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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到了,春天開始掀起撩人的裙角。
秦九這些日子在幫大斌搬器材,每次回到家腰酸背痛,什麽都幹不了就會睡着。他開始理解大斌,生活如此累人,還怎麽再去追求音樂與理想。
這次的任務是去港橋大學布置學術報告廳的LED大屏幕。這個工作很累人,需要把車停到門外,再靠人力搬上去。最重要的是,需要配合好,才能把兩塊LED屏幕整齊地摞在一起。
從早上弄到中午,終于都弄好,秦九一身的汗,一擡手臂就能聞到身上的酸汗味道,不過周圍的工友都是這樣,他也就習慣了。
調試電腦的大哥擡了一下手,示意可以,大顯示屏一下子就亮了。強光讓每個人都擡頭,秦九眯眼,傅一維的照片打在大屏幕上。
他穿着紅色博士服,身後是歐式建築,捧着鮮花,臉上是淡淡的笑意。旁邊是他的學歷介紹:
巴黎高等師範學校哲學學士
港橋大學哲學碩士
匹茲堡大學哲學博士
現任港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哲學系教授,碩士生導師
旁邊的工友碰了碰秦九,問:“這些大學你聽過嗎?那個匹茲堡大學在哪裏?”
秦九搖頭,盯着屏幕說:“別問我,我高中沒畢業。”
下午還要把器材送回公司倉庫,中午的飯是公司給定的盒飯,一葷兩素,葷菜還是土豆雞塊,基本沒幾塊雞肉。
秦九的手指甲間都是灰塵,他本來想進學術報告廳去洗手的,一看自己的身上,灰不溜秋,靴子上也是塵土飛揚,想想算了,就湊合一下。
他和幾個工友蹲在學術報告廳後面的臺階上扒拉着盒飯,擡眼能看見西裝革履的人們相互謙讓說笑着,走進學術報告廳。
幾個學生從後門的洗手間裏出來,聊着天:
“傅老師的講座真的是火爆啊!”
“對啊,好幾個大牛都來了……不過還是女生多,傅一維長得那張臉啊……”
“誰說不是,有一次他代唐老師的課,他不是不喜歡馬克思嘛,就是照着書念……我們看着他的臉硬是沒睡着……”
“哈哈哈,你可千萬別在傅老師面前說漏了嘴!”
“……”
一個女孩不小心踢翻了秦九的水瓶,她看了一眼秦九,略帶些鄙夷和嫌棄,說了聲“對不起”,趕緊離開,生怕沾到他身上的氣息似的。
秦九瞥了一眼,沒有理會,倒是旁邊的工友很氣憤,“媽的,女大學生有什麽了不起!”
秦九扒飯,不說話。
“秦九。”
眼前的陽光被遮擋住,秦九應聲擡頭,嘴裏還嚼着飯,看到了提着公文包,頭發梳的紋絲不亂的傅一維。
秦九依舊嚼着嘴裏的飯,在傅一維的目光中吞下去,然後低下頭,把土豆炖雞塊中的一個雞塊夾給了工友,工友一笑,“阿九,咋不吃肉?”
秦九說:“沒胃口。”
傅一維又低聲喚了一句:“秦九。”
秦九索性蹲着轉了個身,側面對着傅一維。
傅一維沒有走,秦九嚼着米粒,覺得索然無味。
“傅一維,走啊……院長都到了!”拐彎處跑來一個也是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傅一維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秦九。
傅一維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喂,傅一維,你……”
“秦九。”傅一維的語氣加重,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唐笑禮拉住傅一維的胳膊,拽着他,說:“大家都等你呢……快點。”
傅一維在唐笑禮的拉拽下扭頭走了。秦九等陽光又出現才擡頭,看着他筆直的背影,愣神。
工友邊用手指甲剔牙邊說:“我操,這不大屏幕上的那個人嗎……阿九,你們認識?”
秦九把飯盒一扔,起身伸個懶腰,說:“不認識!”
—
唐笑禮看着臺上從容不迫的傅一維,很難想到他和那個工地男孩有什麽交集。
唐笑禮也是港橋有名學者的後代,是傅一維的本科師弟,不過他後來一直待在美國,才到港橋大學做講師。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一輩子就喜歡研究黑格爾和馬克思,本科就發了外文核心,也算是年少有為。
秦九在唐笑禮眼中就是那些辍學打工的男孩,出油的長發,怪異的裝扮,潦草的紋身,灰頭土臉的樣子配得上廉價的衣物,脖子上挂的東西是合金,靴子是人造革,全身上下可能不如他們一篇小essay值錢,連柏拉圖都不知道是誰的“潮流”男孩。
他承認他們這樣的人都有精神上的“嫌貧愛富”。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價值,形而上的東西不是所有人能研究的,他打死也不相信這個男孩會和傅一維讨論海德格爾和龐蒂-梅洛。
傅一維的講座結束,被一群學者圍住,各種稱贊從他們嘴裏說出,他無可奈何,只能順應着點頭。餘光一掃,他看到了正在搬運器材的秦九。
他使勁的時候肩胛部分的肌肉微微隆起,帶動後背的曲線,後頸流出汗,滲透到衣服裏,一轉身能看到深色的痕跡。
他笑着應付同僚,再擡眼的時候,器材全部被搬了出去,秦九也消失了。
—
秦九這幾天真忙的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倒班休息一天,他給自己定了張head的live house的票。今天的樂隊是一支大學生樂隊,名字叫做純粹理性,是一支後朋克樂隊。音樂很迷幻,歌詞像是在念詩。
現場也不是很嗨,最後主唱用一直都很平穩的聲音說:“感謝我的導師。”
秦九站在後排悄悄的翻了個白眼,搞樂隊還要整這些?他覺得不是他的風格,越來越無趣,剛準備推着門出去,被一個男人攔住。
男人戴着一頂巴拿馬帽,鼻梁上架着黑色圓框眼鏡,他問:“你是旅行伴侶二號主唱?”
秦九點頭。
“我是head的主理人,你可以叫我郭北。”
秦九一愣,head可是港橋對樂隊發展最好的live house,他受寵若驚。
“我是從傅老師那裏聽說你們的……”
“誰?”秦九沒聽清,皺眉問道。
“傅一維,傅老師,我們是好朋友!”郭北向上挑了一下頭,秦九順着看過去,傅一維和南姜子靠在二樓的柱子上在交談。
“我知道你們現在只發了兩首歌,但是沒關系,我們正好有一個港橋新聲專場,你可以帶着樂隊來參加……”
秦九聽着他的話,眼神和樓上的傅一維撞上,他的眼睛突然變冷,說了句“不用了”,然後推門跑了出去。
秦九覺得煩悶,蹲在馬路上抽了根煙,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流。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高壓的皮球,在捉襟見肘和蒙混過關間彈跳,這種別扭又複雜的感覺并不好,因為有很多事情他并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他把煙頭丢掉,起身,看到了傅一維向他走來。秦九想要逃避,卻被傅一維一把抓過了手腕。
秦九心裏一陣異樣,大力地甩開,說:“傅老師,你不必用這種方式向我道歉!”
“我們樂隊夠不夠head演出的水平,我自己知道。”
秦九要走,傅一維又上去拉住他的手腕,說:“秦九,我只是給你争取到了一個機會而已。”
秦九又甩開了他的手,說:“別碰我!”
傅一維松手,眼神有一絲不自然,說:“抱歉。”
“傅老師是我什麽人啊?”
秦九這麽一問,讓傅一維怔住。
“朋友?”秦九笑笑,“我覺得我不夠格……”
秦九低頭重新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火光漸明,風把煙灰吹散,一星紅光在黑暗中時明時滅,不遠處有醉酒男人的呓語和女人不明所以的哭泣聲傳來。
“老師?親人?樂迷?……”
傅一維的眼神變暗。
“難不成,是戀人?”
一輛車鳴笛而過,刺眼燈光逼射雙眼如同盲目,空氣摩擦發出叫嚣,荷爾蒙的強烈刺激海潮般撲卷而來。
傅一維眯眼。
秦九自嘲又幹硬地笑了兩聲,他的嘴唇在寒夜中格外鮮紅,與堅毅的五官組合矛盾,格格不入,陽剛又陰柔的詭異性感
“我欠你五千塊,你只是我的債主。”
秦九對着傅一維把沒抽完的煙丢掉,煙頭滾落在他的休閑皮鞋旁邊,煙頭還未熄滅,低溫不能将它結束,它在冰冷中獨自燃燒。
—
南姜子看着秦九和傅一維交替的背景,走上前,與傅一維并排,點燃了一根煙,并且遞給傅一維一根。
她吐出白煙,看見秦九消失,說:“Erwin,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南姜子自顧自地說:“青春期男孩的老父親。”
傅一維笑出了聲。
“一個嚴肅的老父親,一心想為青春期兒子好,但是兒子總是不領情……”
傅一維笑地眸子都亮了,說:“姜子,你這樣戳破我,真的很讨厭。”
南姜子聳聳肩,說:“我說的是事實。”
傅一維不語,默默抽煙,南姜子繼續說:“快點打破這種關系吧,傅老師。”
她最後三個字是學秦九的叫法,學得有模有樣。
“你想想你爸讓你回港橋大學讀碩士,那時的你和現在的他是一個境地。況且,那時你已經二十多了,現在他還不過十八歲。”
南姜子單薄的眼睛看向傅一維,說:“我真的為你高興,一維。”
傅一維看着秦九消失的地方,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故事的發現和你要的都不一樣,
我多想你有勇氣能重新開場
《硬漢》——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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