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質問
單獨談話結束後,書蘭先生離開了墨香閣,宋知夏還得留下來收拾一番,雖說灑掃一類的粗活有書院仆婦做了,但一些事還是得學生們自己來做。
比如,洗筆洗硯臺,這些都得學生們自己來,連同書蘭先生的筆和硯臺,也得學生們來洗。
比如,每日練字廢掉的紙,都得收拾起來,拿到專門的爐子裏,一一燒幹淨了,因着每日的廢紙量都很多,燒都得要燒小半天,燒紙的人得守着,烤着,熱得一身汗,同時還要小心注意爐口飛出的灰燼,萬一飛遠了還得追過去看有沒有起火,廢紙都燒完了還得守着爐子,得等到爐子徹底沒了火氣才能走。
比如,學生們放學後,雖然都會把腕袋放回小室裏,但她們都是随意放的,總得有人來一一歸置好,尤其是系帶,不歸置好就容易打結,如果有什麽材料缺了少了,要補上,得留下條子讓仆婦們補齊了。
這些零散細碎的事,原先都是學生們輪流着來的,現在竹舍裏來了宋知夏,這些事自然而然地就歸了她。
宋知夏燒好了廢紙,理好了小室,回家去了,而她的袖口裏,正帶了一段細麻繩。
第二日,宋知夏的副課選了禦射、畫藝、國文、茶藝、花藝,後兩門相對簡單好過,宋知夏之所以挑這兩門,完全就是為了湊足五門副課的數量。
雙梅書院并不要求學生們五門副課同修,副課可以分開修習,只要在五年中,五門副課全部達到中等線,就可以畢業了。
宋知夏決定先修習禦射、畫藝和國文,茶藝和花藝可以等到以後再行修習。
領取了三門副課的課時表後,宋知夏就按着課時表,開始了主課和副課的學習。
與主課不同,副課并不要求學生每堂課都到堂,只要學生在考試時能達到中等線,就可以自由地選擇到堂與不到堂,不過這也只是相對來說,學生有多大的自由,就還得看任課先生的性情,比如書藝課,書藝先生有好幾位,其她先生都好說,只除了嚴苛的書蘭先生,如果學生上的這一門課,正好是由書蘭先生來授課的,那麽沒有一個學生敢不到堂上課,敢不到堂,那就做好挨板子的準備吧。
宋知夏因着喜歡禦射,所以禦射課是常常到堂的。
禦射課不同于其它課,不管是主課還是副課,都是在操練場上課的,只是劃定的區域不同罷了,就連蔡家班也沒有特殊,也是到操練場上課,而因着蔡家小姐們也在操練場上禦射課,禦射課還成了很受學生們喜歡的副課,每日操練場上都有許多學生在上課。
禦射,分為禦和射,禦就是馬術和駕車,射就是箭術,但是雙梅書院是女子學堂,所以禦射課只教馬術和箭術,而且是最簡單最基礎的馬術和箭術,女子不需上場作戰,只需自保,在出事時能夠騎馬逃走就夠了,所以禦射課的要求一向不高,可以說,只要能上馬騎行一會兒,能在馬上射出一支箭,還不要求中靶,就可以達到中等線了,于是,禦射課就成了學生們最喜愛最開心的副課,幾乎人人都會填報禦射為副課。
因着禦射課的要求極低,所以在操練場上,學生們總是嘻笑玩鬧着,玩鬧更甚于學習,操練場上可以說是一片歡歌笑語。
“我不學了!”突然一聲清叱響起,緊接着就是一道大大的摔地聲,整個操練場都變得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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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學生都看向了聲音的來處,宋知夏也看了過去,原來是那位鵝蛋臉表小姐啊,她摔了一張弓,滿臉怒容,她的邊上正站着瓜子臉表小姐,正對她說着什麽。
鵝蛋臉姓周名蓉,瓜子臉姓張名璇,兩人同年,也是去年一同進入書院的,兩人相處得還不錯,算是形影不離。
張璇勸着什麽,但看周蓉的神色,她明顯聽不進去,果然,才一小會兒,周蓉就憋不住大嚷起來。
“我不學了,我不學了!憑什麽我就得受那個老婆子的氣,那個總是陰陽怪氣,只會刻薄刁難人的老婆子,能教出什麽好?還讓我練力氣,練這個有什麽用?練也只能練出一身的的俗氣粗氣了,她不就是......”周蓉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她的嘴被撲過去的張璇給死死捂住了。
不只張璇,邊上離她們近的蔡家班小姐們也過來了幾個,連拉帶拽的把周蓉給拖走了。
宋知夏眨了眨眼,不怪她多想,只是她怎麽聽都覺得周蓉罵的是書蘭先生,刻薄刁難,書院這麽多先生,最合适這個風評的就是書蘭先生了,而且書蘭先生年近四十,也的确算得上是老婆子,再加上要周蓉練力氣,想到那日她與書蘭先生對于養體存正氣的讨論,宋知夏差點大笑出聲,看來書蘭先生對周蓉的書藝實在是忍無可忍,都已經私下命她去練力氣了。
宋知夏的心情極好,她準備了好幾日,終于找到了保存汁液的方法,看來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又到了上書藝課的時候,宋知夏照例在課前準備好腕袋,有的人是一袋,有的人是兩袋,她一一地放在前輩們的桌案上。
周蓉抿着唇,強捺住不滿,在手腕上系上了兩個腕袋。
照例,上課前學生先書寫五張紙,每個學生的要求都不一樣,有的大字有的小字,但都是五張紙,書寫完後,選一張自己認為最好的書作交給書蘭先生審閱,書蘭先生看完之後一一進行點評,之後再授課。
這一日的書藝課,與往日的書藝課并無什麽不同,學生們書字,然後交予書蘭先生點評。
書蘭先生點評了幾個學生後,看着桌上的一頁紙,眉頭明顯皺了起來。
“周蓉,你今日的字,退步的很厲害啊。”書蘭先生說的很平淡,并沒有多說什麽如果你再這樣下去便不能畢業,或是不要再學書藝了我教不了你之類的話,但就算是這樣,也已經算是很嚴厲的批評了,因為這些學生全是家世高的嬌小姐,從小被人哄着捧着,受不得一丁點重話,書蘭先生當着衆位學生們的面說周蓉的字退步了,已經是很不給她臉面了。
周蓉的眼圈立刻就紅了,垂首不語。
不語,就已經是一種反抗了,如果是懂事的學生,這時候應該立刻請先生息怒,然後表示自己錯了,會努力,會改正。
書蘭先生看了周蓉一眼,不再多說,敲了敲竹片,開始今日的授課。
堂下學生們端正坐姿,認認真真地聽課。
書蘭先生在堂上講,學生們在堂下聽,邊聽邊提筆記錄,時不時還要在邊上的白紙上寫上幾個字,按先生所說的運筆方式練一練。お稥冂第
堂下只有八個學生,每個人在做什麽,認不認真聽講,堂上的書蘭先生一目了然,書蘭先生每講一段,便會看一眼堂下,若是有學生不解,便會着重再講解一遍。
這麽一講一看的,漸漸的,書蘭先生就關注到了周蓉身上,無它,只因周蓉完全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雙手藏在案下,還不停地動着。
書蘭先生剛想喝問周蓉在做什麽,突然周蓉就起身了。
“先生,學生想去醫室一趟。”周蓉大聲說道。
“為何?”書蘭先生問道。
周蓉舉高自己的右手,并且把右手的袖子挽高:“學生的手很癢,要去醫室上藥。”周蓉的聲音很大,因為她覺得自己的理由很正當,所以理直氣壯。
書蘭先生和所有學生的目光都落在了周蓉的右手上,她白皙的右手腕上紅了一大圈,而且腫得高高的,上面還有一些抓撓出來的血痕。
書蘭先生見周蓉的确身體有恙,語氣緩和了不少:“好,你且去吧。”
“謝先生。”周蓉草草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了。
這件事本是課堂上的一出小波折,待周蓉上藥回來,大家問一問也就是了,但這一回周蓉沒回來,直到散學的鐘聲響起,周蓉也沒回來。
書蘭先生不放心,打算親自去醫室看一看,其她的學生們也想去看看周蓉到底生了什麽病,還是沾染了什麽蟲子,今年新生考試時發生的蟲災她們也有所耳聞,擔心書院還是沒有清理幹淨毒蟲。
一行人來到了醫室,結果醫室裏除了醫女之外,并沒有其她人。
“周蓉小姐上完藥就已經回去了。”醫女快言快語地回話,她常年服侍人,一眼便知道書蘭先生和衆位小姐們想要問她什麽,“周蓉小姐的傷并不是被蟲子咬的,而是被她自己撓成這樣的,也許她的手腕上本就有一些小擦傷,然後沾染了一些髒東西,比如泥土或池水之類的,讓傷口發疼發癢,周蓉小姐處理不當,直接用指甲去撓,結果越撓越癢,手勁也越來越大,最後就紅腫破皮了。”
衆位小姐們都輕輕籲了一口氣,不是蟲子咬的就好,她們都吓死了。
書蘭先生知曉了周蓉的傷情後,謝了醫女一句,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就回去了。
既然周蓉手上的傷情并不嚴重,那她不回課室不回複先生,擅自離開,就成了逃課了,書蘭先生決定記周蓉一記小過。
下一堂書藝課時,周蓉來了,她早從張璇那邊知曉了書蘭先生去醫室找自己,自己卻不在的消息,估計今日自己要挨一頓板子,所以今日進來時,周蓉的臉色就十分別扭,像是心裏憋着股氣,想要發洩出來的樣子。
因着周蓉的樣子不對,學生們都沒有過去與她說話,就連同她交情最好的張璇都不過去。
開課之後學生們照例要寫五張紙,宋知夏給前輩們分發腕袋,分到周蓉的桌案上時,周蓉突然抓住了宋知夏的手。
“是你對不對?是你在我的腕袋上動了手腳!”周蓉惡狠狠地盯着宋知夏。
宋知夏瞪大了眼,好似很意外周蓉的突然喝問,她馬上大聲反駁:“沒有,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做!”
“如果不是你,那為什麽我的手碰到了你分發的腕袋,我的手就紅腫發癢了?那日我的手明明很幹淨,什麽髒東西都沒碰過,不管是泥土還是池水,甚至連花草我都沒碰到過,怎麽可能沾染了什麽髒東西,讓我的手發癢了呢?”周蓉認準了是宋知夏動的手腳。
宋知夏很生氣:“不是我,我不知道你的手為什麽發癢,我只知道不幹我的事,你若是咬定是我分發的腕袋有不妥,那你自個去做腕袋,從此以後你的腕帶你自己随身放好,千萬別讓我摸着了。”
周蓉又盯了宋知夏好一會兒,見宋知夏始終沒有慌亂的神色,周蓉也只能放開了她。
“好,我自己做。”周蓉自己去了小室,親自動手做腕袋。
這一場開課前的小沖突被所有學生看在了眼底,有的學生與周蓉交情好,比如張璇,但也有學生與周蓉交情不好,這一場沖突誰是誰非,各人心中各有評判,在周蓉去小室制作腕袋時,竟然還有兩位蔡家小姐過來安慰宋知夏,讓宋知夏不要傷心。
宋知夏也從這場小沖突中看出了竹舍衆位小姐們的親疏關系,之前無事時,都是姐姐妹妹,至少表面上是一團和氣,一旦有事,誰親誰疏,就看出來了。
在這竹舍中,周蓉絕對不是地位高的人,經由此事,更看出她也絕不是人緣好的人,從周蓉向宋知夏發難,竟然沒有人出面幫周蓉聲讨宋知夏,就連張璇也只是旁觀而已,就可以看出來了。
從衆人的旁觀态度,可以很清楚的明白,周蓉說的話并不被衆人所采信,衆人不相信宋知夏設計了周蓉,衆人這種不幫周蓉也不幫宋知夏的做法,其實更偏向于宋知夏,如果她們相信周蓉的話,對宋知夏就不會是這種旁觀的态度,而是一并施壓了,在多位蔡家小姐和表小姐的聯手施壓之下,就算宋知夏真的無辜,她的名聲也壞了。
待周蓉從小室出來的時候,她不知道,她的風評又差了,多了疑心和沖動的實例,而宋知夏反而因此事得了衆人的同情,周蓉的質疑反而令她自己的處境變得難堪。
宋知夏看了周蓉一眼,說來真是可笑,周蓉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練體粗魯可笑,她卻沒有想到,她自己在別人的眼中,竟也是看不起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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