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月三十一號, 正好是除夕。
沈情帶着宋凜回沈家吃了年夜飯後, 第二天就被送到醫院去了。
宋凜的私人醫生算了算時間,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沈情就處于随時可能生産的狀态。
為了以防萬一,宋凜聯系好了宋星河他爹那家私人醫院的院長, 把沈情悄悄送過去了。
病房與普通病房分開, 無關人等也進不去,宋凜的保镖的在門口守着, 除了宋凜和幾個熟人,誰也進不去。
沈情感慨萬分:“要不是嫁給你,我是不是生個孩子還得被人圍觀。”
宋凜正在喂他粥, 手一頓:“你瞎想什麽。”
沈情瞪着眼睛:“我說真的。”
宋凜把他嘴角的水漬擦幹淨:“不會有這個可能的。”
就算那個時候沈情沒同意他的求婚,他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情人節到了。
這兩個星期來,宋凜一直睡在沈情旁邊的陪護床上, 也沒意識到二月十四號, 這個日子有什麽特殊。
直到公司有急事, 他去處理完了, 回來的路上看到大街小巷都是賣花的小姑娘,才突然意識到, 今天似乎是情人節。
也是他跟沈情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
他想起自從跟這個人領了證之後, 什麽像樣的紀念日都沒過過,甚至還沒能辦個堂堂正正的婚禮。
一時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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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花店的招牌從眼角的餘光裏略過。
宋凜敲了敲車窗,提醒司機:“往後倒一點, 我去買束花。”
司機應了一聲,從前面的路口掉了個頭,穩穩地停在花店門口。
花店不大,裏面卻擺滿了花,簡直教人無從下腳。
老板娘熱情地打招呼:“先生,賣花啊?”
宋凜微微颔首:“我要一束玫瑰。”
老板娘:“要多大的啊,是送女朋友嗎?”
宋凜嘴角帶了一絲笑意:“送我老婆。越大越好。”
片刻後,宋凜抱着一捧玫瑰花出來了。
不知道該不該用捧來形容,但是司機已經找不到合适的量詞了,那束花實在是太大了,它把抱着花的宋凜完全遮住了。
臃腫又嬌豔的玫瑰們擠不進去後車門,只好在後備箱落了腳。
宋凜坐上車,聲音有點急切:“回醫院。”
司機一腳踩下油門,他還不滿意地加了一句:“快點。”
巨大的玫瑰花束穿過vip病房前的花園,擠上了電梯,最終出現在沈情的病房前。
宋凜抱着玫瑰花進去了,喊了一聲:“沈情。”
意料之外的沒有回應。
玫瑰花砰地一聲落在地面。
病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宋凜接通了,對面聲音透着焦急:“宋先生?孕夫沈情即将臨盆,已經轉移到産房了。”
宋凜手指顫抖,好不容易才握住了手機:“我知道了,我馬上到。”
說完他就挂了電話,往産房跑去。
電梯上升,短短四層,卻像一個世紀那麽久。
他奔跑着穿過走廊,甚至撞到了一個護士,淩亂的腳步聲在走廊回響,護士在後面喊:“慢點!走廊禁止亂跑!”
宋凜沒有理會,直到跑到産房前面,才突然剎住了身子。
産房的門緊閉,上面的提示燈顯示正在進行中。
宋凜靠着牆,不敢坐下,內心如油煎,只好不停地按着手機側面的開關鍵。
在屏幕的亮亮暗暗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宋凜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沒有麻,也沒有木,就是沒有感覺了,在漫長的煎熬裏,産房裏的痛呼聲像一把吹毛斷發的小刀,刀刃如霜雪,叫一聲,他的心就要被割上一刀。
他有些後悔,今天為什麽要去公司,為什麽不能在沈情進産房之前再陪他一會兒。
他那麽怕疼,縫個針都要躲在自己懷裏,生孩子怎麽受得了。
思緒萬千間,産房裏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
過了一會兒,産房的門被突然打開,一個穿着隔離衣的護士抱着包好的小嬰兒急匆匆地出來了。
看到宋凜,她把小寶寶給了宋凜看了一眼 :“新生兒很健康,我要把寶寶送到新生兒室,您要去嗎?”
宋凜看了一眼皺巴巴的小宋刺,接過來抱了一下,心裏卻還是急切萬分:“大人怎麽樣了?”
護士抱回孩子:“很順利,您可以進去了。”
宋凜最後看了一眼小宋刺,拔腿沖進了産房。
醫生正在洗手,護士在收拾東西,還有幾個在看着沈情。
而沈情躺在手術臺上,頭發濕漉漉的,汗水布滿了臉側。
他閉着眼,連又長又密的睫毛都被汗水打濕了,貼在眼睑上。
宋凜深呼吸,盡力不發出聲音,握住了沈情還在輸液的手。
他注意到,那白皙的手背上面已經青腫,一時又是心疼不已。
旁邊的護士小聲提醒:“孕夫太累了,孩子一出生就睡過去了,還要在産房觀察兩個小時,避免産後出血。”
宋凜點點頭:“我就在這陪他一會兒。”
……
沈情醒來的時候,房間很暗,他記得這是自己的病房。
窗外的雲層灰暗,天邊染上了點紅,似乎是微弱陽光的餘晖。
渾身上下就像是被卡車碾過了一樣,沒有一處不疼,他勉強動了動手指。
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掌心,對方猛地擡起頭,摸索着開了個床頭小燈,淡黃的燈光溫柔地鋪滿了整個房間。
宋凜的額發淩亂,眉心還不自覺地皺着,嘴唇起皮幹燥,看起來十分狼狽。
沈情擡手去摸他的臉,冰涼的輸液管蹭到他的小臂,他忍不住翹起嘴角:“怎麽弄得像你生孩子一樣?”
聲音又沙又啞,一出口反倒先把沈情自己吓了一跳。
宋凜扶着他,給他背後墊了一個枕頭:“你少幾句話,讓嗓子休息會。”
說着倒了一杯溫水,遞到了沈情唇邊:“喝點水。”
沈情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宋凜一眼,才低頭銜住杯口,小口啜飲。
從宋凜的角度,能看到他垂着眼時格外纖長的睫毛,還有唇下一點潔白整齊的牙齒。
看起來乖得不得了。
沈情喝完水,才注意到整個病房擺滿了玫瑰。
在最寒冷的冬日,于溫室孕育而生的火紅花朵,花瓣嬌嫩豔麗,就這樣一朵挨一朵,占滿了房間。
從窗臺一直延伸到他的床下,像是紅色的絲絨地毯。
他心神震蕩,又轉頭看着宋凜:“你放這麽多花幹什麽?”
宋凜幫他把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笑道:“今天是情人節,送給你的。”
沈情自覺往下縮了縮,輕輕地說:“俗。”
宋凜笑而不語。
沈情于是把另一只藏在被窩裏的手抽出來,緩緩地握住宋凜的手,小聲地補充:“我也喜歡。”
這時護士抱着小宋刺進來了。
宋凜輕輕地接過,抱在懷裏,被護士輕聲糾正:“您這姿勢不對,要這樣……”
沈情看着宋凜跟個腦癱患者一樣僵硬地更換着姿勢,努力抿着唇不笑出來。
宋凜抱着小宋刺走了幾圈,坐到沈情床邊,把懷裏的小宋刺給他看,絮絮叨叨埋怨:“那個醫生再遇到他,我就要投訴他,四維的時候那麽醜,怎麽出生了還這麽醜?”
沈情垂着眼。
寶寶正在睡夢中,雙眼緊閉,眼皮腫脹下垂,皮膚皺皺的黑黑的,鼻子扁扁的,兩條小腿跟青蛙一樣向內蜷曲着。
是醜醜的樣子。
但是一想到這是自己懷胎十月,熬盡了苦楚才身上剝下的一塊肉,沈情鼻子就開始發酸。
他為了這個小崽子放棄了無數機會,承受了諸多痛苦,才終于讓他平平安安地來到這個美好的世間。
但是沒關系。
看到他的第一眼,沈情就知道,他值得。
沈情恨不得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他面前,告訴他,謝謝你來陪我們。
宋凜看他眼角發紅,伸手去擦他的眼淚,聲音溫柔無比:“哭什麽,你兒子都沒哭。”
沈情破涕為笑,吸了吸鼻子:“你別把他吵醒了。”
宋凜不以為意:“這孩子像你,睡起覺來跟豬似的,吵都吵不醒。”
話音剛落,新生兒嘹亮又充滿生氣的啼哭驟起。
哭聲在滿室的玫瑰花瓣上跳躍,從一朵蹦到另一朵。
宋凜一下子手忙腳亂,連忙站起來輕輕晃悠懷裏的小宋刺,還不忘吐槽:“這孩子太像你了,說一句壞話都不行。”
沈情輕嗔:“去你的。”
小宋刺的哭聲更甚。
宋凜只好繞着病房走來走去,擔當人肉搖籃:“行行行,不說你了,也不說你爸爸了,我錯了。”
幾圈後,寶寶的哭聲才逐漸平息。
宋凜不無郁悶地說:“完了,眼睛還沒睜開,就知道把胳膊肘拐到你那邊了。”
沈情笑了:“誰讓你說他醜?”
宋凜委屈:“他本來就醜。”
沈情:“那你也不能說。”
宋凜對着孩子小臉親了一口:“小宋刺最好看了。”
然後他把宋刺放在沈情身邊,俯身去親了親對方的唇。
一觸即分後,沈情聽見他說:“等你恢複了,我們辦個婚禮吧。”
沈情怔怔地看着他。
宋凜的耳朵尖紅透了,他捏緊了沈情的手指:“把爸媽,你哥還有星河都叫上,好不好?”
沈情與他十指相扣,輕聲回答:“好。”
頓了頓,沈情又說道:“你送我的戒指,我還沒舍得丢。”
滿室暖黃燈光,映在嬌豔的玫瑰上,透出黃金版的質感。
窗外夜色暗沉,遠處的燈火葳蕤。
長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會有小姑娘攔住情侶遞出籃子裏的一枝玫瑰。
歲歲年年,年年歲歲,每年都有情人節,但再也不會有今年的情人節了。
所幸并無遺憾,還可以滿懷期望一起走過此後的漫長歲月。
遠處有人在唱歌,歌聲模模糊糊地翻越窗子,鑽進了抽屜。
抽屜裏,一枚紙做的極其粗糙的莫比烏斯環靜靜躺在深處,旁邊煥然一新的表鏡面反射着微光。
“偏頗愛你
寬闊愛你
愛你鋒利的傷痕
愛你成熟的天真
多謝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歲月裏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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