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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擡起頭來,發現宋時清似乎從剛才起就沒怎麽動過筷子。
見易麒發愣,宋時清問道:“不方便嗎?”
“沒有啊,”易麒說着從領口拉出了墜子,傾着身子往前湊,“有點短……”
宋時清笑了。他站了起來,坐到了易麒的隔壁,接着伸手接過了那個玉墜。
“這是個戒指嘛,”他低着頭,仔細端詳着手裏那個環狀的還帶着易麒體溫的玉制飾品,“好特別。”
易麒很緊張。他仰着頭,不敢動,小心翼翼垂下視線,看向近在咫尺的宋時清的側臉。
“這玉成色很好,應該很貴吧,”宋時清擡頭,“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易麒不自覺往後仰了些許:“不貴的,便宜貨。在地攤上買的。”
宋時清聞言微微揚了下眉毛,沒說話。
他們離得還是太近,近得心裏有鬼的人根本抑制不住慌張。
易麒為了掩飾情緒,說個不停:“不是我,是別人買來送我的。不對,本來也不是送我的。買的人覺得這個戒指好看,但買回來發現太厚重了不方便戴在手上,就随手丢在家裏。後來看我喜歡,才送我了。”
宋時清安靜地聽他說完,表情似笑非笑,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那人說這是個便宜貨?”
易麒有點好奇:“你很懂玉嗎?”
宋時清搖了搖頭,接着終于松開了手,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只是覺得看着挺油亮通透,雕刻的花紋也挺精致的。”
“老師說那麽透又賣得那麽便宜很有可能就是塊染色的玻璃。”易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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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就是……送我這個的人。”
“江導演?”
易麒點了點頭。緊接着,他非常突兀地加大了音量,嚴肅說道:“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原本正低着頭拿着水杯想要喝水的宋時清瞬間噴了。
他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恢複平靜:“哪種關系啊?”
易麒十分窘迫。
關于他和江河之間的各類流言蜚語實在太多了,事到如今易麒早已懶得解釋。他覺得阮筱雨可能都信了些許,要不然怎麽會猜出他暗戀的對象是一名同性。但她不主動問,易麒就當不知道。
唯獨宋時清,易麒怕他也跟着誤會。
但好好吃着飯,突然大喊這些,太奇怪了吧。
“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都是假的。”
宋時清看着他:“我不太關心那些,也沒什麽了解。”
易麒立刻低頭 :“當我什麽都沒說。”
“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誰沒有呀,”宋時清笑道,“我都被安排過好多個女朋友了。最誇張還有說我隐婚已經有孩子的。”
易麒擡頭看他。
“當然都是假的,”宋時清和他強調,“我現在哪有時間談戀愛啊。要是真有孩子,我肯定每天陪着他。”
“……”
“經歷過就知道很多說得繪聲繪色的傳言都沒法當真,”宋時清沖他笑了一下,“眼見為實。”
易麒點頭:“嗯,就是。”
“不過……”宋時清又問道,“你和江導演感情是真的很好吧?”
易麒不疑有他,認真答道:“他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看過一些他拍的電影,”宋時清說,“《輕飄飄》、《星辰落幕》、《三小姐昨天來過》,還有……還有《阿七》。”
易麒臉微微發燒。
宋時清笑着指了指他:“都有你。”
“你知道阿七也有我呀?”
“你的百度百科上就有啊,”宋時清說,“不過我發現的時候也挺驚訝的,有一種童年偶像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感覺。”
易麒臉更燒了:“你也說得太誇張了。”
《阿七》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演電影。當時江河想要找個小朋友飾演童年時代的主角,機緣巧合,相中了他。
“易小七,”宋時清說,“我還記得演員表裏你的名字呢。小七演了小小七,我印象特別深。”
至少有近十年沒人這麽叫過他了,易麒甚至有點扭捏:“江老師一開始喊我去試鏡就是因為發現我也叫小七。”
“那是你的本名?”
“嗯,”易麒點頭,“十歲的時候才改成現在這個。”
宋時清若有所思。
“易麒這個名字,是江老師給我起的。”
“我能叫你小七嗎?”宋時清突然問道。
“诶?”
宋時清看着他:“可以嗎?”
易麒連忙點頭:“行啊。”
之所以會叫小七,好像是因為他是家裏排行第七的孩子。
易麒不确定。年幼時的很多事情他都記不清了,對于家人的印象如今回憶起來也都是模模糊糊的。最早遇到江河的時候,他住在福利院。
江河當時要拍攝一部電影,主角的就是一個從福利院裏走出來的青年。
易麒也是後來才知道,江河當時也試鏡了不少受過專業培訓的小演員,但都不怎麽滿意。于是,他幹脆另辟蹊徑,想找個有真實經歷的孩子。
易麒所在的福利院不怎麽正規,多給點錢人都能繞過手續帶走,何況帶去拍一部電影。
十多年過去,易麒對于試鏡的過程已經記不清了。但他依舊記得之前茫茫然和幾個小朋友一起排着隊在門口等待時的忐忑,和之後江河對旁邊的人說“這孩子有靈氣,我喜歡”時的表情。
江河是真的喜歡他。
拍攝時對他極富耐心,每天結束時都會給他些小零食作為獎勵。閑下來還會過來逗逗他,和他玩耍,也跟他閑聊。
江河還擔心拍攝電影會拖累他的學習進度,考慮專門請個家庭老師跟着攝制組每天給他進行單獨輔導。
然後他才知道易小七當時根本沒有正經上過學。
易小七那年九歲,普通人家的孩子至少也該兩年級了。但偏遠地區的福利院,就連義務教育都無法為孩子們保證。院裏的孩子從幾歲到十幾歲,平日裏上課都是在一起的。教他們的老師也沒有資格證。
易小七只會二十以內的加法,和十以內的減法。另外,就是能歪歪扭扭寫出自己的名字。
江河當時問他,那你想不想上學?
易小七當然想。他用力點頭,還認真地告訴江河:“我的夢想是當科學家!”
江河那年也不過二十多歲,非常理想化,并且做事沖動。他在認真摸着易小七的腦袋誇獎他了不起有志向的第二天,就風風火火又跑去那家福利院。
“所以,江老師是改變我一生的人,”易麒說,“他對我而言就像是……”
“爸爸?”宋時清接口。
“不是不是,”易麒慌忙搖頭,“江老師也沒有那麽老吧。”
“他不是收養你了嗎?”
“沒有呀,”易麒還是搖頭,“你誤會了,他只是幫我找到了願意收養我的人。畢竟他那時也沒時間照顧小孩兒吧。”
宋時清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道:“那小七小朋友的科學家之夢呢?”
易麒聞言笑了起來:“江老師和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宋時清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就在……藝校入學考的考場上。”
“他是面試官啊?”
“嗯,”易麒笑着點頭,“我告訴他,科學家那是我九歲以前的夢想了。”
從易小七到易麒,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新的生活環境對當時的易麒而言,簡直就是個夢境。收養他的是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妻,先生也姓易。他們曾有過一個女兒,多年前因病去世了。之後就一直沒能再懷上。
他們和之間江河的關系,大致就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中間隔了好幾層,不算熟。
“我看人還是挺準的,”江河第一次帶他見那對夫婦時,這樣安撫他,“你未來的爸爸媽媽一看就是很好的人。他們會喜歡你的。”
易麒特別信他。事實也證明,他說的很對。
新爸爸和新媽媽對易麒寵愛備至,讓早就過慣了苦日子的易麒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有點兒不知所措。
對于竟然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衣櫃,自己的書桌,甚至是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錢,他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有趣的是,在他來到新家的第二年,早就放棄了備孕的夫婦居然又有了喜訊。
“小麒是個福星。”他的養母在告訴他這個消息後這樣說道。
事後,易麒在給江河的信裏寫道:我馬上就要當哥哥啦!
正如他之前和之後寄出的很多信一樣,江河沒有回複。
易麒偶爾會懷疑自己已經被江河給遺忘了。他為此有些難過,但并不怨恨。畢竟,他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這個人給的。
江河在他心目中,是人生中的第一束光,任何人都無法比拟。
他不想當科學家了。他回憶自己第一次遇到江河,第一次站在攝像機前,第一次念出臺詞,每一樣都讓他興奮和快樂。
而他的養父母總是願意無條件地支持他的選擇。
多年以後,當他在考場上和他童年時代的偶像終于再次相見,對方驚訝的神色讓他心中燃起了一點惡作劇得逞般的快樂。
“我從九歲開始,就立志成為一個演員。”他對他的考官說道。
“可他為什麽從來不回你的信?”宋時清問。
“地址錯了,”易麒嘆了口氣,“他一封都沒收到。後來還問我為什麽從來不聯系他,是不是沒良心。”
宋時清笑了笑。他單手撐着下巴,用另一只手輕輕敲了兩下面前半滿的玻璃杯,視線落在杯中層層暈開的液體表面上:“他一定很喜歡你。”
易麒垂下視線:“應該是吧。他說過我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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