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晚間的天氣愈發冷了,外面胡同裏寂寥無聲,只有頭頂一輪月牙。俞庭君穿過胡同,徑直上了停在路邊的車裏。

他把車窗搖下,摸了根煙含進嘴裏,打火的時候,手有點不穩。

但是,他還是把火點燃了。

在黑暗吞吐。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但是他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随她,完全不随自己的意志左右。可是這女人還是對他不理不睬的,鐵石心腸也不過如此。就像四年前,分手後他出了車禍趟醫院裏,半個月裏她一次也沒來看過他。要不是這樣,他用得着幹這麽多傻逼的事情來引起她的注意嗎?

——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半輪殘月,唏噓不已。士別多年,他終于承認——白嘉言之于他,是心尖上不可抹去的烙痕,伴随着時間流逝,反而愈來愈清晰。

賀東堯之于他,則是不得不承認的刮目相看。

這兩個人,一個教會了他如何去愛,一個讓他明白了胸襟和成長。對于賀遠,他已經不再怨恨,但是依舊瞧不起他。然而,賀遠是賀遠,賀東堯是賀東堯。

何建國的兒子、烈士的兒子,哪裏是賀遠那個人渣能比的?

可是,當他明白的時候,他最愛的女人,他最好的兄弟,已經全都背向他。

只留他孤家寡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賀東堯第三天就回來了,很準時。嘉言按照約定和傅曉亮一起去接機,然後三人到了附近一家海鮮餐廳吃飯。傅曉亮叫嚷:“貴啊,簡直就是殺豬宰羊。”

嘉言說:“機場旁邊,肯定貴啊,外面一碗5塊錢的蘭州拉面,裏面要賣到79塊。你說這是幾倍?早說了回去吃就好,你偏不信邪。”

賀東堯給她夾菜:“別抱怨了,都算我的。你們看看我,這出去大半年了,吃得什麽啊?老毛子的東西,都是黑暗料理,那些中國餐廳就都貴的不行,天天吃方便面,我都覺得自個兒快變成方便面了。”

嘉言說:“工作,有什麽辦法?”

賀東堯笑,神色認真起來,眼睛裏都是光:“是啊,工作,長大了,總要幹點實事的,為自己,也為別人,為這個社會,也為這個國家,我們自己的國家。我總不能像以前一樣混了,人總要長大的。我們都有自己的責任。”

嘉言和傅曉亮也沉默下來。傅曉亮的眼睛也有些濕了,不過還是笑起來。這個平日有點憨的小年輕也鄭重地點點頭,白白的面孔透着一股自信的光:“我以後要做一個法官,盡我最大的努力做好,至少在我手裏,不要有一件冤假錯案。”

嘉言也有些被感染,笑了笑,低頭剝蝦:“我沒你們這麽有志向,以後做個工程師就好了,土建也好,工程研究也好,只要自己養活自己,幫我表妹、外婆過上好日子,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就行。”

“一定行的,嘉言你這麽上進,又這麽聰明。”賀東堯笑着鼓勵她。

三個人把手一只疊一只放在一起。雖然年齡差距大,但是有共同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嘉言其實真不是什麽有大志向的人,不像那些師兄師姐,想做科學家、研究員、代表國家到世界上發表什麽論文什麽的,她現在只想靠自己的一雙手,以後過上好日子,照顧好家人。

賀東堯先把傅曉亮送到家裏,才把嘉言送到了宿舍樓。她都要上樓了,他才在後面叫住她:“嘉言。”

嘉言轉過身去。

這段日子,他又曬黑了點。嘉言笑了笑:“還有什麽事兒嗎?”

賀東堯停頓了好久,一直望着她,然後笑了笑說:“下個月我就要去新疆了,我……雖然知道這不大可能,我還是要問你,你願不願意……不,你會來送我嗎?”

這話輾轉了會兒,還是改了。

不過,她聽出來了。但是,她幾乎沒有猶豫,還是那個她,還是那樣回答:“作為朋友,我一定會去的。東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對象要抓緊了。”

“……”賀東堯後來還是笑了笑,笑容是苦澀的,但是堅定地說,“我明白了。”

他是真明白了。

等了這麽多年,其實心中比誰都清楚,但就是不甘心,想要再試試。他心裏其實清楚,那已經不再是年少時候的愛慕,更多的是一種偏執。但是現在,他終于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她一個解脫。

他長大了,不可能為了一段永遠未知而不可望的情感而守候一輩子,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終于決定做一個了斷。

嘉言讀懂了他的眼神,也長舒一口氣,欣慰地點點頭:“祝福你,不管是事業還是感情。”

東子,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姑娘。

一個真正愛你也值得你愛的好姑娘。

夜深總是人靜。俞庭君回到司令部大院的時候,都晚上11點了,崗哨的盤問了好一會兒,見是衛/戍/區那邊的車牌一直不放他進去。他今兒心情本來就不是很好,冷着張臉站門口,也不想解釋,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就是這副德行,不耐煩呢,不知道人就覺得他這人裝逼着呢,瞧不起人。加上他本來就長得俊麗,五官出挑,唇紅齒白的,仔細盯着他飛揚奪目的眉宇瞧的時候,不管笑還是不笑,總讓人覺得有那麽幾分挑釁的意态。其實他這些年去外面維和,常年風餐露宿的,早改掉了以前那些驕奢淫逸的臭毛病,回了北京就去了衛/戍/區幹事,一幫老幹部首長都挺喜歡他的。他平日談得來的人很少,除了幾個圈裏相熟的人基本沒有什麽交際,做事很投入、很認真。而且他有文化,雖然傲,但是傲地不那麽讨厭,閑得無聊還能陪幾個首長下下棋、聊聊天。

但是,年輕這一輩的凡是第一眼見到他的,甭管什麽身份什麽性子,十個裏有九個都不待見他。他這人吧,天生就給人一種侵略性,就像有些人天生看着就有親和力一樣。他再怎麽笑怎麽和氣人家也看他不順眼,加上他脾氣也就那樣,就懶得和他們多廢話了。

用江玦的話說,對對對,你就這樣吧,反正你在部/隊裏,管着你下面那幫人就行,又不用像你大哥那樣左右逢迎。

俞庭君聽到這話就嗤了一聲,撩起眼簾看他:“這話有本事你當着他面說,看他不給你好看。要是回頭兜給你哥,又是一頓好打。”

“這麽多年兄弟了,能不損嗎?俞庭君你這性子真是無藥可救,你看看這大院裏,哦,不,是周邊這一帶的總參、海軍、軍科、通訊部大院的,這幫人有幾個看你順眼的?你能收收你那性子嗎?”江玦說這話的時候感慨,人是比以前成熟了,但是性子還是沒怎麽改。

其實,他心裏也同情這人。那時候和白嘉言鬧成那樣,都差點沒命了人家也不回頭看他一眼,他也是狠的,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直接報了名跑到西北那破山旮旯裏去了,差點送命。

那時候,他真以為俞庭君和賀東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誰知道,事情又峰回路轉。

從那以後,他是真覺得俞庭君變了。男人之間,生死之交,難道還看不清一個人嗎?再多的怨怼也會随風散去。俞庭君應該也是明白了,有些東西,賀東堯真的比他強太多。身份、地位、臉蛋,有時候比不上一些樸實無華的東西。

回到北京以後,俞庭君報名了維和,專門去那些窮鄉僻壤,東非那種破地方也去。江玦知道,他那是懲罰他自己呢,也是想忘記一些事情。

如果不是痛到了骨子裏,悔到了骨子裏,他怎麽會這樣折磨自己呢?

如今的俞庭君,沒了那份鋒芒畢露,反而多了幾份沉凝,也比過去更加不愛說話了。

約莫等了半個多小時,俞庭君一根煙都快抽完了,俞北平才過來接領他。這是他二叔俞亮的第二子,在他們這一輩裏排第六,所以他管他叫“小六”。

俞北平雖然不是很會交際,但性子還好,和那崗哨的交涉了幾句,對方詫異地往這邊看了眼就放行了,眼神還有幾分不自然。似乎是有些不相信,這人居然還是俞老首長的孫子?

俞北平進去的時候和他說:“四哥,你不擺架子、跟人好好說話會死嗎?大老遠還要我過來一趟幫你解釋?有這閑工夫我都把院子裏的花修了。”

俞庭君說:“你還不樂意啊?”

俞北平說:“哪裏敢?你這是直接回去嗎?”

“回去幹什麽,看老爺子臉色?他見我一次就堵一次,我看還是算了,年紀一大把了也不容易,我就不去了,也好讓他多活兩年。”

俞北平忙喊停了他:“別這樣成不?你可是老爺子的親外孫,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和庭哥身上呢。你三十不到肩上就兩杠了,可不比你大哥當年差,他是指望着你們倆進國防大呢,出來好接替他的班兒。不過你大哥是做參謀的,還是個文職,他那位置還是得看你。所有,別老覺得他看你不順眼,期望越高,就越是嚴格。”

“小六,你現在說話一套一套的了?”俞庭君回頭,對他笑了一下。

俞北平也笑了笑。

今晚禮堂放電影,聚集的人就特別多,路過時正好碰見熟人從裏面出來,揚聲喊他:“庭君?”

俞庭君回過頭去。

對方勾肩搭背三三兩兩下了臺階過來,在他身邊圍住。其中一人打量了他兩眼,笑了笑說:“什麽時候回來的,這段日子都不得見你?”

俞庭君說:“就是這兩天,不過事兒多,也往西山那邊趕。”

“你現在也是正經的官兒了,咱這幫游手好閑的見了可羨慕。”

俞庭君沒應答,也沒看他們,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有點諷刺。真情還是假意,有時候一目了然,又何必兜兜轉轉地呢?

對方又說:“這是回家去?”

“不。”俞庭君擡起腕表看了看,“我約了劉将軍下棋,時候不早了,回見。”說完揚手沖他們擺了擺,也不等他們回應就擡步離開。俞北平忙跟上。

遠遠的,身後傳來那幾人的議論聲。

“不說他這些年在外面很苦嗎,怎麽還是這副模樣?”

一哥們附和:“他還能怎樣?不就是那樣?眼睛永遠長在頭頂上。是的,咱都不配和他俞四公子說話。”

“他就這調調,怎麽樣都帥。”說這話的自然是個姑娘。

剛才那哥們“呸”了一聲:“你們女人啊,看到的永遠都是他那張臉。”

“你這是嫉妒吧。我看他挺好的,長得一頂一的好看,本事也行,人也有膽色,咱們這大院就他能和司令樓裏那幫老首長打成一片的。你們行嗎?別老排擠人家。而且,他和你們不一樣,人也正經,沒那麽多花邊。”

“呦呦呦,都說思/春的女人盲目,您這可不止是盲目了,簡直就是眼瞎了。你剛剛從國外回來當然不知道了,他還正經?那些年他那些破事咱院內誰不知道啊?也就這兩年變了。”

“怎麽說?”女人被勾起興趣。

這哥們兒幸災樂禍:“前些年他不是待在南京軍區嗎?聽說處了個女朋友,上心了,誰知後來掰了。我有一個朋友就在那邊,他跟我說啊,他當時又是飙車又是打架的,就差沒把天給翻過來了。結果呢,人家還不是把他給甩了。”

“還有這事?哪個女的不長眼睛甩他啊?”

“誰知道。不過,他這烈火性子誰受得了啊?你們女人啊,別看他模樣兒好,盤兒靓,人可不怎麽樣,你打聽打聽,前些年他是個什麽德行。”

“瞎話吧,我看他挺好的,前些日子樓道裏碰上還給我搬煤氣瓶呢,請他吃飯也不應。要是你們這幫色胚,有便宜能不占?”

“你這點姿色,想讓人産生興趣也難啊。”

“你丫找抽呢呢!”

“惱羞成怒了吧?”

……

經過操場的時候,俞庭君和俞北平道別,揮揮手示意他自個兒走遠:“甭送了,我去劉老那兒,晚點兒他肯定留我吃飯。”

“不回去吃了?難得回來一躺啊。”

“不了。”

俞北平說:“那你有空再回來啊,四哥。”

俞庭君應了聲,在路燈下對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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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幾個寶貝說看不懂,也有的心肝說回憶太長不想看了,_(:зゝ∠)_我稍微梳理一下:

1—8章是現在,9—51章倒序,52章承接前面8章,然後一直都是現在(偶爾插敘回憶)

回憶縱軸是:①初遇——②別扭(楠竹脾氣臭、韓璐)——③複合——④決裂(舅舅和魚塘的事、俞三的事/兩個中心梗)/②是初識和矛盾積累④是女主意識到不可調和的矛盾、前路黑暗無光(她得叫俞一聲BG),決定放棄。51後的正面決裂改成插敘,放52章後面了,寫了幾次發現還是不大擅長這種正面撕逼,還是改成側面描寫吧。

愉快(*  ̄3)(ε ̄ *)不要反複詢問哦,作者菌會炸毛的,變成俞四那樣。我就問你們一句——你們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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