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易麒以往從未同人提起過自己的這段過往。

他的養父母在很早以前就叮囑過他,以後無論去哪兒,對着誰,如非必要都不用刻意提起他們之間的領養關系。從他來到他們家的那天起,他就是他們的親生孩子了。

他們會這麽叮囑的目的,應該是擔心若是學校同學知道了易麒的情況,會對他戴上有色眼鏡甚至刻意排擠。他們想讓他就像最普通的平凡孩子那樣快樂長大。

不止他們。再次重逢後,江河也對他私下提過,過去那些經歷最好別随意往外說。畢竟成為演員後,他就成了一個公衆人物。與衆不同的身世過往會吸引許多不必要的眼球。

但現在,易麒不覺得自己告訴宋時清這些有什麽問題。在說出來以後,他甚至還覺得有些開心。

宋時清今天給他分享了一個非常獨家的美好回憶。相對的,他也想把自己的一些小秘密說給宋時清聽。這是屬于他的一種有些幼稚的示好方式,或者說更像是一種小小的标記手段。

如此,他們之間就擁有了一些獨一無二的東西。

“突然就說了這麽一大堆,”他在對宋時清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少帶着些忐忑,“這些我以前從來沒和人提過,今天也不知怎麽的就……”

“抱歉,”宋時清雖然沖他笑,但表情有點僵硬,“我很遺憾,那個……”

易麒搖頭:“沒事啊。能和人聊這些我不覺得難過。”

江河去世三年了。他心裏的傷口早就結了痂,偶爾會覺得癢,但不再會痛得撕心裂肺了。

而珍藏在他心裏的那些回憶,如今捧出來,吹開表面上在歲月洗禮中蒙上的灰塵,依舊是美好又閃亮的。把它們都分享給這個如今在自己心目中也十分特別的存在,這本身也會一個新的美好回憶。

當晚回到酒店房間時已經是深夜了。

易麒說了一大堆話,又吃了滿滿一碗米飯。躺上床後腦子很空,肚子很脹。

點單時他們叫了飲料和啤酒。但當易麒又點了一碗米飯後,他的杯子就被宋時清收走了。

“你還是喝湯吧。”他當時這樣笑着對易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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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飯被湯泡久了,逐漸膨脹起來,讓易麒原本躺平後會變得略微凹陷的小腹産生了一點微妙的弧度。

易麒拍着肚子,回憶之前幾個小時中和宋時清相處時的種種細節,心情無比愉快。

阮筱雨給他發了消息,像往常那樣提醒了他一遍明天的行程安排。在易麒确認過後,她又發了一個笑得十分詭異的表情,問他:“情況怎麽樣?”

易麒答道:“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反正我覺得挺好。”

第二天的活動是在下午,地點在B市市中心的商場裏,距離他們入住的酒店很近,開車過去不到五分鐘。

易麒覺得B市的城市布局很奇特。往前一步現代又繁華,但在此映襯包圍下,附近又有像昨天宋時清帶他去過的餐館那樣破舊落後的地方。

到了活動場地,他在後臺休息室對着宋時清随口感慨了兩句。

宋時清聽完告訴他:“因為這兒地段好,拆遷補償太高,所以拆不起。”

“什麽意思?”

“你別看昨天那地方又破又舊,但寸土寸金。那兒住着的人就等着靠拆遷發財,”宋時清繼續說道,“可惜沒有開發商吃得下來。”

易麒聽明白了。那兒的房子,攥在手裏雖然看着不咋地,但若有朝一日能賣出去,價值連城。可惜,賣不出去。等于守着一堆黃金餓肚子。

接着他又想起了一個問題:“那你說以前住在附近,豈不也是……”

話音未落,房門突然被敲響了。工作人員提醒他們,再過十分鐘活動就要開始,請他們提前到後臺準備。

“我有點緊張。”易麒小聲對宋時清說。

“別怕,”宋時清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有我在呢。”

一直到上了臺,易麒肩膀附近那一塊的溫度還有些不自然。

他坐在高腳登上,左邊是主持人,右邊是榮靜,面前是無數興奮的觀衆。

宋時清離他特別遠,在舞臺的另一個角落。

作為這次宣傳活動真正的主角,這座位安排實在非常不科學。

活動司儀是個在當地還算挺有名的主持人。在一一介紹過嘉賓,又請幾位主創談過電影的創作思路後,便開始進行起了閑話家常式的采訪。

半年之前那個關于宋時清和榮靜之間的緋聞如今早已罕有人提起。那司儀可能是覺得反正已經沒人當真,那拿來開個玩笑也無傷大雅。

“聽說劇情中榮靜和我們時清會有一段非常甜蜜美好的愛情故事?”

話音剛落,臺上所有人齊齊搖頭擺手。

“我在電影裏對手戲最多的其實是易麒呀,”榮靜主動拿起話筒,“他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為什麽大家會覺得我和時清有一段呢?”

“是這樣嗎?”主持人看向了易麒。

易麒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主持人又望向了宋時清:“原來沒有你的事啊?”

“有啊,怎麽沒有,”宋時清說,“我和小麒在裏邊也有一段美好又深刻的故事呢。”

“叫的那麽親熱,看來在戲外感情也很不錯嘛?”主持人笑道。

“是啊。當初拍攝的時候劇組的大家都很照顧我,”宋時清說,“尤其是小麒,我大多數戲份都是和他一起的。我第一次拍電影,一點經驗也沒有,全靠他帶動我。我們到現在都一直有聯系。”

易麒在主持人把視線投過來時,搶在他開口提問前,已經點頭了。

衆人見狀紛紛笑了起來。

“小麒看起來好緊張啊,”主持人笑道,“啊,我也可以叫你小麒嗎?”

易麒繼續點頭。

“你好像很少參加這類活動,這次願意出席,是什麽原因呢?”

易麒抿了一下嘴唇,接着十分不自然地側過頭去,看了一眼距離他略顯的有些遙遠的宋時清。

“因為……”

“因為他很崇拜陶導演,”宋時清拿起話筒,“我替他說了啊,沒關系吧?陶導演,你在看嗎?我們小麒可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千裏迢迢特地趕過來的。您本人怎麽就沒來呢?”

臺上臺下氣氛都歡快又活躍,只有易麒一個人,笑容特別僵硬,臉還很燒。

但他會緊張不是因為對于參加這類活動缺乏經驗。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聽出來,宋時清方才叫的并不是“小麒”。那一點細微的差別,若非當事人,絕難察覺。

其實昨天宋時清在問過能否稱呼他為“小七”後,并沒有當面喚過他。沒想到第一次聽他這麽叫自己,就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所有人都沒發覺,只有他們心照不宣。

一個堂而皇之的,只屬于兩個人之間的小默契。

易麒坐在臺上,面紅耳赤。

那之後,氣氛一直非常熱絡。臺上衆人大多性格外放,司儀又風趣幽默很會引導話題,現場笑聲不斷。

易麒不太擅長主動插話,大多數時候都是面帶微笑坐在那兒聽着大家胡侃。司儀可能是好心,時不時會主動關照他一下,問一問“小麒是不是這樣啊”,或者“小麒怎麽看”。

“等等啊,這不是一部青春喜劇片嗎,為什麽被你們說得人物關系那麽複雜呢,”司儀故作混亂,“我們小麒喜歡的到底是誰呀?”

衆人視線都落在了易麒身上,易麒趕緊拿起話筒:“不是我呀,是襄揚。襄揚這個人對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欽慕方式……”

“才這一會兒,就已經被你們帶壞,學會打太極了,”司儀嘆了口氣,“其實我已經聽陶導演說了,小麒在電影裏喜歡的是年長的大姐姐。”

他明顯在開玩笑,易麒倒是回答得很認真:“襄揚這個角色其實本質是很單純的。他表面上是愛慕姚老師,其實本質上這種向往跟一般意義上的愛情不太一樣。姚老師是他仰望的一個目标,代表的是他理想中的那種屬于女性也屬于成年人的特別美好的一部分,而不是真正想要追求的對象。他對姚老師的感情大概是一種青春期特有的……”

“原來你對我不是真心的呀?”榮靜突然開口。

衆人大笑,易麒愣了一下,趕緊連連擺手:“我對榮靜姐也是非常欽慕的!”

榮靜立刻笑了:“乖。”

司儀見狀,又問道:“那小麒現實中也會更傾向于喜歡年長的對象嗎?”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啊……”易麒再次認真思考,然後猛地想到宋時清好像比自己大上三歲,于是又改口道,“可能是的吧?”

臺上臺下紛紛起哄。易麒小心翼翼回頭往宋時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宋時清正用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單手托着下巴,歪着頭看他。

四目相對,宋世清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整場活動持續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最後在宋時清的歌聲中迎來了尾聲。

結束以後,宋時清立刻回了酒店,接着馬不停蹄在助理的陪同下趕去了機場。他前一天晚上和易麒提過,明天一大早就要開始錄制一個綜藝節目。

相比之下,易麒就要空閑很多了。這段時間倒是有過幾個邀約,但他看了劇本後都不怎麽喜歡,還在糾結。

他其實已經休息夠了。但江河以前告訴過他,有時間就多看多學多練,但千萬不要仗着年輕有人氣高報酬就接爛片。形象和口碑這東西,一旦歪了,就很難再救回來了。而且,糟糕的劇本對于一個優秀的演員而言完全是一種折磨。

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左右為難的事情。

江河還在的時候,他從來不愁會沒有好的劇本。但如今,過于挑三揀四,時間久了,他就徹底從這個圈子裏消失了。

對比心上人的積極上進,易麒覺得自己過于鹹魚了。

想到宋時清,易麒心中微微失落。方才回到後臺,宋時清和其他人都鄭重道了別,但只跟他遠遠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

感覺有點區別待遇。

好在如今電影已經進入了宣傳期,接下來各類活動數量不少,他們很快就能再見。

正想着,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才剛離開的宋時清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我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易麒茫然回複。

“?”

“請問小七先生,你願意成為我下一首單曲的MV男主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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