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雙更合一 (3)

婆手中買來的窮苦孩子,其實很多都跟我一樣,是被偷拐而來的。”

“什麽?”沈錦和伶俜異口同聲大駭。

葉羅兒繼續道:“我們被拐來德馨園後,都會被喂藥,忘掉從前的事兒,加之拐來時本來年紀就小,久而久之定然是記不得自己是誰,只當自己是被父母賣到戲園子裏的窮苦孩子。直到前些日子,我偶然發現新進來幾個孩子的異常,才知道原來都是被拐賣的,有個孩子約莫是吃的藥不太管用,悄悄逃走,被抓了回來給打死了。”

沈錦和伶俜俱是大駭,沈錦一拍桌子怒道:“這韓子臨還真是無法無天了!”罷了,又問,“你因為撞見這事,所以被他折磨?”

葉羅兒點頭:“我知道鬥不過他,答應他不将這事說出去,只是希望離開,他卻不答應。”

沈錦道:“你可以給他賺錢,他當然不會答應。”

葉羅兒抿唇沉默,過了半響又才小聲道:“不僅僅是這樣。”說完這句,又是一陣沉默,“韓子臨有龍陽之好,我們這些伶人,全都被他……”

☆、37.第二更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但沈錦自是已經猜到。安她到底是還未出閣的女子,聽到這樣的事兒,清麗的臉上,難免露出一絲赧色,但更多的還是憤怒,伸手在石桌上又是用力一拍,義憤填膺道:“葉公子你放心,韓子臨如此作惡,往後還不知有多少人受害,我絕不對坐視不理。”

伶俜知道表姐是個沖動的性子,聞言趕緊抓着她的手:“表姐,這件事咱們還是從長計議。那韓子臨作惡這麽多年安然無恙,一定有他的本事。”

葉羅兒點頭:“沒錯!韓子臨陰險狡詐,行事滴水不漏,我就是半點把柄沒抓在手中,才落得這個下場。小姐您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若是您因這事受牽連,我不如死了算了。”

沈錦輕笑:“你說這話作甚,沒有證據在手,我不會輕舉妄動的。”

伶俜稍稍安心。

兩人又說了須臾,沈錦叮囑葉羅兒好生養傷,便帶着伶俜離開了。出了宅子,她吩咐常進和常飛:“你們順着葉公子說的話去查韓子臨,看看他那些伶人尤其是手上那些年紀小的孩子,是如何買來的,發覺什麽線索,馬上報告給我。”

“收到,大小姐。”

伶俜其實還是不放心,只希望這事情再拖得久一點,最好待到表姐出嫁再查到線索。到時她已為人婦,有在金吾衛當差的宋梁棟做靠山,再跟韓子臨鬥,肯定比現在要穩妥得多。

但常進和常飛身手不錯,都是打探消息的小能手,只怕等不到表姐出嫁,韓子臨的那些事就能給他倆打探出來。而一旦有了線索和證據,沈錦定然就會報官,這樣一來,就算是和韓子臨正式為敵。

若是這案子捅到順天府,一切順利倒也罷了。但韓子臨在京城為非作歹這麽多年,只怕被捅出去,也有完好的應對策略。一旦順天府沒拿他怎樣,他肯定會咽不下這口氣。他一個世家子弟的身份,三教九流的做派,若是知道這事是沈錦所謂,必然是會使些甚麽龌龊手段。

伶俜幾乎已經猜到上輩子的來龍去脈,想必表姐就是和韓子臨因這事結仇。沈錦心思單純,被算計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揉了揉額頭,發覺事情似乎還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在發展。

回到侯府,伶俜冥思苦想許久,卻什麽法子都沒想出來。傍晚在姨母那兒用過晚膳,趁着姨母和表姐談論嫁妝的事宜,她尋了個散步消食的借口去了沈鳴的松柏院。

她到的時候,沈鳴正在院中舞劍。

她向來看他讀書寫字居多,舞劍也就在成親隔日早晨看過一回,現下再看到他拿着劍,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樹木在劍氣的震動中,飕飕而動,不由得暗嘆。

見到伶俜出現在月洞門口,沈鳴停下動作,收劍入鞘,擡起長袖輕拭了拭額頭的汗水,眉眼含笑朝她柔聲開口:“十一,有事?”

伶俜點點頭,來到他院中的石凳坐下,沈鳴吩咐福伯端來茶水,又親手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伶俜端起青瓷小杯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開口道:“世子,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說。”

沈鳴從未見她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嚴肅的表情,放在一張猶有些稚氣的臉上,看起來有些好笑。而他也确實輕笑了笑:“甚麽事情?”

伶俜這兩日一直在苦苦糾結應對法子,但不得不承認,這種事情并非她一個小姑娘應付得來的,與其自己愁腸百結,還不如早些跟沈鳴說清楚,讓他想辦法。她抿抿嘴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将沈錦葉羅兒韓子臨那堆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沈鳴聽她說完,眉頭微蹙:“你的意思是說德馨園許多伶人并非是正規買來,而是拐來的,還被喂了藥忘了原本的身份?那位葉公子就是其一,绫羅不僅幫他躲起來,還準備找證據去順天府告發韓子臨?”

伶俜點頭:“正是這樣。”她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又才道,“而且那韓子臨有龍陽之好,那些被買來的男孩子,好多都被他糟踐了。”

她到底只是個女子,如今年歲又尚小,說起這些,難免有些羞恥。

沈鳴倒是神色平淡,仿佛對這種事并不覺得有何稀奇,他略微思忖:“長姐過些日子就要出嫁,這種時候确實不方便沾惹是非。這樣罷,你跟她說,這件事女子不方便出面,若是她派出的人查到線索,交給我。雖然這事不歸錦衣衛管,但我會安排人送到順天府,不讓這件事跟她扯上關系。”

伶俜聽他這樣說,心中大喜,整個人如混沌初開。不管韓子臨會不會被順天府法辦,只要這事跟表姐沒關系,就算韓子臨要報複,也不會來找表姐。至于沈鳴,若是韓子臨要跟他鬥,她相信他自有方法應對。而且韓子臨不過只是個沒品沒級的世家子弟,要跟錦衣衛指揮佥事鬥,恐怕要吃了熊心豹子膽才行!

于是她眉眼彎彎,忙不疊點頭:“那我這就回去跟表姐說。”

沈鳴想了想又道:“你務必讓绫羅将葉羅兒藏好,絕不能讓人知道是她救的人。”

伶俜又是用力點頭:“我明白的。”

說完提着裙子匆匆要出去,走到院門口,又想起什麽似地轉頭朝沈鳴笑道:“世子,謝謝你!”

沈鳴也柔柔看着她,笑着對她揮揮手:“你跟我客氣作甚,你表姐也是我妹妹。”

伶俜回到靜欣苑,把同沈鳴說的那些話告訴了表姐。沈錦聽她将這事告訴了沈鳴,自是不太高興地抱怨她多嘴。

伶俜也料想到這點,摟着她笑嘻嘻道:“我不是看表姐馬上要出嫁了麽?那韓子臨可不是個好東西,若是你拿了證據把人告到順天府,就算你是侯府小姐,恐怕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幹那些腌攢事的人,只怕似什麽都做得出來。你是女兒家,許多事情做起來本就不方便,所以我才同世子說,他那個人你也知道,絕對不會透露給別人。若是他幫忙,也不會用侯府的人,跟侯府根本就扯不上關系,就算韓家發難,也發不到侯府頭上。”

沈錦嗔道:“你說得輕松,世子做這事是扯不上侯府,但他如今在錦衣衛當差,各方面牽扯也不少,韓家也不是普通的世家,可別連累他才好。”

伶俜知道她是擔心沈鳴,咧嘴笑開:“表姐,這個你就不用多慮了。世子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辦了不少漂亮差事,就算韓家知道這事是他做的,定然也不敢作何,畢竟是那韓子臨自己做得惡事。”

沈錦想了想,覺得自家表妹說得也有些道理。就算她拿到證據,派人告到順天府,自己不出面,但能用的人也都是出自侯府,稍加查證就知道是她所為。廣寧伯和父親向來有交往,只怕到時不好交差。加之自己一個深閨女子,做這些事,說出去委實不太好聽,傳到榮王府那邊,宋梁棟也不會好做。現下有沈鳴幫忙,倒是省去了這些可能的麻煩。

就這般又過了幾日,也不知是常進和常飛的本事厲害,還是走了些狗屎運。不僅尋到到幫韓子臨拐賣男童的牙婆的蹤跡,還陰差陽錯救了個從韓子臨那裏逃出來的孩子。

那孩子被灌過藥,但跟先前那被殺掉的孩子一樣,那藥力差了點,男孩七八歲,正是記事的年紀,雖然有些糊裏糊塗,弄不太清自己的身份,但偏偏記得自己是被那牙婆拐走的。

只是這些常年作惡幹缺德事的到底比常人謹慎,很快發覺有人在查他們。待常進和常飛剛安置好那孩子,再去打探牙婆的行跡,卻發覺那夥人正在卷鋪蓋跑路。

常進悄悄跟着,常飛則飛奔回侯府給沈錦報信。

此時已經是快到子時。沈錦得到消息大驚,雖然侯府護院侍衛不少,但也不可能出動人馬去抓個牙婆。可若是不把牙婆抓到,直接報告給順天府,又怕打草驚蛇。等到順天府派人去捉,恐怕那夥人早逃之夭夭。

她一時也沒個注意,別的不怕,就怕牙婆那夥子人跑掉,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沒了證據,韓子臨往後必然還能繼續作惡。

伶俜趕緊提醒她去找沈鳴。

沈錦雖然不知沈鳴能作何,但也只能病急亂投醫,匆匆忙忙和伶俜去了後院。

此時的沈鳴已經睡下,被沈錦和伶俜叫醒,聽沈錦三言兩語說清了來龍去脈,直接拿起劍:“長安,我們走!”

沈錦見他這是要親自去抓人,趕緊叮囑:“他們有好幾個人,聽常進說其中有兩個是武功高手,你千萬得當心點。”頓了頓,又道,“要不然我叫幾個護院跟着你?”

沈鳴蹙眉搖頭:“人多更容易打草驚蛇,何況若是叫了府中的護院。難不保消息洩露出去,韓家知道跟濟寧侯府有關,到時找上門,只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沈錦明白他說的是,卻又擔心着,一面是怕他有危險,一面是擔心他抓不到人。

沈鳴看出她的憂慮,輕笑道:“放心,這些人我一定會送到順天府,并且絕不讓韓子臨那邊知道跟我們有關。”

沈錦其實并不知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聽着他如此篤定的語氣,便自然而然相信了他。

時間緊迫,沈鳴不欲多說,帶着長安,匆匆往角門外走。一直未發一言的伶俜,看着他在月色中颀長的背影,忍不住跑上前:“世子,你小心些!”

沈鳴腳下微微一滞,轉頭朝她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月光下的少年,容貌清雅出塵,嘴角勾起淺淺的一笑,讓伶俜忽然就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

這一夜,伶俜沒有睡着,天還沒亮,就悄悄起床,蹑手蹑腳去了後院那小小的角門處等着。

後院一片寂靜,月光之下樹影重重,除了蟲鳴再無其他。

興許她是做過三年鬼的緣故,一個人蜷縮在角門旁,倒也并不覺得有多害怕。只希望沈鳴快些回來。

明知道他不會出事,但前世今生已大為不同,上輩子他跟這件事毫無關系,這輩子卻被她給牽扯了進來。說不擔憂那定然是假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晨曦初現之時,外頭響起細碎的聲音。本有些混沌的伶俜,一個激靈清醒,貼在門後去聽,果真是腳步聲。

角門落了鎖,從裏面也要鑰匙才能打開。伶俜本想着去喚福伯,卻還未站起身,兩道身影從上方躍入。

“世子!”伶俜看清來人,輕喚了一聲。

原來這兩人正是沈鳴和長安。

沈鳴轉頭,目光落在蜷在角門處小小的人,表情愕然道:“十一,你怎麽在這裏?”

伶俜蹲了太久,雙腿已經發麻,勉強站起來後,腳下不禁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穩。甕聲甕氣回他:“我擔心世子,所以就在這裏等着你回來。還順利嗎?”

沈鳴看着滿臉疲倦之色的女孩,淡淡的晨曦打在她臉上,卻有如出水芙蓉般幹淨美好,他忽然有些怔怔然。

他頭一回被人等待着擔憂着,這種感覺很奇妙,心中好像被人塞了一把蜜,一時有些不太适應,但很快就不自不覺勾唇輕笑,走上前聞聲道:“很順利,我已經讓人将牙婆那夥人送去了順天府,那個被拐的孩子,父母也已經尋到,正好能做證人。”

伶俜不知他的“讓人”是何人,總不該是錦衣衛的人,但他定然是有自己的辦法的。于是重重松了口氣,只是垂目時,目光落在他握劍的手上,只見暗紅一片,整只手沾滿了血跡。

她輕呼一聲:“世子,你受傷了?”

沈鳴搖搖頭,笑道:“不是我的,是牙婆那夥人的。”

伶俜長大一雙黑眸擡頭看他:“你們打得很厲害嗎?”

沈鳴又是搖頭,輕描淡寫道:“那倒沒有,他們總共就幾個人,身手很普通。”他不欲多說,朝她招招手,“我去淨手,你也來屋子裏坐着歇歇。”

打得雖然不厲害,但他那把劍卻吃了不少那些人的血。這種事情,他不必同她說太多。

伶俜其實也知他身手了得,十三歲就能殺死老虎的人,哪裏是一般人打得過的。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軀,難免有失手大意的時候,所以她才這般擔心。

院子裏的福伯聽到動靜,裹着衣服出門,看到三人,哎呦了一聲:“世子,您回來了!”

沈鳴點點頭。

他去洗手更衣時,伶俜就坐在廳裏的太師椅上等着。興許是繃着的一根弦兒松了下來,不知不覺竟歪頭睡着。

沈鳴清洗完畢,換了身慣常穿的白色大氅出來,看到的就是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小人。

長安咦了一聲,他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聲。長安趕緊收了聲。

沈鳴看着嘴唇微微張着的伶俜,無聲笑了笑,走上前将她打橫抱起來,放在內間的雕花架子床上,小心翼翼脫了鞋子,替她蓋上了錦被。

到底是年紀小,這樣一番動靜,伶俜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睡得香甜。

☆、38.第一更

一切看起來十分順利,牙婆一夥人被抓後,直接便供出了韓子臨,隔日順天府就派人去韓家将人給逮了去。不管那案子審得如何,總歸都跟沈錦無甚關系,不僅是伶俜,沈錦自己也松了口氣。

韓子臨到底是有身份背景的世家子弟,順天府伊不知那抓住牙婆的背後之人是誰,想來是懼怕韓家勢利,不便出面,也就順水推舟沒有去查。其實就算查出來是沈鳴也無妨,他到底是錦衣衛四品佥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即使不依仗濟寧侯府和國公府,韓家也沒本事拿他如何。

“葉公子不用急,如今韓子臨被關在順天府大牢,德馨園也被封了。你不妨将身子養好了再做打算,我這裏你盡管住着就是。若是能尋到親人最好,尋不到親人去南邊找個安寧的地兒謀生,也是不錯的。”

幾日之後,沈錦帶着伶俜來到柳葉胡同的宅子裏把這消息帶給他。

養了這些日子,葉羅兒身子已經好了不少,但其是內傷在身,仍舊還是虛弱着。那張美玉般的臉,因着病态的蒼白,愈發顯得弱柳扶風般羸弱。別說是沈錦,就是伶俜也覺得這少年委實可憐。年幼遭拐,被韓子臨糟蹋不說,還受盡虐待折磨,自己上輩子在王府的遭遇,與之比起來,都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于是先前因為他連累表姐的那點怨氣,也就消失殆盡。不過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葉羅兒聽了沈錦的話,感激地點點頭。

沈錦和葉羅兒又說了些關照的話,便起身道別:“我如今成親在即,恐怕近日沒有功夫來看你,若是你有了打算,需要我幫忙,讓王嬷嬷遣人來侯府個給我送個口信就好。”

葉羅兒起身,恭恭敬敬作揖行了個禮:“小姐的大恩大德,小生沒齒難忘,日後若有機會,定當湧泉相報。”

沈錦吃吃笑道:“葉公子千萬莫說這樣的話,我不過是看不過韓子臨作惡多端,日後你出了京城,尋着安身立命之地,我就滿足了。”

葉羅兒眼眶泛紅,又深深作了個揖。

道了別,沈錦和伶俜剛剛走到大門口,王嬷嬷送了人正要關上那朱紅大門,葉羅兒忽然又從裏面急急走了出來,手中拿了個玉墜子:“小姐,您的墜子剛剛落在後院了。”

沈錦見狀趕緊接過來,小心翼翼摸了摸,又系在腰間,舒了口氣道:“這墜子可不能丢!”

伶俜知道那墜子是宋梁棟送給她的,看着她珍惜的模樣,不由得抿嘴輕笑。

待到兩人離開,宅子的大門關閉,小胡同內一切恢複寧靜,圍牆折拐處,走出來兩個少女,正是濟寧侯府的二千金沈碧,和她的丫鬟青禾。

沈碧遙遙看着那緊閉的大門,皺了皺眉,低聲道:“青禾,我剛剛沒看錯對不對?那宅子裏住着一個男子,而且美得不同尋常。”

青禾點頭:“小姐沒看錯,剛剛那男子已經跟嬷嬷一道進去了,定然就是住在這宅子裏的。”

“王嬷嬷無子無女,那男子想來跟她無甚關系。”說罷,想到什麽似地抿嘴笑開:“沈錦的嫁妝宅子裏藏着個美男子,那可真是有趣了。走!咱們回去把這事告訴我娘。”

是日,濟寧侯府芍藥軒中。

“你說什麽?柳葉胡同的宅子裏藏了個男子?”正在喝着春茶的安氏聽到女兒的話,驚得手一抖,青花瓷茶杯的水差點潑了出來,又看向沈碧急急問,“是什麽人?你清楚麽?”

沈碧笑着搖頭:“只見長得十分俊朗,比畫中人走出來的人都好看。”

安氏思忖片刻:“看來我得讓人去查查了。”

沈碧笑道:“我看沈錦指不定養了個小倌在宅子裏,我只當她是個膽大的,沒想到膽大成這樣。”

安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要真像你所說,那倒是簡單。不過依我看沈錦并非這樣的人,而且你不是說她帶着十一那丫頭麽?若是真養了個小倌,肯定是要偷偷摸摸的,不會膽大到幽會還帶着表妹,這事恐怕另有原因。”說罷,又勾着唇有些得意地笑,“不過不論怎樣,這事對咱們都是個契機。侯爺不是最疼長女麽?把大半個侯府都要給長女陪嫁麽?我倒要看看若是出了什麽醜事,他要拿這個心肝長女如何?”

安氏這邊派人查了兩日,查到葉羅兒的身份不難,也大約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跟她預想的有些出入,她沒想沈錦不過是在救人,跟那藏在柳葉胡同宅子裏的美貌伶人,并未有半點首尾。

可這樣大好機會,她豈會錯過。葉羅兒的主子韓子臨如何入得獄她不得而知,手下的人也并未查到與沈錦有任何幹系。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讓韓子臨認定這事與沈錦有關即可。

韓子臨是甚麽樣的人,她可是聽過幾分,一個世家子弟在天子腳下幹了這麽多年見不得人的勾當,那絕對是個狠角色,只要他能從獄中出來,她們便只用看好戲了。

問題是如何将韓子臨撈出來?安氏自己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總該有人做得到。

這日安氏讓人給宮裏送了信,隔日便被李貴妃召喚進宮。

聽了安氏把來龍去脈說完,李貴妃十指丹蔻輕點着桌子,抿唇輕輕笑開:“绾绾,你知道我素來是站在你這邊的,雖然绫羅也是我的表外甥女,但若真要我選一個,我定然是選寶珠。做母親替孩子争取利益無可厚非,把韓子臨從順天府撈出來不是甚麽難事,我可以幫你這一次。但不論往後發生何事,這件事都跟我無關,你懂嗎?”

安氏慌忙跪在地上:“娘娘放心,奴婢絕不會牽涉上娘娘。”

李貴妃揮揮手,笑道:“你這般緊張作甚?不過是樁小事情罷了,我這樣說是不過是因為本宮到底只是個後宮女眷,若是知道我插手宮外這些事,陛下定然會惱怒,因此失了聖心也不一定。”

安氏誠惶誠恐道:“奴婢對娘娘的相助感激不盡,但凡日後娘娘要用得上奴婢,奴婢定肝腦塗地。”

李貴妃搖頭笑了笑:“你能這樣常進宮同我說說話,我就滿足了。”

安氏道:“只要娘娘需要,奴婢随叫随到。”

待宮女送了安氏出門,李貴妃慵懶地半躺在榻上,屋子裏的內侍太監趙公公忙上前跪在地上為她捶腿,又擡頭小聲試探問:“娘娘,昨日韓家廣寧伯夫人進宮同您求助,你不是答應幫忙麽?怎的今日又答應一回安氏?”

李貴妃優雅精致的臉上綻放一絲柔媚的淺笑:“送出兩份人情不好麽?況且我将安氏放出去那麽久,這顆雞肋一般的棋子,總該還是要用一用的。”頓了頓又道,“牙婆的家人查到了麽?”

趙公公道:“查到了,說是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不過人似乎躲起來了,咱們的人還在找。”

李貴妃點頭:“找到了之後讓人給牢裏的牙婆傳話,叫她攬下所有罪,不然她兒孫就都得死。一旦她認下所有罪,就馬上滅口。”

太監道:“奴才收到。”他默了片刻,又道:“但奴才還是有一事沒想明白,那韓子臨犯下的事兒死有餘辜,娘娘為何要救他?雖然把他撈出來不難,但也不是沒風險,一旦有風聲走漏,娘娘恐怕……”

李貴妃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叫下頭的人做事手腳幹淨點便是。這韓子臨死個一百遍都沒問題,但他兄長是寧夏巡撫,跟寧夏總兵蘇凜素來有龃龉。蘇家如今正得勢,連侯世子都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本宮要是不再加快速度,只怕我的玥兒就真的是沒機會了。這回我将韓子臨撈出來,韓家就欠我一個人情,将來要将蘇家拉下馬,定然會用得上的。”

趙公公笑道:“還是娘娘考慮得周全。”

李貴妃笑:“我的玥兒也是時候該返京了。回頭你代我寫封信給玥兒遞過去,讓他早些做準備,一年之內我必然會有辦法讓他返京。”

趙公公道:“奴才收到。魏王殿下看到娘娘的信,定然會很高興的。”

李貴妃卻是微微蹙起眉頭:“玥兒如今都已快弱冠之年,但先前給他安排的親事,都被他拒絕,這兩年他在藩地,我也是鞭長莫及,也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些甚麽,若是他沒在信中寫過想返京,我還真以為他就只想在藩地做個閑散王爺。”

趙公公道:“殿下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他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娘娘不須多慮。”

李貴妃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點點頭:“但願如此,本宮在宮中蠅營狗茍這麽多年,一切都是為了他,可不能叫為娘的失望。”

……

伶俜掐指算了算,如今正是三月初,上輩子表姐出事的前幾日。雖然韓子臨已經被抓,而且也不是表姐所為,但伶俜心裏總還是七上八下沒個着落,只要表姐還未嫁人,她都不敢掉以輕心。

幸好這些日子,沈錦聽進了寧氏的話,忙着待嫁的事,沒再想法設法往外頭跑。因着大婚在即,童玉娘的課也停了一陣子,伶俜無所事事,只整日形影不離跟着表姐。

又是一個朔日,也不知擔心今夜的沈鳴,還是因為對未知的惶恐。天一黑下來,伶俜就心慌得厲害,倒是沈錦一如既往地無知無覺。兩人漱洗完畢,丫鬟在屋子裏添了香,正要上床安寝時,竹香匆匆進來傳話:“大小姐,常進有事要報。”

沈錦猜到跟韓子臨有關,裹了衣服就出門去見人,伶俜見狀也趕緊爬起來跟上,等在黑漆漆的別院月洞門口的常進,一見到沈錦,就壓着聲音急道:“大小姐,不好了!”

沈錦秀眉微蹙:“發生了何事?”

常進道:“小的剛剛打聽到順天府将韓子臨放了出來。”

“甚麽?”沈錦和伶俜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訝。

常進道:“聽說是那牙婆攬下了所有罪行,只說韓子臨只是同她那裏買人,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拐來的。然後那婆子認了罪後,大約是知道自己罪行滔天,不會有活路,昨晚已經在牢裏自盡了。今日下午韓子臨就被韓家人接了回去。而且……”

“而且甚麽?”

“而且那韓子臨好像猜到葉羅兒逃跑跟小姐有關,恐怕也會以為是你告發的他。”

沈錦氣得跺跺腳:“怎會這樣?定然是有人在裏面做了手腳。”她想了想又道,“韓子臨猜到是我,葉公子定然不能在柳葉胡同待下去。趁着韓子臨剛出來,想必一時半會還沒力氣興風作浪。我得馬上安排葉公子出京城。”

伶俜一聽趕緊拉住她的手臂道:“長姐,今夜是朔日,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府中,讓常進安排葉公子出城便好。”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這種時候讓表姐出門。本來發生這種事,找沈鳴最穩妥,偏偏遇上朔日,沈鳴此刻恐怕正在松柏院中承受痛苦的煎熬。不知為什麽,伶俜總覺得今晚肯定有事發生。

常進聞言也點頭:“大小姐,表小姐說得對,這事交給我去辦就好,你到底是咱們侯府大小姐,若是遇到什麽事恐怕不方便。”

沈錦覺得兩人說得有道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确實幫不上什麽忙,只怕還會成為累贅。她想了想道:“那你趕緊去辦,一定要把葉公子神不知鬼不覺送出去。”

場景抱拳作了個揖:“放心,小的一定把這事辦好,大小姐就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罷。”

等常進離開,沈錦惱火地沖回屋子內:“還有沒有天理!韓子臨作惡那麽多年,害了那麽多孩子,好不容易給抓進了大牢,這才幾天啊就給放了出來!韓家可真是有本事!”

伶俜默默看着表姐生氣,心中也是一片惶然。她設想過很多可能,包括韓家猜到韓子臨一案跟表姐有關,繼而對濟寧侯府發難。可萬萬沒想到,本來證據确鑿,只需斷下來的案子,竟然幾天之內反轉。那牙婆不僅全攬下罪行,還畏罪自盡,這下連再次對峙的機會都沒有,韓子臨就這樣輕輕松松脫了身。她先前以為上輩子表姐出事,可能跟安氏有關,但現在一看,輕松就能把韓子臨撈出來,顯然安氏還沒這個本事,恐怕連韓家都不可能做到。

她忽然覺得事情變得好複雜,讓她半點來龍去脈都猜不出。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表姐,千萬不能讓她出府。

沈錦生了會兒氣,大約還是困了,便上了床歇息。躺在碧紗櫥帷幔裏的伶俜聽到她深沉的呼吸,自己才漸漸放松,本以為是個無眠夜,可到底年紀小,輾轉反側不久,也漸漸入了黑甜鄉。

一覺醒來,外頭還是黑沉沉的,約莫時日還早。屋子裏沒有燈,伶俜睜着眼睛也是烏黑一片。她輕輕喚了一聲:“表姐。”

沒有人回應,大約還在熟睡當中,伶俜正要閉上眼睛繼續睡一會兒,忽然靈光突至一般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跳下床,連鞋都未穿,就踏着冰涼的地板,朝對面兩丈之遙的架子床摸去”

“表姐!”她摸到床邊又喚了一聲,仍舊沒有回應。

這個時候她的心已經撲通撲通跳起來,咬牙伸手往床上一抹,除了一床已經沒了熱氣的錦被,哪裏還有沈錦的影子。

☆、39.第二更

她腦子一下就轟了,反應過來大叫:“竹香!竹香!”

外間的竹香聞聲爬起來,點了盞油燈進來:“表小姐,發生了何事?”

伶俜慘白着臉急道:“表姐呢?”

竹香也是一臉懵然:“大小姐不是在床上睡覺麽?”

伶俜已經猜到發生了何事,知道問她也無用,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現在什麽時辰了?”

竹香道:“還不到卯時。”她拿了燈走過來,咦了一聲,“大小姐怎麽不在床上?”

伶俜根本就沒心思回答她的疑問,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拿了件披風裹上:“我出去找她,你別驚動姨母。”

“表小姐!表小姐!”竹香在身後壓低聲音叫,但伶俜頭也不回沖了出去。

沒有月亮的夜晚黑得像一塊幕布,伶俜沒來得及拿燈,甚至連鞋子都未穿上,可她對着黑色渾然不覺,也感覺不到露水深重的冰涼。只不管不顧地往後府跑,除了沈鳴她不知道還能找誰。

踏着粗糙的石路,伶俜一口氣摸黑跑到了松柏院。在夜間蟲鳴聲包裹中,這隐在沉沉黑暗中的別院顯得異常寂靜,氣喘籲籲的伶俜跑到月洞門前大叫:‘世子!”

這瘆人的寂靜方才被打破。

屋子裏很快有回應,長安提着一盞油燈出來,看到從月洞門口奔進來的伶俜,愕然道:“十一小姐,發生何事了?”

伶俜開口的聲音都快帶着哭腔:“世子呢?世子怎麽樣了?他好了麽?”

雖然知道沈鳴正在犯着怪疾,但她只能存着一絲僥幸,希望這個時候他已經恢複神志。

長安有些為難道:“十一小姐,世子還沒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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