋語山此前曾聽傅沉提起過,城防營的侍衛們皆着白色铠甲,當時傅沉還拿此事吓她,說那白色铠甲上其實全都沾上過血跡,尤其湊近了聞,一股血腥氣。
但是這隊侍衛,卻着黑甲,顯然不是城防營。
或許是朝廷又派出了什麽別的侍衛吧。宋語山這樣想着,并未放在心上,和宋序一同靠邊站着,為他們讓出路來。
誰知這些人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到了他們面前卻忽然換了個方向,竟将兩人圍在了中央。
宋語山緊張地向着宋序靠攏,不知是怎麽回事,但是看着為首的那位黑甲侍衛有幾分眼熟,好似在哪裏看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卻見那人彬彬有禮地說道:“您就是宋神醫吧?久仰大名,我家主子有請,不知方不方便?”
宋語山一聽這個聲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她想起來了,這人就是前些時日在宮裏遇到太子時,他身邊的那位随從!
此人今日換了身裝扮,故而宋語山沒有及時認出來,但卻把他的聲音記得清清楚楚,畢竟當時在路上她想辦法逃跑時便是此人接二連三地威脅自己。
她看了看這人身後黑壓壓的侍衛,這些人定然不是城防營,八成是太子府上的家将,這是借此機會公然來尋她的麻煩來了?
或許,那“逃脫的犯人”也是無中生有的。
為了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竟然布這麽大的一個局,至于嗎?
但此時不是推測太子用意的時候,宋語山向父親身邊靠了靠,低聲說道:“爹,這些人是來找麻煩的,咱們快想辦法脫身吧!”
宋序垂目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鎮定自若地對那人說道:“真是不巧,在下并非你找的那個人,你認錯人了。”
說罷便硬氣地向前走去。
最前方的侍衛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向着宋序聚攏過去。
宋序有些動怒,說道:“怎麽?即便是官家,就能沒有理由胡亂抓人了嗎?國法在何處?”
那黑甲随從見宋序不好說話,反而卸下了恭敬的模樣,換上了不可一世的痞氣,與他家主子如出一轍,說道:“今日,我等奉命捉拿出逃的犯人……”
說着裝模作樣地拿出一副畫像來,對着宋序比照了兩下,忽然道:“就是此人!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他身後的傀儡們拔出刀劍一擁而上,宋序一邊護着宋語山一邊與他們纏鬥,不至于吃虧,卻也逃脫不得。
宋語山看着閃着寒光的刀劍心驚肉跳,偏偏這條巷子人不多,被這群黑甲侍衛包圍之後,更是如同清場了一般,連逃都沒有個遮掩。
更不妙地是,從巷口又來了另一隊黑甲,手上拿着□□,一過來便擺開了架勢,朝着宋序二人射擊,卻避開要害,只瞄着腰腹和大腿。
宋序一劍擋開一支射向宋語山的□□,緊接着自己躲閃不及,腿上中了一箭。
他悶聲不吭,咬牙一把拔出了箭,卻感到傷口處一陣發麻。
當即罵道:“……有麻藥……語山!你快走 ,回侯府!”
宋語山看着父親流血的傷口焦急不已,拿了手帕按壓在血洞上止血。面前又是黑壓壓的一片黑甲,根本無從逃脫,一時間竟陷入了困局之中。
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等着被抓走?
她看見那個黑甲随從勢在必得的目光,心裏生出幾分冷冰冰的寒意。
小靈兒全身的毛發都炸開着,呲着牙齒低聲嗚叫着,方才宋序打鬥時,它還趁亂咬了幾口黑甲士兵的小腿,但此時宋序難以行動,只剩它一只狐貍,顯得勢單力薄。
這時侍衛們的後方忽然一陣騷動,好幾個人接連被掀翻,宋語山和黑甲随從同時朝那邊看去,見羅戰矯健地踹翻了一個人,伸長了脖子尋找宋語山,他緊蹙着眉頭,嘴巴裏還叼着半個糯米角黍。
羅戰心虛得不行,方才一路跟到城門口,人特別多,還碰見一個不知受了什麽委屈,哭哭啼啼地賣角黍的小姑娘,他看着心疼,鬼使神差地買了幾個,還打算一會兒出了城門,也給宋語山父女送幾個墊肚子。
誰知他才剛逗了那小姑娘兩句,再一回頭,宋語山已經沒有影了。
他在人群裏跳了半天,又爬到了高處,最後才發現了蹤跡,一跟過來,就看見兩人被太子的家将團團圍住。
于是想也沒想直接單槍匹馬沖了進來。
宋語山方一見他,眼前一亮,但再一細看,發現只有羅戰一個人,也不知是該罵他還是該感動。
那黑甲随從也發覺了這一點,他朝手下說道:“不要慌!把這三個人一同抓回去,一個都別剩下!”
此時宋序已經失去了意識,好在這箭頭只塗了麻藥,卻沒有毒。
宋語山自知是逃不掉了,她看着尚且還在外圍的羅戰,拼勁全力對他喊道:“羅戰!你聽我說!他們人太多了,你快回去!讓侯爺想辦法!”
羅戰猶豫了一剎那,嘴裏叼着的角黍被人給打掉了,他愣了一下,随即睜大了眼睛,眼含怒氣,一拳把碰掉他角黍的黑甲侍衛打趴在了地上。
随後才看了一眼宋語山,也瞧見了倒在一旁的宋序,咬咬牙,幾下甩掉身邊的人,飛上屋檐,走前對宋語山說道:“等着!馬上就去救你!”
領頭的黑甲随從見羅戰逃了有些不安,随即派出幾人去追,仍舊剩下的許多人圍着宋語山二人。
宋語山不安地吞了下口水,正要撿起自己的“老本行”,伸手要去口袋裏摸毒粉包兒,手剛擡起來便被人制住了,随後又是一個麻袋套過來。
這是宋語山今年第二次被套麻袋了,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若是這次能脫險,定要去廟裏拜一拜自己怕不是得罪了什麽麻袋大仙之類的,不然怎麽總是觸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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