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竹林精舍
午間的小休結束後,随着铛铛的鐘聲響起,下午的課時開始了。
宋知夏回了墨香閣,剛提筆寫了幾個字,書蘭先生便進來了,還走到了宋知夏的桌案前。
“知夏,你是新生,根底太淺,在墨香閣裏埋頭習字與你無益,先與我從最基本的學起,你且随我來。”書蘭先生說罷便往閣外行去。
宋知夏趕緊起身跟上。
書蘭先生領着宋知夏一路前行,直到走進一片竹林深處,七繞八彎後,來到了一座竹制精舍前。
宋知夏看着竹舍,心中有些揣測。
這裏她從來沒有來過,也不知曉這片竹林深處竟然還有一座精舍,想來,這裏便是專供給蔡家小姐和表小姐們上課的地方吧,唔,也許是之一,不同的課,應該是用不同的課室,這裏應該是專研書藝的課室吧。
書蘭先生聽得宋知夏腳步停頓,回首示意宋知夏跟上,推開竹舍小門,領着宋知夏進了竹舍。
竹舍裏一片安靜,裏面有七位學子正在練字,每人提筆的手腕上都懸着一袋或兩袋小布包。
宋知夏一見便知這是在練腕力,當年她也是這麽練的,從一個小布包到兩個小布包,每個小布包都是二兩的份量,雖說不重,但經不住懸的時間久,懸的久了,手腕上總是會紅腫,甚至會流血,這種練法還是很磨練人的。
書蘭先生徑直往堂中的師座行去,宋知夏垂首跟在後面,然後在師座前的臺階前止步。
書蘭先生落座後,拿起桌案上的兩片小竹板輕敲了一下,清脆的竹擊聲響起,底下練字的學子們都擱下了筆,正坐恭聽先生的訓示。
“這是為師今年新收的弟子,宋知夏,她新入院,根底太淺,字未成風骨,需從頭學起,不宜進墨香閣,又因今年無新生填選書藝為主課,她沒有同窗,為師不好為她單獨授課,便讓她過來,與你們一同學習,你們是她的前輩,若得空閑,且費心指點教導她一番,為師希望你們能在書藝這條道路上共進共勉,相幫相扶。”
原來書蘭先生是打算把她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放在一起教學啊,這麽做倒也的确是方便了,不過更多的應該還是要給她聯系好人脈吧,這些小姐們的家世都很高,若是同窗做的好了,日後都是助力啊。
宋知夏在心中十分感激書蘭先生的好意。
蔡家小姐表小姐們聽得書蘭先生的訓示,面上也沒什麽不滿,都平靜地接受了先生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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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以宋知夏的出身,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一同學習,并不般配,不過書蘭先生着意說了宋知夏是她的弟子,有了這一層關系,就不能算是不妥當了,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蔡家小姐表小姐們既然拜了書蘭先生為書藝先生,那麽就得承認先生的弟子,與先生的弟子一同學習,這本就是無可指摘的事,若有不滿,那便是不懂事不知禮了。
學子們齊齊應聲行禮:“謹遵先生教誨,必不負先生所望。”
堂中的學子們齊齊行禮,宋知夏見狀趕緊避開幾步,避到師座邊沿,不敢讓前輩們拜了自己,若是讓她們拜着了,自己便是大大地失禮了。
書蘭先生聽得學生們的回應,微微颔首,偏頭看向宋知夏:“知夏,過來拜見諸位前輩,她們都是蔡家的小姐和表小姐們,家傳底蘊深厚,自小便得書藝大家指點書藝,你若是能得她們指點一二,便是你大大的福氣。”書蘭先生這樣說,也算是給宋知夏介紹學生們的身份了,既點明了學生們的出身,又指點了她日後與她們相處應有的度,既是只能在書藝上求指點,不能過多糾纏。
“是。”宋知夏先躬身面向先生行禮,再走到師座正下,面對衆位前輩,“後進晚輩宋知夏,拜見衆位前輩。”
宋知夏與堂下學子們彼此見了禮,全了前輩和後進的禮數。
書蘭先生滿意地看着新弟子與學生們彼此見禮,見她們行完禮,這才繼續說道:“知夏是後進晚輩,以後準備腕袋的事就交給她來做,你們專心練字就好。”
“是,先生。”學子們和宋知夏齊齊應聲。
腕袋便是懸在手腕上的小布包,書院裏沒有專屬的仆從,除了書院準備的東西之外,比如桌案和紙墨紙硯,每個課班若是需要用到什麽小東西,都得學生們自己去準備,比如書藝班練字用的腕袋,比如花藝班需要用到的花枝,就算是蔡家班也一樣,書院一視同仁,小姐表小姐們照樣要自己去做去準備。
腕袋都是由小姐們輪流負責的,腕袋的縫制、稱量、系帶、縫補、更換,都是小姐們自己來的,今日書蘭先生帶了宋知夏進來,她是後進晚輩,應該尊敬前輩,自然該由她來承擔瑣事雜事了。
書蘭先生這麽安排是理所當然,宋知夏也沒有任何異議,相反,她極樂意負責此事,因為她在這七位小姐表小姐中,看到了兩張剛剛見過的臉,正是那兩位鵝蛋臉和瓜子臉。
真是天賜的好機會啊,如果不好好抓緊利用,那才是辜負了上天的安排,更加對不起自己啊。
書蘭先生讓宋知夏自己去搬桌案蒲團和筆墨紙硯,以後上課宋知夏就在竹舍裏上了,不過沒課的時候,宋知夏還是要回到墨香閣裏好好練字,主課不同于副課,要求是很高的,僅僅在課上練字,是遠遠達不到書蘭先生所要求的。
擺好了桌案和筆墨紙硯,宋知夏又被書蘭先生要求腕上也懸上一個腕袋,宋知夏照做了,不過就是二兩,對她來說,這點份量絲毫影響不到她的運筆力度。
書蘭先生站在宋知夏的桌案旁,看着她懸着腕袋習字,在看她寫了兩大張大字後,要求她改寫小字,每個字不能比黃豆大。
宋知夏換了筆,開始寫比黃豆小一些的小字。
在寫了兩大張小字後,書蘭先生又讓她改寫蠅頭小字。
宋知夏又換了筆,開始寫蠅頭小字。
蠅頭小字不好寫,越小的字,對運筆的要求就越高,除了蠅頭小字之外,大如鬥的大字也極考驗功力,沒有一定的腕力和體力,要寫得揮灑自如是不可能的。
宋知夏寫了半張蠅頭小字後,書蘭先生又改了要求,這回要宋知夏再多加一個腕袋,連續寫五張蠅頭小字,并且寫完之後還要将這五張呈給書蘭先生看。
宋知夏應了,書蘭先生便轉身離開,開始一一檢閱起學生們交上來的功課了。
竹舍裏更加安靜了,正在習字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運筆速度,有的幹脆還停下了,她們都在偷偷地打量書蘭先生的臉色,生怕一個不好,板子落在自個身上,書蘭先生教學嚴苛,就算是蔡家小姐,也是照樣挨打的。
書蘭先生的臉色果然越來越差,待放下學生們的功課,便一言不發、臉色黑沉地看着她們。
學生們戰戰兢兢地擱下了筆,垂首等待先生的訓斥。
今日是開學第一日,書蘭先生不想壞了這開學的大好氣氛,只是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長長地出一口氣,開口訓道:“今日是開學第一日,為師便不罰你們了,只是,從今日起,你們的腕上都得再多系一個腕袋,書藝講究勤學苦練,既然你們不肯勤學,那就只得苦練了。”
學生們個個面露苦色,顫抖着聲音,卻仍恭敬地行了一禮:“謝先生寬宏。”
書蘭先生的目光轉向宋知夏:“知夏,你去左側的小室,将腕袋拿過來。”
“是。”
宋知夏進了左側小室,裏面有一個小櫃,櫃裏放着四五個腕袋,還有一小疊裁好的布片,一團細麻繩,一海碗細白沙,一個針線笸籮,以及一個小秤。
宋知夏把這些東西都端了出來,書蘭先生讓學生們自己過去領材料,自己做腕袋。
學生們領好了材料,自己動手做起了腕袋,宋知夏着意注意了那兩位蔡家表小姐,看她們的臉色都不佳,尤其是鵝蛋臉,更是将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很是不滿的樣子,但就算心裏再不滿,她們還是乖乖地做好了腕袋,然後懸在了腕間。
書蘭先生見學生們都懸好了腕帶,便開始朗聲講起了課,蔡家班的課果然與尋常班的課不同,有許多內容是宋知夏未曾聽書蘭先生講過的,課上宋知夏聽得十分入神。
下午的課時結束後,書蘭先生留下了宋知夏。
“知夏,明日便要填報副課了,你想選哪五門?”書蘭先生問道。
雙梅書院推崇術業有專攻,所以書院的選課規矩是,新生先填報主課,待主課确定後,再由主課先生依照新生們的不同,給予新生們不同的副課選擇建議,因為主課為主,副課為輔,副課最好能對主課有輔助之功。
“弟子尚未想好,只是心中想選禦射和畫藝。”宋知夏恭謹地回道。
“你選畫藝,為師倒能明白,書畫不分家嘛,不過你為何選禦射呢?”書蘭先生問道。
“因為弟子以為,要想書藝有成,必須得先有好體魄,立字書言,需有正氣,無正氣,字不立,書不成,而人之正氣,存于心,存于體,故而弟子以為,體養正氣,正氣足,書藝方能成。”
書蘭先生淺笑:“大善,為師也是如此想得,世間君子,無不是手書立世真言,劍蕩世間不平的真英豪之輩,手無縛雞之力,身無頂天立地之正氣,又如何書得出留芳百世的好字好帖。”
書蘭先生拿出一張填表:“既然你有心健體養正氣,那就選禦射吧,畫藝也選上,另外三門,除了國文必選之外,其餘兩門,你自己選吧。”
宋知夏躬身行禮:“多謝先生指點。”
書蘭先生受了宋知夏的禮,又道:“這座竹舍,其實教的是蔡家班書藝課中的中下學生,因着她們的基礎差,為師會多講一些,你在這裏學,也能跟着多學到一些東西,只是為師以為你有天賦,不必在這裏多耗費時日,你平日多思多練,盡早走上自己的書藝之道,待你的字有了長進,為師便會讓你回墨香閣,在墨香閣裏專門教導你。”
書蘭先生看着宋知夏,語重心長地說道:“知夏,你要記得,墨香閣才是你的根基之所,書藝才是你的立身之道,你不要為了一些雜事亂了自己的心境,誤了自己的前程,懂嗎?”書蘭先生的話很有深意,讓宋知夏不要一門心思光想着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拉好關系,最重要的還是要靠自己,靠自己的書藝立身存世。
宋知夏很感激書蘭先生的看重和提點,躬身大拜:“弟子謝恩師指點,弟子必不負恩師所望。”宋知夏也不想一直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在一起,她進書院并不是為了成為誰的跟班的,書蘭先生這一番安排,既促成了她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的同窗情誼,助她開拓了人脈,又給她留有了餘地,不至于與蔡家小姐表小姐們糾纏過深,成為她們的工具,這樣的體貼,宋知夏實在是太感動,太驚喜了。
這樣的體貼和愛護,宋知夏從未在書院裏收獲過,甚至,從未在父親母親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過。
宋知夏在感動和驚喜之後,又有些迷茫和失落。
所以,這還是因為夢的原因嗎?
因為在夢裏,所以嚴苛的書蘭先生才會對自己如此之好?
因為在夢裏,所以一切事情的發展都滿足了自己內心的願望?
夢何時會醒呢?
醒來後,這一切都會消失,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在枯寂的冷宮中活下去呢?
宋知夏打了個寒顫。
不,我不要醒,就算是夢,我也願意一直活在夢裏。
就算,就算夢最終會醒,那我最起碼要在這夢裏肆意活一回,再不受委屈,再不受欺辱,這樣就算從夢中醒來,一切消失,最少我還有值得回味和留戀的回憶,不負上天恩賜我的這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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