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接到仆人的通報,柳朝東顧不得什麽淑女不淑女的,直直的就往卓玉凜所居的“禀清院”裏闖,那樣子着實吓到了一些仆傭。
一推開門,柳朝東還沒看清人,嘴裏就心急的喊着:“人呢?找到了沒?”
等到看清屋內就卓玉凜與趙臨鋒二人,她不禁有些失望。
“沒找到人嗎?”不會吧!之前他們不是很有把握嗎?
“冬兒,你先坐下吧。”見她難得失了方寸的焦急,卓玉凜看得出她對此事的重視。
但,根據他這一趟得到的消息,事情恐怕有點棘手了。
嘆了一口氣,他看向臉色一樣欠佳的趙臨鋒。
沒想到看似簡單,卻讓他倆皆铩羽而歸,這結果,是教人有點意外。
“臨鋒,你那兒呢?”剛才等着柳朝東,他也沒先問過,正好一起聽。
“蘭兒……也就是沈問蘭,她有點不能接受。”趙臨鋒抹了把臉,心中無限疲憊。
他怎麽也沒想到,沈問蘭會拒絕相信這件事。
想起她臉上那不敢置信的表情、歇斯底裏的舉止,他就有種心疲又心疼的感覺。
她是比柳朝東脆弱了些,生長在富貴人家的她,自是比較難以接受。
況且,沈員外夫婦并沒和她提過她并非他們親生,她所受到的震撼自然更大。
忍不住的,他嘆了口氣。
“不相信?”出聲的是柳朝東。“為什麽?她身上沒有鏈子嗎?”
Advertisement
“有。”趙臨鋒有看見那條鏈子,也看到了上頭的字。
“沉問蘭應該是二小姐柳向南。我也和她說了,但是沒用,她一時無法接受,就是不肯承認。”
他看得出來,她心裏早信了,只是不敢面對。
“這樣啊?”柳朝東沒料到會如此。“那……還是我去見她?”
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應該想不相信也不行了吧!
“我想,我再去勸勸看,若不行,可能真要勞駕你了。”他這幾天去找她,她卻躲着避不見面,讓他束手無策。
“我也想早點見到她。”雖然小時候的記憶早不複存在,但血脈相連是不争的事實。
她也很希望能見到她。
但趙臨鋒卻不敢打包票,當沉問蘭看到她時,會有什麽反應。
“我想,這件事可能要再商議。”一直沉默,也難得沉默的卓玉凜終于開口。
他的臉色比方才的趙臨鋒還糟糕,像是有什麽事困擾着他。
與他相處十五年,柳朝東自然明白。
真難得,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卓玉凜如此認真的模樣。
“少爺?”
卓玉凜瞥了她一眼。怎麽她仍是喚自己少爺?
莫非她心裏仍當成親之事是他一時的玩笑?婚禮都在籌備了。
搖搖頭,他決定一會兒好好與她談談,目前比較重要的,是那位豔冠姑娘。
“玉凜,你那兒也出了問題嗎?”
趙臨鋒也是頭一次見卓玉凜變了臉色,心中不禁警戒。
“我想,我們非得進厲獄谷一趟不可了。”卓玉凜一笑,丢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厲獄谷?”柳朝東有聽沒有懂。怎麽會扯上這個?
趙臨鋒一揚眉。“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從陳儒那兒先下手?”
這陣子,他全副心神全放在柳家小姐身上,倒忘了報仇一事。
“不,我們現在有了非闖不可的理由。”卓玉凜賣着關子,慢吞吞的說。
趙臨鋒有不好的預感。
“你這次去環西城,有打聽到什麽消息嗎?”
卓玉凜唇邊的笑,變得有點難看。
“……豔冠姑娘,也就是我們猜想可能是柳家小姐之一的天香院花魁,在一個月前讓厲獄谷的皇給帶走了。”
趙臨鋒眉一皺。聽見這消息,比沉問蘭的态度更教他頭痛。
為什麽所有的人、事全串在一塊兒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再一次被排斥在外,柳朝東感到很不愉快。“什麽厲獄谷?什麽皇?”聽了半天,她就只知道她的一個妹妹被人帶走了;至于那像地名、外號的名詞,她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回答的是卓玉凜。
“一個難搞的地方,一個難纏的人。”
“你說什麽?”
這下子,連柳朝東也皺眉了。
**
*“那個叫皇的很厲害?”
約略聽了他們描述厲獄谷與皇的事跡,柳朝東不由得緊皺着柳葉眉,想着該如何是好。
“他捉我妹妹去做什麽?”像皇這樣一個人,捉了豔冠是為何?
卓玉凜和趙臨鋒對看一眼,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一個男人捉了一個貌美的女人,會是為了什麽?答案應該很明顯。
見二人一臉古怪的不回答,柳朝東也不追問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好不容易知道兩個妹妹的下落,卻找不回來的感覺真的很差。
在她心中,已經開始想像姐妹團圓的畫面了。
卓玉凜和趙臨鋒又對看一眼,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厲獄谷的特別,讓他倆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陳儒……如果事情鬧大了,恐怕就更捉不着他了。
“喂,你們倒是說話呀!”柳朝東催促着,心裏想道,自己的耐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都怪他們,每次說話都喜歡這麽說說停停的,讓人生氣。
卓玉凜呼出一口氣,看向趙臨鋒。
“那位沈姑娘,對你而言很重要?”
同是有情人,他看得出來,那位沈姑娘對趙臨鋒而言是特別的。
趙臨鋒聞言先是一愣,而後緩緩的點點頭。
“那好,你作決定吧!先去落南城,還是先去厲獄谷?”卓玉凜一揚精神,又恢複那副吊兒郎當、不正經的模樣。
趙臨鋒想,他心裏也真的放心不下蘭兒。
今日若不是早與玉凜有約,他現在應該還在落南城和她周旋吧!
“我們先一起去落南城說服蘭兒,然後我再一面派人上厲獄谷探看有無豔冠姑娘的消息,另一方面讓人盯住陳儒。畢竟就算我們決定上厲獄谷,也要防着他。”
“很好。”卓玉凜微笑,對趙臨鋒的處理方式頗為贊賞。“那我們明日出發如何?”
“可以。”趙臨鋒也回他一笑,慢慢的建築起自己的信心。
無論如何,只要讓他知道了下落,他非尋到不可。
“我也去。”看着相視的二人,柳朝東連忙出聲。
“你留下。”卓玉凜想也不想的道。
厲獄谷不比一般地方,若真要闖的話,沒有武功的她如何自保?
“可是……”柳朝東抗議。“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不是很好用?”
不管他們怎麽說,她一定要跟。
卓玉凜感到頗為難。她這麽說也有理,但這趟路程的危險性太高了。
趙臨鋒想了個折衷的方法。“我看這樣吧,冬兒就跟着我們到落南城,若蘭兒仍是不信我的話,就讓她出面直接和她談;若我們二個得上厲獄谷,冬兒就留在落南城別去,如何?”他問着兩人,目光則看向卓玉凜。
卓玉凜微嘆。“也好。”
**
*安排好了趙臨鋒的住處,卓玉凜回自己的院子時,卻發現柳朝東正站在花園中,合掌似在祈求着什麽。
含着笑,他出聲警告:“明天還得出遠門,你再不快去休息,當心我們明天抛下你。”
聽到聲音,柳朝東放開手,轉身看向他。
“你不也還沒睡,還說我呢!”
卓玉凜走近她。“怎麽,在求什麽?”
柳朝東一笑,将自己的三個願望告訴他。
“是嗎?”卓玉凜聽完後一笑。
想起自己也該與她談談了,要不然接下來事情一多,很容易便忘了。
“我還以為你在求我倆的婚事順利呢!”
柳朝東沒他預料中的跳腳反駁,只是靜靜的用她黑墨般的眼瞅着他,看得他有點心驚。
“你是真的想和我成親?”雖然一直反對,但她從來沒有真正認真的問過他,趁這個機會,她想把所有的事都弄清楚。
“我不是說了好多次嗎?你到現在還是不相信我?”
卓玉凜覺得她有點不同,至少看待這件事的态度,異于之前的死命拒絕與懷疑。
他能夠相信她是開竅了嗎?
總算她決心面對,不逃避了。
“不能怪我,你自己說話向來沒個準。”柳朝東反駁,“況且,這件事你說得那麽突然,仿佛辦家家酒似的,教我怎麽相信?”
“我……”他真是百口莫辯,他記得自己已經相當認真了啊!
“好吧!我再說一次,我是絕對認真的。”
“和我的身世有關嗎?”這也是她一直想問的。
“身世?你指的是……”卓玉凜揚揚眉,知道她一定又有什麽怪想法了。
“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世後,才決定與我成親的嗎?”要不然,他怎麽會想娶一個拾來的孤女,娶一個自己家裏的仆傭?
“也是,也不是。”
卓玉凜答得模棱兩可,但柳朝東卻只在意那句是。
如此說來,她對他而言又算什麽?
“你又想偏了。”卓玉凜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我沒有。”柳朝東賭氣的別過臉,不願看他。
“沒有才怪。”卓玉凜豈會不了解她的小腦袋是如何運作的。
輕輕的扳回她的頭,卓玉凜摟她入懷。
“我原本還想再等上一陣子的,可是和臨鋒談話間知道了你的身世,又聽他說想将你接回他家,讓他償還心中的愧意,我便慌了。”
“啊?”柳朝東只覺得他又在說謎語了。
“噓,聽我說完。”卓玉凜低頭給了她一抹笑,繼而又道:“為了怕你真的随他走,我必須要想辦法留住你,永遠的留住你,我受不了再有人或事讓你興起離開的念頭,所以成親是最好的辦法,哪知你卻一點也不相信我。”一思及此,他就報複似的捏了捏她的巧鼻。
“所以,你是……”
柳朝東迷惑了,這和她猜想的完全不同。
他說他想留住自己,永遠留住自己?
“為什麽?”她脫口問出,“為什麽你想留下我?”
雖然害羞,但她真心期待他的回答。
隐藏在心中的情意,能不能有再次綻放的一天?
“你還不明白嗎?”卓玉凜真是為她的遲鈍失笑。“我從十五年前第一次見你,就打定主意要将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所以我從十二歲起,每日的課題就是該如何留下你;盡管對你而言,留下的意義是為了整個卓家,我也不在乎。”
“凜……”慢慢的,淚浮上柳朝東的眼。
是感動,感動他的一片真心。
“終于不加少爺了?”卓玉凜輕柔的笑着,伸手拭去她的淚。
“帶你回來時,我堅持不讓你當下人,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你一定會為了身份尊卑問題不願意接受我;我也不要你當小姐,因為我并不缺妹妹。所以我讓唐總管認你做義女,從小帶着你四處走,大點了教你管帳、算術、經營之道,就是希望能消除你和我之間的距離、建立你的自信,沒想到最後仍是失敗了。”
“我……”柳朝東想起之前的事,哽咽得無法言語。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卓家對你有恩,但你也不願長久寄人籬下,有朝一日一定會想離開這兒獨自生活。所以我利用了你的責任心,故意将所有的工作都加諸到你身上,以這種方式絆住你,讓你走不開。”卓玉凜笑笑,“若不是有臨鋒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會任你逃避到什麽時候呢!”
柳朝東真的覺得自己好不應該,居然沒看出他的心意,讓兩人兜了這麽一大圈。
“更沒想到,我向你求親了,你卻仍困在身份的問題中跳脫不開。”
卓玉凜有時真後悔,當初為何不把她當成童養媳,那就一勞永逸了。
“所以,我只好帶你去看臨鋒,讓你知道你并非孤女,而是官家小姐。”雖然對他而言,冬兒就是冬兒,無身份差別;但若她心中因此存着芥蒂,自己說什麽也要把它除去。
“身份真的那麽重要?”他只恨自己未從小灌輸她這個觀念。“在我眼中,你依舊是冬兒,依舊是我十五年前抱回來的那個小女孩,依舊是愛窩在我身旁的娃兒,依舊是我十二歲時便決定要厮守一生的人,其他的,一點也不能影響到我。”
“我是真的不想再拖累……”柳朝東說不出口。
之前的問題在卓玉凜這一番話前一點也站不住腳,她所擔憂的,根本就是自己的自卑心作崇。
“拖累什麽?你認為你拖累了誰?這兩年卓家的事業是誰撐起的?我爹娘的日常起居、家裏的大小事務是誰打理的?拖累,反倒是我卓家拖累了你一個姑娘家。”
“不!我很高興能待在卓家。”這是真心話。由小到大,她得到的溫暖,皆來自于卓家。
而且,她自己也喜歡他啊!
以前是不敢、是不能,但現在,以前的問題什麽也不是了。
“凜,我喜歡你!”她哭得梨花帶淚,卻露出一抹甜笑。“我真的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
“我知道。”卓玉凜露齒一笑,很高興她終于想通了。“那,願意成親了嗎?”他真的很怕到了成親當天,她還在那兒問你真的想娶我嗎,那就很好笑了。
“當然。”柳朝東對他一笑,“可是……”
“可是什麽?”卓玉凜皺起眉,覺得她笑中有詐。
“我想等找到妹妹們後,大家一起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不是找麻煩,而是她真的這麽希望。
“若找不到,我們就一直不成親?”卓玉凜皺眉。
先別說困在厲獄谷那個,她還有一名妹妹下落不明,要他們上哪兒去找?
柳朝東沉吟半晌,“要不這麽辦,我們約定一年,一年後若找不到,我們仍是成親。”
“半年!”卓玉凜讨價還價。“我沒辦法再等上一年,最多半年。”
“你連這個也要計較,半年怎麽可能!”柳朝東不平的叫道。
“找得到就找得到,半年就足夠,我們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三個了嗎?若找不到,就算我們找個十年,一樣一個影子也沒有。”
“不管,一年就是一年。”柳朝東堅持着。
“我也不管,半年一到,我定要娶你進門。”他等得夠久了。
院子內,就見二人你一句半年,我一句一年的一來一往,全然忘了二人明日尚有遠路得走。月光映着院子裏逐漸相偎的人影,伴着間斷的拌嘴。
十五年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
—完—
跋
可惜雲出岫我覺得自己把一個原該頗有可看性的故事,寫得連自己都興趣缺缺。
郁悶!這本書的進度是有史以來最慢的,而且寫得痛苦萬分,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老實說,這個故事已在我腦中成形好多年了,真正要推算的話,比《穿越時空的冤家》還早一點,雖然定下的只有名字與開端,其餘的什麽也沒有。
想了這麽多年,陸陸續續又想到一些章節、一些場景、一些心情,卻遲遲不敢動筆,因為它不完整,就像我的另一套現代學園系列,也是放在本子裏不敢碰;但是此時此刻,我拿出來寫了,果然仍不能讓人滿意啊!
我喜歡輕松的寫作,若故事已在心中完全成形再下筆,我最快可以在一個晚上寫三萬個字,而且還欲罷不能。那真的很惬意自在。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愉快,我才會喜愛設定更勝于動筆。常常在許多時刻,腦海會有個念頭閃過,但誰知道你會為了這個念頭付出多大的心力。
曾經,我為了短短不到十個字的句子,而去架構一個近十萬字的故事,只為了讓那句話出現。重申,那真的很痛苦,因為你要為三至五秒的感覺,獻上一個月,甚至三、五年的日子。
想來也是自己任性,但幸而有這份任性,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電腦前。
總之,寫序時我仍不知道這個故事會拖上多久才完成,自然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會不會過。但是,這只是純然的情緒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