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雙更合一 (2)

該好好琢磨了。”

站在牆外的伶俜聽了半會兒,見有李貴妃的丫鬟遠遠走來,趕緊悄無聲息走了開。

高門大戶的後宅跟後宮沒什麽不同,女人之間的争鬥,雖然不見刀不見刃,但也能鬥得千瘡百孔。她這個前婆婆看着溫柔賢淑,但從貴人到貴妃,恐怕也是踩着多少人的血上去的。照她對安氏的這語氣,伶俜靈光一現般,難不成上輩子表姐的死,跟安氏有關?想到這一點,她忽然就有點周身寒涼。

她并不想将人性揣測得如此險惡,但她知道,有時候人性比能夠揣測得還要更險惡。

來到先前的戲臺子處,原來已經散場,姨母和表姐正吩咐着下人收拾,又打賞今日讨了貴妃歡心的伶人。

見到伶俜走過來,沈錦笑道:“十一,我跟你說,你走得太早了些,今兒那出戲,精彩的在後頭。”

心事重重的伶俜看着無知無覺的表姐,勉強笑了笑:“你是戲迷,自然品得出味道,我又對這些沒甚興趣。”

心中卻想得是,還有不到三個月就成親,表姐你這輩子一定要挺過去。

沈錦捏了她一把:“那我不管,我再過幾個月就要成親了,往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去外頭看戲,這段時間我一定要去德馨園看個夠,你得陪着我。”

伶俜一聽到德馨園三個字,心裏又提了起來,趕緊點頭:“你要去德馨園,我當然要陪你。”

☆、35.第二更

過了正月,春水初生,春林初盛,離沈錦出閣的日子越來越近,這也讓本來無憂無慮的伶俜蒙上了一層陰霾。這段時日,她同沈錦幾乎是寸步不離,表姐去哪裏,她就跟着去哪裏。沈錦只當自己這個表妹舍不得她出嫁,心裏歡喜,而伶俜卻是因為想時刻守着她,對上輩子發生的那件事未雨綢缪。

因為大婚前還有許多事宜要準備,沈錦雖說要去德馨園看戲看個夠,但其實也只去了幾回。沒回伶俜都跟她一起,不過到了二月底,不僅沒見過上輩子那位據說跟侯府告狀的德馨園園主,與表姐有私情的戲子也還沒見到影子。

其實到了這時,伶俜幾乎可以肯定,表姐和戲子私通絕對是假。一來是她見到過表姐跟宋梁棟在一起的模樣,她雖然未曾有過那樣的經歷,但也知道那就是陷入愛河的女子模樣。既然她心中裝着宋梁棟,怎麽可能在距離大婚那麽短的時日內,去移情別戀他人。

因為沒見到上輩子那個叫做葉羅兒的戲子,伶俜甚至開始僥幸地想着是不是這輩子的命運早已悄然改變,根本就不會出現上輩子那樣的悲劇。

但她到底不敢掉以輕心。

這日,沈錦得了閑,又帶她去了德馨園。勾欄瓦肆做得都是男人們的生意,唯有這德馨園不太一樣,客人們都是京城裏的太太小姐。

戲臺子上今日唱得是耳熟能詳的《西廂記》,臺子上的伶人,舉步如和風拂柳,啓齒似燕語呢喃,将美人崔莺莺演得入木三分,引得看戲的人又是哭又是笑,好似也跟着入了戲一般。

待一幕戲落畢,臺下的太太小姐們陸續散盡。沈錦卻不願離開,拉着伶俜往戲臺後的屋子裏走:“我就不信剛剛那崔莺莺真是男子扮的。”

伶俜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攔已經攔不住,而沈錦卻直接松開她的手,迫不及待往後面跑去,她只得邁腿跟上去。

因着來聽戲的太太小姐都是京城勳貴家的,園子裏的小厮也不會阻攔。沈錦直入那後面的梳妝室。

幾個戲子正對着鏡臺卸妝,坐在中間穿着大紅戲服的正是剛剛那位崔莺莺。

沈錦站在門口,笑道:“崔莺莺,你當真是男子?”

那崔莺莺緩緩轉頭,點翠頭面還未卸下來,但臉上的油彩已經去了七分,只剩殘留的胭脂,卻更襯得這人目如秋水,絕色傾城。

跟上來的伶俜,看到那屋子裏的美人,眼皮莫名突突跳得厲害。

崔莺莺看向沈錦,唇角微微勾起,輕笑:“小姐可是說我?”

他聲音比尋常男子要細,但仍舊聽得出是男子。

沈錦輕呼了一聲,有些不可置信道:“原來你真的是男子。”

崔莺莺笑:“小姐可見過女子唱戲?”

屋子裏一個小厮笑着接話:“葉公子上了妝,可是比女子還女子。”

葉公子!葉羅兒!那個跟表姐私通的葉羅兒!

伶俜定定看着那男子,忽然像是被人打了一棍般。少年伶人一雙眸子如含秋波,看得她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心慌。她見過的美貌男子也不在少數,無論沈鳴宋玥,還是那位秦王宋銘,都是各具特色,千裏挑一的模樣。但卻都不似葉羅兒這種雌雄莫辯的絕色妩媚,仿佛能把人的魂兒勾走一般。

伶俜的心撲通跳得厲害,倒不是被葉羅兒勾的,而是忽然生出一絲恐懼。如果表姐是和這樣一個人傳出私情,只怕沒有人不會相信。

她擡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沈錦,只見表姐眼裏的驚豔一閃而過,但那樣的神色卻十分坦然,與宋梁棟相處時的嬌羞任性截然不同。

伶俜怔了片刻,忽然就篤定下來,如果剛剛因為見到葉羅兒,讓她對表姐私通戲子一事,還有那麽一點将信将疑。那此時此刻,她已經無比确定,上一世的表姐定然是遭人陷害。葉羅兒長得再俊也好,再美也罷,表姐都不會對他動其他心思,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她中意的類型。

想到沈錦喜歡的是宋棟梁那種粗枝大葉的黑臉男子,伶俜就禁不住有些想笑。

而她在和沈錦一起折身離開時,也确實沒忍住笑了出來。

沈錦被她這莫名的笑弄得一頭霧水:“你笑什麽?”

伶俜抿嘴搖頭:“沒什麽。”

她止了笑,心中又不免開始惆悵,既然表姐和葉羅兒沒有私情,那上輩子到底為何被人捉了奸,據說是那德馨園的園主最先發現了醜事,跑到侯府告的狀。看起來應該就是跟那園主有關,可一個戲園園主為何要陷害一個侯府小姐?

她不得不又想到了偷聽到的李貴妃和安氏的對話,或許那園主不過是個幌子。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她本以為不會發生的事,終究還是露出了點苗頭。

她必須得趕緊想法設法,讓事情不要朝最壞的方向跌去。

在外頭候着的竹香,看到兩人出來,笑嘻嘻問:“小姐,那崔莺莺當真是男子扮的?”

沈錦笑着點頭:“可不是麽?比女子還好看。”說罷推了推伶俜,“十一,你說是不是?”

伶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葉羅兒的出現,讓伶俜的一顆心懸了起來。不管當初的真相如何,她相信葉羅兒也不過是個受害者。只是上輩子表姐死後,這件事就成為侯府諱莫如深的醜聞,沒有人再提起,她都沒弄清楚那德馨園的園主到底是誰。

倒是沈錦似乎對那日出現的葉羅兒并沒有放在心上,成親的日子眼見着越來越近,她忙着跟母親一起為自己置辦嫁妝,一時也是□□乏術,許久都沒再去過德馨園。

伶俜問她為何不去聽戲,她都是說快要成親,沒什麽去聽戲的興致。女子待嫁,難免有着一些不為人道的小心思。伶俜倒是覺得這樣挺好,最好是在成親之前,表姐都不要再去那勞什子的德馨園。

她有時候自我安慰地想,反正這輩子許多事都已經發生改變,葉羅兒的事,或許真的不會再重演。

……

過了百花節,沈錦帶着伶俜去白雲觀燒香。燒完香出來,沈錦又帶着表妹去附近的蓮花胡同順便買些炒貨回去。

這個時候胡同的人不多,還未走到那小小的炒貨店,忽然不知從哪裏蹿出來兩個孩子,冒冒失失撞向兩人,又嘻嘻哈哈跑了開。

沈錦被撞得一歪,沒好氣啐道:“小潑皮猴子!”然後下意識一碰腰間,原來是錢袋被摸了去,她氣得跺腳大叫:“小賊,把錢還回來!”

那兩個小毛孩,壞笑着轉頭做了個鬼臉,眼見着就要跟猴兒似地跑沒了影。就在這時,迎面忽然出現一個穿着白衣長衫的少年,他将其中一個孩子攔住,伸手便奪了他手上的錢袋。

兩個小孩想搶回來,見沈錦已經提着裙子氣勢洶洶沖過來,趕緊舍了銀子一溜煙跑了。

伶俜卻還愣在原地,原因無他,只因這白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好些日子沒見的葉羅兒。

是不是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在她的怔忡間,沈錦已經跑到葉羅兒面前。少年一頭青絲垂落,頭頂只簡單單挽了個發髻,插着一根竹簪子,面上更是毫無粉黛。雖則五官仍舊美得雌雄莫辯,但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個男子。

沈錦認出他,咦了一聲:“你不是上回那個崔莺莺嗎?”

葉羅兒臉色略帶蒼白,淺淺一笑,将錢袋子還給她:“小姐,你的東西。”

沈錦笑着接過銀子:“小毛賊忒可惡,今日多虧了公子。”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葉羅兒颔首,折身要告別。

只是走了幾步,忽然伸手撐在身旁的牆上,身子搖搖欲墜。

沈錦大驚:“公子,你怎麽了?”

話音未落,葉羅兒已經倒在地上。

此時的伶俜也走了過來,只見地上的葉羅兒,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虛弱地似乎沒了氣息。

沈錦蹲下身,搖了搖地上的人,見沒有反應,焦急地朝伶俜道:“快……快去把福安叫來!”

今日兩個人出來,沒帶丫鬟,就一個趕車的小厮福安跟着,此刻正在胡同入口候着兩人。伶俜再如何擔憂表姐跟葉羅兒扯上關系,見着人出了事,也不好叫她坐視不管,何況表姐本事就是個熱心腸,叫也是叫不住的。

她急匆匆跑到胡同外把福安叫進來。福安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見着地上的少年,哎喲了一聲:“大小姐,這是怎麽回事?”

沈錦指揮道:“別問這麽多,趕緊把這位公子背上,咱們送他去醫館。”

福安嗳了一聲,将人從地上拉起來背上,直直朝外頭的馬車跑去。沈錦這才發覺地上落下的一個小包袱,幫着葉羅兒拾起來,又拉着伶俜跟上去。

到了最近的醫館,福安将人背進去放在屏風內的榻上,那大夫在裏面望聞問切診治,沈錦和伶俜則在外頭等着。

過了須臾,葉羅兒的聲音從屏風內傳出來:“我這是在哪裏?”

那大夫還未回答,在外頭豎着耳朵聽動靜的沈錦,高聲道:“公子,你在路邊暈倒了,我便将你送來了醫館。”

葉羅兒皺了皺眉,從榻上爬起來,朝旁邊的大夫道:“多謝大夫,鄙人無大礙。”

那老大夫皺了皺眉:“公子,你可知自己有內傷?”

葉羅兒苦笑:“我真的沒事。”

說罷,下了榻,走出屏風,目光落在沈錦手邊的包袱,走過拿起來,又恭恭敬敬作揖行了個禮:“有勞小姐費心了!”

沈錦見他背着包袱要急急往外走,站起來拉住他的寬袖:“公子,大夫說你有內傷,為何不好好醫治?”

葉羅兒表情有些焦灼,似乎想急于離開,也不願多解釋,但就在他掙開沈錦的手,要走出去時,忽然臉色大變,又急急退回屋子,躲進了那屏風內。

此時外頭有幾個侍衛小厮模樣的人,匆匆走過四處張望。

“看到沒有?”

“沒有。”

“主子說今日沒抓到人,咱們就不用回去複命了。”

沈錦是個聰明人,聽到這些人的對話,又見葉羅兒像是貓見了老鼠一般,心知他們要找的人便是他。

待人離開,她走進去問:“公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葉羅兒神色凝重,低聲道:“小生不想給小姐惹麻煩,還望不要多問。”

說完,又要往外走去。

沈錦也沒攔他,只問:“你叫什麽名字?”

葉羅兒匆匆往外走,随口回道:“小生賤名葉羅兒。”

伶俜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大夫走到櫃臺後,搖搖頭嘆道:“這位公子看起來是受了不少虐待,身上帶着不少傷,不知道為何不讓老夫幫他醫治?”

“虐待?”沈錦皺眉問。

大夫點頭:“應該是被人折磨過。”

沈錦若有所思點點頭,跟大夫道別,拉着伶俜往外走,道:“過兩日咱們去德馨園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伶俜想了想,終歸還是沒忍住:“表姐,您都要出嫁了,我看咱們就別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沈錦一雙烏沉沉的眼睛轉了轉,擡起一根食指敲了敲下巴:“我聽聞過那德馨園園主韓子臨不是個走正道的,十有八,九這葉羅兒是受他虐待。你沒看他背着個包袱,是準備跑路麽?”她頓了頓,“過兩日咱們去看看他有沒有跑掉?若是被韓子臨抓了回去,我看能不能幫他贖身。”

伶俜大驚,表姐這就想好了給葉羅兒贖身,難不成兩人往後真有什麽首尾?

明明已經是入春的時節,她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本想再勸阻一番,但又想到葉羅兒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只冷不丁問:“那韓子臨是什麽人?”

上輩子一個戲園子園主膽敢構陷侯府小姐,想必身份也沒那麽簡單。

沈錦道:“他是廣寧伯的侄子,聽說仗着伯父的權勢,幹過不少惡行,不過德馨園的戲倒是不錯。”

原來是勳貴子弟,難怪有那個膽子。

兩人回到侯府,伶俜尋了個借口跑去了後府那小別院。沈鳴大約無公務在身,早早回了府中,正在院子的石凳上鋪了宣紙寫字。

如今春暖花開,他院子裏的樹木也正長得綠蔭繁茂,散發着濃濃的春意。

沈鳴見她進來,朝她淺笑盈盈道:“十一,好幾日沒見着你了!”

這些日子,伶俜一直跟表姐形影不離,倒是沒顧上來他這裏。她走到他跟前,朝石桌上看了眼:“世子,你這字寫得是愈發爐火純青了。”

沈鳴但笑不語。伶俜偷偷擡頭打量他一眼,不過幾日不見,她有種沈鳴又拔高了不少的錯覺,看着越發身長玉立的挺拔,臉上少年人本就不多的青澀也消失殆盡,已然是偏偏佳公子。她覺得心跳得有些快。

沈鳴見小姑娘秀眉微微蹙着,像個小大人們般在思忖着什麽,忍不住輕笑着在她頭上摸了一把:“在想甚麽?”

伶俜回神,趕緊搖搖頭:“沒什麽,就是想着表姐快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

沈鳴輕笑:“绫羅又不是遠嫁,我當值的時候見宋梁棟一回,那人性子敦厚,日後也會開府單過,你想見绫羅,不麻煩的。”

伶俜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話是如此,但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這幾日老是有些不安,又不知跟誰說,只能來找世子了。”

見小姑娘一臉愁苦的樣子,沈鳴微微怔了怔,稍稍正色問道:“為何會有不好的預感?”

伶俜一臉無辜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會發生點什麽。”說罷,她擡頭雙眼亮晶晶看向他,“世子,我曉得這樣說不好,但若是表姐遇到什麽麻煩,你會幫忙嗎?”

沈鳴聞言表情柔和下來,抿着的嘴唇,微微翹起淺笑着,又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柔聲道:“當然,你的表姐可是我的妹妹,若是她遇到麻煩,我自是不會坐視不理。”他頓了頓,微微矮下身,與她的目光平視,“不管是绫羅還是姨母,或者是朗哥兒,你們遇到麻煩,只要我做得到,都會盡己所能幫助你們。”

是啊!不知從何時,這幾個人已悄無聲息走進了他的生活中,讓他覺得自己再不是一個在這府中被人排除在外的孤獨少年,他的生命好像變得有些陌生的熱鬧,他素來喜愛清靜,有時候他也煩這些聒噪,但那種厭煩卻始終是夾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縱容。就如同沈錦在他面前也抱怨他性子冷,可那樣的抱怨,明顯帶着點為人妹妹的親昵。

在不知不覺中,沈鳴覺得自己的生命裏,好像多了一些陌生的東西,有點讓人忐忑,但更多的是溫暖,并攜着他順着命運之河蜿蜒而下。

而帶給他這種改變的人是誰,他一直很清楚,就是這個從他記事起就出現在他夢中的姑娘,他的妻子。

得了沈鳴的承諾,伶俜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粲然笑開。不管面前到底是那方牛鬼蛇神,她至少不是孤軍奮鬥。

☆、36.第一更

沈錦是兩天後去的德馨園。她本是打算自己去看看,但這種時候伶俜幾乎不敢離開她半步,自是要跟着她一同去。

這日臺子上沒有葉羅兒的身影,實際上這德馨園豢養了不少伶人,每次登臺的戲子都不一樣。伶俜跟着沈錦看了這麽多回戲,也只見過葉羅兒一回。何況葉羅兒剛剛偷跑,指不定早已經跑掉,若是這樣最好不過,只是她總覺得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錦今日不是來看戲的,任那臺子上如何精彩紛呈,也早早就按捺不住,沒等臺上戲唱完,就悄悄溜進了後面的屋子去尋葉羅兒。伶俜也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哪知這回還沒進到屋子,兩人便被戲園子的管事攔住。這管事姓張,勾欄瓦肆裏混的,自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人,早知道沈錦的身份。

“沈大小姐,不知道您是想找誰?”

沈錦其實也明白,葉羅兒若是被抓回去,定然是不會在這園子裏,便幹脆直接了當道:“張管事,你們德馨園有個叫葉羅兒的伶人是嗎?”

張管事點頭:“沒錯,葉公子确是德馨園的伶人。”

沈錦笑道:“上回我聽他扮崔莺莺十分喜歡,這幾日想請他去我們侯府唱一出,不知張管事可否安排?”

張管事也笑:“不瞞沈小姐,葉公子的事,都是我們家主子說了算,我做不得主。”

沈錦想了想,笑問:“不知道你家公子現在何處?”

張管事道:“應該就在府中。”

沈錦道:“那可否麻煩張管事傳個話給韓公子,說本小姐想見他一面,就在德馨園等他。”

張管事微微皺眉:“這個……”

沈錦挑眉:“怎麽?有問題?”

張管事忙不疊搖頭:“我這就派人去傳話,您在這裏等着。”

畢竟是侯府小姐,沈侯爺又是閣臣,皇上面前的紅人,不好随便得罪。

沈錦被帶到園子裏的茶室,伶俜默默跟在她旁邊,待到下人出門,才小聲問:“表姐,你真想替葉羅兒贖身?”

葉羅兒就是上輩子表姐出事的禍引子,叫她如何不擔憂

沈錦點點頭:“我看他是個好人,若真的是因被韓子臨虐待逃走,又被抓了回去的話,恐怕沒有好日子過,我就幫他一把。”

沈錦是被寵愛長大的,心思善良單純,大約是根本想不到世道的險惡。伶俜其實想勸阻,但話到嘴邊,想到葉羅兒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咽了下去。估摸着勸也勸不住,還是先靜觀其變。

兩人在茶室裏等了一個多時辰,傳說中的韓子臨終于到來。

伶俜上輩子沒見過這人,甚至都沒聽說過,待他進來,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這曾經害死表姐的元兇——即使可能只是個幫兇。

韓子臨約莫三十來歲,模樣生得還算不錯,只是眉眼看着有些淫邪,一看就不是個好人。當然,這也是因為伶俜先入為主的緣故。她身後跟着兩個漂亮的小厮,模樣不過十四五歲,俱是唇紅齒白,面若冠玉。

韓子臨進來後,拱手朝沈錦笑道:“久聞沈小姐芳名,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沈錦巧笑嫣然朝他道:“這些客套的話韓公子就不用說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今日我冒昧求見,是有事相求。”

韓子臨笑着挑挑眉:“沈大小姐有何事需要求區區在下?”

沈錦道:“想必張管事已經跟你傳過話了,我就長話短說。你也知道女子出來聽戲不太方便,偏偏我和母親都愛聽戲,所以就打算在府中養個戲班子。你們德馨園伶人衆多,不知可否割愛幾個。銀子嘛當然好商量!”

韓子臨笑:“沈小姐開了口,韓某當然樂意之極。只是張管事告訴我,你是為了葉羅兒來的,不知是否屬實?”

沈錦道:“沒錯!上回我看過葉公子扮的崔莺莺,十分喜歡,所以想把他請回我們府中。”

韓子臨微微蹙眉,露出苦惱的樣子:“沈小姐,不是我不願割愛。只是這葉羅兒他想脾性古怪,恐怕不适合去侯府。”

“哦?怎麽個古怪法?”沈錦做出好奇的樣子。

韓子臨笑:“不瞞沈小姐,葉羅兒他不太守規矩,性子不安分。加之長相妖媚,侯府女眷衆多,恐怕會生出事端,我當真不敢把他放出去。”

沈錦若有所思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勉強了,韓公子就當我沒提過這茬。”

韓子臨笑:“好說好說,沈大小姐要是看中其他伶人,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親自□□好送到府上。”

兩人虛與委蛇了一陣,沈錦同他道別。

出了德馨園,跟在她身後的伶俜,不解問道:“表姐不打算給葉羅兒贖身了嗎?”

沈錦笑:“不是我不贖,而是這韓子臨不打算賣,我說再多也沒用。”

“那表姐……”

“我會安排人暗中去查查葉羅兒和這韓子臨到底怎麽回事?”

伶俜想了想道:“表姐,我看咱們還是別管那葉羅兒的事兒了,你這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嫁了,要是整出點什麽事,只怕不太好看。”

沈錦不以為意道:“不過是伸手幫個戲子,能整出什麽事!”

在伶俜的擔憂下,沈錦還是安排了兩個身手不錯的侍衛,悄悄打探葉羅兒的行蹤。

沈錦雖然單純,但也是個聰明人,她猜測既然葉羅兒能逃跑一回,那肯定就會有第二回。

果不其然,兩天後的二更天,那一直在外打探的侍衛來報告,說是看到葉羅兒逃跑,但重傷在身,昏死在一座破廟裏,被他們帶到了醫館救治。沈錦聞言,立刻換上衣服出門。

本來已經歇下的伶俜聽到動靜,從碧紗櫥急急爬起來:“表姐,我跟你去!”

夜色已深,沈錦自是不想帶上個拖累,但礙不住伶俜央求,只得帶着她一道出了門。

趕到醫館的時候,大夫還在給昏迷的葉羅兒紮針醫治。沈錦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就走進了那屏風後。

搖曳燭光之下,退了上半身衣衫的葉羅兒,讓她大驚。

只見那清瘦的身體上,全是累累傷痕,胸口更是紫黑一片,顯然受了內傷,且傷及了五髒六腑。

“大夫,這到底怎麽回事?”

大夫道:“這位公子應該是長期收人虐待,外傷倒是其次,只怕這內傷……”

沈錦急急問:“傷及性命嗎?”

大夫搖搖頭:“我給他紮了銀針,若是今晚能醒過來,應當就沒性命之憂。”

沈錦點頭:“有勞大夫了!”

葉羅兒是過了三更之後醒過來的。剛剛轉醒,就掙紮着下床。

“公子!萬萬不能随便亂動。”守在一旁的大夫急急道。

葉羅兒看出他是大夫,啞聲開口:“我要馬上離開京城,不然會被找到的。”

本來在屏風外打盹的沈錦聽到動靜,醒過來走進去:“你渾身是傷,能去哪裏?”

葉羅兒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小姐,又是你救了我?”

沈錦不置可否,皺眉看了看他,思忖片刻:“葉公子,我不知道你遇到了甚麽,不過若是你相信我,就跟我走,我會暫時安排你在一個韓子臨找不到的地方養傷。”

聽她提到韓子臨,葉羅兒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沈錦看出他臉上的懼怕,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葉羅兒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去德馨園的太太小姐非富即貴,他們這些伶人也得有點眼色識人。何況沈錦在一衆太太小姐中,确實算是最打眼的一個。

沈錦讓大夫開了方子拿了藥,把兩個侍衛叫進來,将葉羅兒小心翼翼擡上了自家馬車。

沒剩幾口氣的葉羅兒,可謂是讓伶俜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了馬車,看到躺在車內的人,強忍着想把這禍害扔下車的打算,小心翼翼問沈錦:“表姐,你要把他帶到哪裏去?不會是要帶回侯府吧?”

沈錦笑:“說甚麽話呢!我能随便帶個男子回府麽?別的人不說,安氏肯定會抓着鬧一通。”她頓了頓道,“柳葉胡同那有棟四進的宅子,是當初咱們外公給你姨母的,如今給了我做嫁妝,這會子一直閑置着,就一個嬷嬷在打理,我讓葉公子暫時住在那裏,等養好傷再幫他做打算。”

伶俜大駭,上輩子表姐和葉羅兒到底怎麽回事她不知道,但也聽說過她私養着葉羅兒。沒弄錯的話,被人捉奸私通的那地兒,就是柳葉胡同的宅子。

大半夜的日子,伶俜看着黑漆漆的車內,躺着猶在昏迷的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看宅子的王嬷嬷是從前寧家的下人,寧家沒落後,其他奴仆都被遣散,就這位嬷嬷無兒無女,便一直幫着看守這處宅子。大半夜的聽到動靜開門,見到是自家小姐讓人擡進來一個昏迷的男子,不禁大駭道:“小姐,你這是作何?”

沈錦道:“王嬷嬷,這位公子遭人所害身受重傷,我讓他暫時住在這裏,您幫忙照料着。”

王嬷嬷提着一只小燈籠,伸頭朝那被擡着的葉羅兒看了眼,雖則見人模樣絕豔,卻還是不放心:“小姐,這人不會是甚麽歹人吧?”

沈錦輕笑:“嬷嬷放心,這位公子不是歹人,而是遭歹人所害,咱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用擔心太多。”

王嬷嬷阿彌陀佛了一聲,跟着人進到了宅子最內的院落,将人安置下來。

葉羅兒自上車昏迷後,就未再醒來,直到躺在柔軟的錦被床上,還是人事無知。外頭有更夫敲起了四更的鑼聲,沈錦借着燭光,蹙眉看了看床上葉羅兒,朝兩個侍衛吩咐:“咱們趕緊回去,免得被人發現問起來,不知怎麽答。”罷了,又朝王嬷嬷道,“嬷嬷,這位公子就勞煩您照料了,若是有什麽事你托人來侯府給我送信就行。我過幾日再來看他。”

王嬷嬷嗯了一聲:“這宅子這麽大,我一個人也怪冷清的,多個人正好多點聲音。小姐放心,我定然把這公子照料好。”

伶俜一言不發地看着床上昏迷的美男子,心中越發不安。

姐妹倆回到侯府已經快五更,先前叫丫鬟竹香守着大門,倒是沒驚動其他人。

兩個人都困得厲害,各自栽在床榻上,一頭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錦畢竟是千金大小姐,日日往外頭跑自是不成體統,尤其是快到了出嫁的日子,她雖然稱得上潑辣跋扈,但也是個明白人,這種時候不敢做出格的事兒,怕落人口舌,她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就是怕傳到榮王府那邊,抹了宋梁棟的面子。

她的兩個侍衛常進和常飛,仍舊在給她打探消息。得知這兩日韓子臨正在派人四處搜尋葉羅兒的蹤跡,沈錦便讓常進放假消息出去,讓韓子臨以為葉羅兒已經出了京城。

果不其然,這消息放出,韓子臨那邊的人就消停了下來。

又這般過了兩日,沈錦尋了個借口,帶着伶俜出門去了柳葉胡同。

葉羅兒已經好了少許,兩人到達內院時,他正撐着一根手杖,慢慢行走。見到來人,忙不疊拱手道:“沈小姐!”

他臉上依舊蒼白,連帶着那唇似乎都毫無血色,但仍舊不掩他那絕世容貌,一雙含波帶水的眸子,明明是挂着憂郁,都仿佛在勾人一般。伶俜當真有些不敢看他,這樣的長相,生來就該是禍害。

沈錦倒是一派坦然,走上前問:“葉公子可好了些?”

葉羅兒道:“有勞沈小姐費心,小生已經好了許多。小姐大恩大德,小生感激不盡。”

沈錦掩嘴輕笑:“好了就好,你慢慢養着,等恢複得差不多,我就讓人送你出京城。”

葉羅兒雙眼湧上一層霧氣,低着頭哽咽道:“多謝沈小姐。”

沈錦擺擺手:“不是什麽大事,葉公子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經讓人放了消息出去,韓子臨以為你出了京城,已經沒讓人在京城搜羅,你就安心在這裏住着。”

葉羅兒聽到韓子臨三個字,牙關緊咬,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的反應落在沈錦眼裏,頓了頓,試探問:“葉公子和韓子臨到底發生了何事?不知可否說給我聽?看我能不能做些甚麽?”

葉羅兒抿唇默然,面露猶豫,過了半響才低聲開口:“此事說來話長,若是沈小姐願意聽,我全都說給你聽。”

沈錦點點頭,讓常進扶着他在石凳坐下,自己和伶俜則坐在他對面。

“葉公子,韓子臨為何如此虐待你?”

葉羅兒低着頭,半響之後才擡起看她,一雙眸子早已經泛紅,開口的聲音帶着哽咽:“韓子臨他就是個禽獸東西,德馨園的伶人看起來都是他從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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