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禁書

伏波這樣說了之後，我就特別在意邱潔。

他急忙忙拎了幾個大行李箱來，将自己的手環資料交給伏波，然後跟着我們上了船。

因為這一次主要是賣從關外帶過來的帶品級的一些農産品，把關內便宜買的糧食和肉類作為添頭，所以處理得很迅速。飛船的貨艙空了後，伏波又去買了一堆比較少見的礦石塞滿，然後裝成正經貨船的樣子，去申請了中心星域的航線。

伏波将我們三個人的資料都申報給了海關，海關的批複很順利。他又拍拍我的頭，說，“小複寶貝兒，因為有你在，我們才會這麽順利。”

“不是因為我，是因為爸爸。”我回答。

白玫給我的信我也交給伏波收藏了，上面有白家具體的坐标地址，還有聯系人。海關收到我們的申請後，會向那個坐标和聯系人确認是否要庇護這麽一個浪人家的小女孩，對方給了肯定的答複後，才會放行。我不知道白玫被流放了有多少年，但是居然還有人願意看在他的面子上收養一個陌生女孩兒，并且是冒着被監察會發現的危險。

我問出了自己的疑問，“為什麽這些家族會願意照看陌生的女孩兒呢？”

邱潔回答道，“成為浪人的尊者很可憐，上位的家族出于人道主義也會幫忙照顧的。十多年前，邊區發生大變故，很多家族都失去了立足之地。監察會向上位家族發起了倡議，邊區的很多小女尊都被帶去中心星域培養了。”

“那男人呢？”

“自生自滅吧！”伏波将航線和海關的許可證輸入飛船，回答道。

浪人因為沒有家族的庇護，所以從事最辛苦的工作，拿最少的報酬，沒有社會保障和積蓄，有小部分人還不得不铤而走險。如果被某些家族征召，獲得一份穩定的收入，應該是他們最好的結局了。所以說，當伏波向邱潔提出邀請後，他會沒有任何遲疑就答應了。

船上的日子繼續無聊，而且因為有了邱潔的存在，伏波反而不能給我講那些有趣的事情了。邱潔自發自動地承擔了駕駛艙以外的全部工作，包括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檢查和維護設備層。如果在航線上遭遇了小事故，他也會主動穿了機械外骨骼出去檢查和排險。

大概是因為他很勤快，眼睛裏有事情，過了幾天後，伏波摸出幾本書丢給他，對他說，“邱潔，給小複講點書上的故事吧！她已經無聊到要打瞌睡了――”

邱潔翻開書看了一下，卻猶豫了。

“怎麽了？”我探頭去看了幾眼，不過是普通的歷史傳奇小說罷了。

“這個不在女尊可以閱讀的書籍名單裏。”邱潔很為難，“如果被發現了――”

“現在船上只有我們三個人，誰能發現？”伏波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是衡量，“只這樣而已，你就怕了？”

奇怪，為什麽連女人看什麽書都要管？

我拿了一本來看，書名很普通《蠻荒游記》，裏面配圖卻非常精美，是一個漂亮的女神和三四個美麗的男子并一頭鳳凰。

“為什麽這個書不在能閱讀的名單裏？”我好奇道，“不就是普通的冒險故事嗎？”

這樣的故事，在黃泉星上一抓一大把，沒有什麽奇怪的。

邱潔将書拿回去，手按在封面上，不允許我再翻看，道，“既然姚女是要被送入上位家族生活，就應該學習一些貴族的禮儀，而不是這種――”他期期艾艾了許久，又道，“這種書看多了，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帶出來，不僅會被女尊們看不起，而且會被報告到監察會。”

我去，不過是看一本書而已，至于嗎？

我疑惑地看着伏波，再看看邱潔，道，“不過是一個故事，為什麽會被禁止？就算要禁止，也得讓我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故事！”

伏波對着邱潔道，“你看，她也想聽。”

邱潔滿頭大汗，好像很緊張，又很害怕。

伏波笑了，道，“現在有後悔跟我們上船嗎？”

邱潔是想要點頭的，但馬上意識到什麽一般，立刻搖頭。

他是真的很害怕，不是玩假的。

之前邱潔和我答話的時候，無論表現得多麽的害羞或者純真，總像是帶着一副假面具一樣。即使是因為他導致在武器交易中心的門口發生沖突，他對我的擔憂也是例行其事而已。只最後在答應跟随我們去中心星域的急迫有幾分真，再有就是現在的恐懼。

他的嘴唇幹裂，額頭虛汗狂冒，牙關咬得死緊。

我用力掰開他的手，要去拿書，他不肯放開。我的力氣很大，幾乎要将他的手指掰斷，但是他依然不讓步，眼中堅定的光芒越來越盛。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側頭去看伏波，伏波卻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自顧自開船。

“姚女，不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不可以！”邱潔的臉變得非常嚴肅，聲音也嚴厲起來，“你是即将要進入上位家族的女尊，會成為地位崇高的尊者，這種粗鄙粗俗的東西不看也罷。它們對你的人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

“還有伏波先生，既然姚女是你的晚輩，你也決定為了讓她有一個更好的人生放手，那就該好好為她規劃未來。”邱潔頓了一下，“中心星域不是邊區，也不是什麽不知名的次級行星，它是咱們整個星域政治和文化的中心。所有高貴的家族都在那裏有立足之地，哪裏對尊者們的要求會更好更嚴格，一步也不能走錯。”

伏波無所謂地笑笑，還沖我眨眼間。

我看看伏波，再看看邱潔。

伏波曾經是一位有名號的女種的契約者，是一個龐大家族的領袖，現在更是一整個星系的所有人，他的地位不所謂不崇高。可是他在教育我的時候，各種自由不拘，沒有規則的束縛，會為我剖析每一件事情的優點和缺點。邱潔是一個落魄的浪人，依靠在飲料店打零工生存，可他則表現得非常堅定和遵守規則，好像以此為驕傲一般。他在照顧我的時候，有很多自己遵守的小條例，在我看來都很奇怪，譬如一定要有下午擦，譬如一定要束腰，譬如一定要用溫水洗手，譬如吃東西一定不能用手抓。

地位高的人放蕩不羁，不把高貴當一回事；地位低的人時時刻刻謹記各種教條，并且試圖去控制他人。

這很有趣，實在太有趣了。

我堅持地掰開邱潔的手，直到将他的手指弄斷，他才不得不放棄。我看着他變了形狀的手指，道，“邱潔，對不起，你這樣做反而讓我更想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了。既然你不給我讀，那我就自己看好了。你的傷――”

邱潔好像被傷害了一樣，眼睛裏流露出某種難過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氣，道，“姚女，既然你這麽說，那還是我給你講好了。但是請你一定要記得，不要在其他女尊們面前表現出知道這個故事。”

“好的，但是請你先去處理一下傷口。”

他點點頭，起身，走掉了，連背影都很悲傷的樣子。

伏波沖我比了一下大拇指，表示贊揚。

邱潔包好手指後帶着沉重的表情走回來，他撿起書本，清了清嗓子，開始為我讀書。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在中央星域有一個傳統的小貴族家姜氏，某年，有個女嬰姜珏誕生在這個家族中。當她出生的時候，家族立足之地上發現了一個超大的玉石礦脈，能量等級非常高。為了得到這個礦脈，幾個大的貴族家展開了争奪。小小的家族不願在争鬥中覆滅，于是提出将礦脈等級再姜珏的名下，她的契者和後代将有權利獨享礦脈的産出。為此，在她很小的時候，幾個大貴族家便挑選了男孩子跟随她。

她無憂無慮地長大，世界上的一切都很美好，直到一場可怕戰争爆發。

星際大規模的戰争，打的就是科技水平和後勤後備，作為重要的戰略物資，能量礦被嚴格管控。那個時候，她還沒成年，對自己的男人沒有任何約束能力。最終，礦脈被收歸監察會管控，只換了一塊邊緣鄉下行星鳳凰星相當貧瘠的立足之地給她。新的領地被稱為藍谷地，産出就是最不起眼的米糧和食用肉類，和礦脈相比天差地別。

面臨這樣危機的時候，那些被送過來的優秀男人一個個離開。

世界只在短短的半年之間就向她展露猙獰的真面目。

姜珏沒有辦法，被家族中的長輩送去了鳳凰星，如果沒有意外，她将會在那裏度過接下來的時間。可這宇宙很多變，它會給你幸運的饋贈，也會給你最大的不幸。她安穩地在新領地過了一個月後，居然在監察會的公報上發現，自己原來的那個礦脈赫然被幾個大貴族家瓜分了。猛然間，她感覺自己多麽懵懂無知地在一個巨大的陰謀裏活了十多年。

當她悲憤地去找長輩們質問的時候，他們說，“能怎麽辦呢？你還能活着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我們面對更強大的力量無能為力。”

絕望中的她馬上抛棄了死水一般平凡的生活，她丢下自己的立足之地，去邊區參軍。

我覺得很奇怪，對邱潔道，“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嗎？一個被所有人辜負的姑娘，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邱潔看着我，道，“這是不合适并且非常危險的想法，女尊們不能這麽冒險，只要呆在自己的領地上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即使被辜負了？”我不以為然。

“可她還活着，不是嗎？”

“你的底線真低。”我看着還剩下的一半內容，“你繼續給我講，我想看她是怎麽站起來成為一方大能。啊，還有，我得知道這麽好的故事，監察會為什麽要向女尊們封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