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月中旬, 下了場雪。

雪是半夜下的, 細微無聲,等早上沈情起床拉開窗簾的時候,就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院子,地面是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像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

後面的玫瑰全都枯了, 大葉已經落光,被雪覆蓋了花枝。

而在他這扇窗正下面, 被人用腳踩出了一個花朵的圖案。

很簡單的六個花瓣,中間圓形的花盤上站着一個人。

他的黑色頭發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沈情的手按在窗玻璃上,注意到上面已經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他推開玻璃, 外面的冷氣鋪面而來,沈情被凍得一哆嗦,卻還是探出了頭:

“宋凜!”

宋凜顯然沒想到沈情今天醒得這麽早,他擡起頭看見後者的時候還怔了一下:“你怎麽起來了?外面冷, 把窗戶關上。”

沈情不聽, 用手肘撐着窗臺:“你在幹嘛?”

宋凜少見的避而不答:“把窗戶關上, 別着涼了!”

沈情只好乖乖地把窗戶合上, 所有的冷氣被隔絕在外,有點點雪花趁着那陣氣流飄進屋裏, 瞬間就化成了小水珠。

他換上了厚實的羽絨服之後就往樓下走。

陳伯在樓下看到他急切的步調慌得不行:“夫人诶, 您小心一點……外面冷,您別出去了!”

然而這話對于沈情猶如耳旁風,他裹着羽絨服就踏進了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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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凜還在那裏踩雪, 看到沈情深一腳淺一腳地過來了,只好過去攬着他:“乖,回去,外面冷。”

沈情越過他的肩膀往後看:“你在做什麽?”

宋凜把手伸進他的領口:“沒什麽。”

沈情只覺得有塊冰坨子貼着他的脖子,被凍得渾身一激靈,馬上躲開了:“你手也太冰了吧?!”

宋凜把手插進兜裏:“是你太暖和了。”

看他這樣,沈情反而不舍得在外面鬧了,把人帶進屋裏,倒了杯開水暖着手。

下午的時候,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宋星河穿着卡其色的風衣,脖子上還圍了一條長長的黃圍巾,整個人顯得異常溫暖。

一頭藍毛已經染回黑色,服服帖帖的,比鏡頭前的那個帥氣男孩兒更加青澀。

他一進門,就帶來了一股風雪的冰冷氣息。

沈情和宋凜在樓下鋪了厚厚的長毛地毯,盤腿坐在上面,和陳伯三個人一起鬥地主。

看到宋星河來了,沈情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前幾天不還說挺忙來着?”

“忙裏偷閑呗。”宋星河把風衣挂在衣架上,解了圍巾,也坐在地毯上。

他裏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薄絨毛衣,看起來暖和,其實沒屁用。

沈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絨服,不由得感嘆道:“你們年輕人是真不怕冷。”

宋星河大大咧咧道:“我現在好歹也是明星了,穿這麽厚很影響形象的。”

宋凜甩出了一對Q,淡淡問他:“你哥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他躲着我嬸嬸,哪敢來?”宋星河說着說着歪到沈情那邊去看他的牌,“也就我想着快過年了,過來看看你們倆,還有我嬸嬸的小寶寶。”

陳伯說了聲:“過。”

沈情興奮地抽出一對K:“對老K!”

宋凜挑眉:“要不起,你出。”

沈情看了看手裏的牌,三四五六一對二,真是讓人愁得慌。

就在這時,借着宋星河在中間擋着,陳伯的手悄悄在他後面遞出了一張牌。

沈情心裏暗喜,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問宋凜:“你看看幾點了?”

宋凜擡手看自己的表:“剛兩點,你想睡午覺了?”

沈情趁他低頭的瞬間拿到了牌:“睡什麽睡,我就問問。”

說着他把湊齊了的聯子打出去:“三四五六七。”

宋凜嘴角有輕微的笑意。

沈情趁熱打鐵:“對2,沒了!”

宋凜把他甩出來的對2拿起來,塞回他手裏:“我沒說不要啊。”

說着他按下了五張牌:“四五六七八,剛好。”

沈情表情呆滞,片刻後把牌一扔:“我不玩了!你老當地主,你就是楊白勞!可憐我這個小白菜,地裏黃,三歲就……”

他話說到一半,宋凜就把他嘴捂上了:“別說了,我岳母還在樓上睡覺,聽到了非得下來打你。”

沈情把他手掰開:“反正我不玩了!我一局都沒贏過!”

“下局讓你贏,好不好?”宋凜開始洗牌。

沈情的目光望向窗外:“我不,我要打雪仗。”

宋凜:“不行,你都快到臨産期了,還折騰。”

沈情不依不撓:“那我穿厚點。”

宋凜:“不行。”

沈情退了一步:“那你給我堆個雪人,我看着。”

他捏着宋凜的袖子:“我長這麽大,還沒人給我堆過雪人。”

宋星河一下子蹦起來了:“沈老師,我給你堆。”

宋凜走到門口套上外套:“你一邊去。”

沈情戴着毛線帽子跟着出了門,毛線帽上面有兩個小絨球,垂在他臉側,走起來一晃一晃的。

宋星河風衣都不穿了,把圍巾在脖子上套了幾圈就沖出去了。

沈情坐在院子裏,看着兩個大男人鏟了一堆雪,開始堆雪人。

天氣陰沉,雲層厚重,風小,雪花細細地下。

沈情伸出手,雪花一落到他掌心就迅速融化了。

他悄悄彎腰,從地上摟了一大捧雪,在手裏壓實捏圓,直到再也捏不動了。

才趁着宋凜俯身的一瞬間,挑開他的後衣領,把雪球塞了進去。

宋凜把這突然一擊凍得一抖,連忙起身原地跳躍,半天才把那個雪球抖出來。

沈情看到那個雪球已經化掉一半後直接笑出聲了。

宋星河也跟着幸災樂禍地笑。

可惜他剛張開嘴,一團雪就迎着面門直擊而來,少許甚至溢進了嘴裏,化成了水。

宋星河呸呸兩聲,在地上撓了一把就往宋凜那兒甩。

他動作匆忙,壓根就沒壓實,那雪是散的,竟順着他的手全飛到了沈情臉上。

正在笑兩個人要打起來的沈情:“……”

下一秒,反應及時的沈情團了個雪球就往宋星河臉上砸。

砸完了往宋凜身後一躲。

宋凜笑他:“你還敢往我後面躲?”

話音剛落,一團雪直接砸在他頭上,在頭上四散飛去,像瀑布撞到石頭上激起的水花。

宋凜什麽也不說了,抓起一把雪就沖着宋星河跑過去了。

說不打雪仗,三個人還是在院子裏打了一場痛痛快快的雪仗。

沈情因為身份特殊,就算站在那裏也沒人砸他,嚴格意義上,這應該算兩個人的雪仗。

沈情負責偷襲,別人還不了手的那種偷襲。

最後雪人勉勉強強被堆好了。

頭上戴着沈情的毛線帽,兩個毛球垂落在雪人的兩側。

臉是沈情偷沈母的顏料畫出來的一個笑臉。

身子胖乎乎的,脖子上還圍着宋星河那條印滿了logo的黃色圍巾。

宋凜對着雪人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給雪人披上了,還細心地拉上了拉鏈。

沈情見他脫得只剩襯衫了,就推着他往回走:“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學小年輕,趕緊回去。”

他倆走到樹底下的時候,宋星河叫了一聲:“你們看!”

沈情和宋凜齊齊站定,疑惑地回頭看着一驚一乍的宋星河。

宋星河一臉得逞的笑容,對着樹幹用力地踹了一腳。

一剎那樹梢上積壓的雪塊紛紛被抖落,宋凜連忙把沈情摟到懷裏,凜冽又清冷的氣息萦繞在沈情的鼻尖,所有的雪都被宋凜擋住了。

半天,宋凜才松開沈情。

沈情踮起腳尖給他掃落後頸和頭發間的殘雪,埋怨道:“你是豬嗎?”

宋凜眼睛裏帶着笑意:“如果冬天能久一點就好了。”

沈情扯着他往回走:“我才不想,冷死了。”

他的手掌很涼,又涼又硬,像握着一塊冰,但是沈情沒有松手。

宋星河在後面鬼哭狼嚎:“我什麽時候才有機會插足我小叔的婚姻啊!”

宋凜看了一眼沈情握着他的手,輕飄飄地回他:“下輩子吧。”

冬天的天總是暗得那麽早。

宋星河在宋家吃了晚飯就急匆匆回去了,走的時候沈情還送了他一條紅圍巾。

沈母還在商量着什麽時候到臨産期,就直接讓沈情在醫院住下。

說着說着話題又變成了過年置辦年貨的事情,沈情這才遲鈍地意識到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

宋凜笑着問他:“小朋友,過年想要多少壓歲錢?”

沈情在桌子底下踢他:“我都要生了,還叫我小朋友。”

宋凜臉不紅氣不喘:“我問我兒子。”

明晃晃的占便宜。

沈情擡腳就把他從凳子上踹下去了。

實木凳子倒下,哐當一聲。

正在列購物清單的沈母被這動靜一驚:“你們怎麽打起來了?要打去床上打。”

沈情笑笑:“宋凜一想到要過年了,高興得坐不住了。”

沈母擺手:“女婿啊,提前說好,你再高興也是沒有紅包的……”

本來下午雪已經停了。

在他們吃完飯之後,居然又下了起來。

沈情站在卧室的窗前,借着房間漏出的光,看到宋凜早上在雪地踩的那朵花被雪又蓋了薄薄一層,但還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它的花樣。

花朵圖案下面,還有着三個稍小一點的圖案。

沈情臉都要貼在玻璃上了,辨認了許久,才認出,那是一個愛心,邊上是兩個字。

宋和情。

沈情不由得好笑。

大概是“凜”太複雜了,勉強踩了個“宋”來替代。

宋凜推門進來,看他站在窗邊:“在看什麽?”

沈情把窗簾拉上了,非常感慨地說:“冬天要是再長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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