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宋時清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比尋常孩子更擅長捕捉旁人的情緒。---
在同齡人還可以盡情哭鬧任性的年紀,他已經被迫開始學習如何察言觀色。這對他而言算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生存手段。
所以,在面對易麒這樣不善于掩飾的人時,他總是很輕易就能察覺到對方的心緒波動。
比如最近,他很明顯感覺到了易麒情緒的低落。
雖然只是隔着網絡靠電話或者視頻交流,但易麒說話的語氣,表情,都和尋常時不太一樣,給人一種小狗耷拉着尾巴的既視感,特別低沉,甚至有點兒壓抑。
宋時清一度以為是電影的拍攝依舊不順利,但易麒卻矢口否認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宋時清才意識到,他之所以情緒不對,恰恰是因為拍攝進行得特別順利。
當易麒終于迎來殺青,宋時清在視頻通話裏才剛說了一句恭喜,對面那個人雖然沖他笑了但同時眼眶也紅了。
宋時清不明所以,連忙安慰。
然後,他才終于聽着情緒有點兒失控的易麒斷斷續續解釋了緣由。
故事裏,枭的命運令人唏噓。他機關算盡最終手刃了仇人,但在這過程中也幾乎賠上了一切。得償所願,但面對着信賴過也痛恨過的人冰涼的身軀,卻感覺不到一絲喜悅暢快。因為他連支撐着自己在泥濘裏繼續生存的信念也一同失去了。
電影最後給了枭一個生死不明的開放式結局。
“他死了,”易麒邊說邊吸鼻子,“劇本裏本來寫明了的,後來拍到那部分臨時改的。我和編劇聊過,他說覺得枭的生命停留在那個位置這個人物才算圓滿。但可能對于觀衆而言太難接受了,所以導演才決定處理得模糊一點。”
“你是不能接受他其實死了的這個結局?”
“不是,”易麒搖頭,“我覺得那對他而言也許不是一件壞事。我也說不清……就是難受。覺得很壓抑,還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宋時清以前就知道易麒是一個對于演戲非常認真的人,卻沒想到他會投入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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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這麽低落的模樣,難免心疼。可與此同時,又覺得十分可愛。
他想抱抱他,輕輕地拍他的背,告訴他好了好了都過去了,無論枭擁有什麽樣的人生,小七的生活還是會像原來那樣繼續下去。
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可能會讓易麒覺得高興的事。
“你接下來就回家了對吧?”
“嗯,”易麒點頭,“累死了,我要好好休息一陣。”
“這次可提前通知了,”宋時清說,“我過來找你。”
再次見到易麒的時候,他已經把頭發剪短了,甚至比原來更短了一點。
看起來有點毛茸茸,還露出了完整的額頭,越發顯得少年氣。
宋時清很想調侃幾句。他覺得易麒聽過後一定會認真向他強調“我已經二十三了”。
可惜進門之後一直沒找到機會。
宋時清原本還琢磨着等見面以後要怎麽安慰這個最近在視頻裏都表現得萎靡不振的小家夥,卻不想看到的第一眼易麒就活蹦亂跳。
明明已經提前打過招呼,易麒卻還是像之前每一次驚喜那樣蹦着往他身上挂,然後用力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旁邊猛蹭。
那一頭蓬松柔軟的短發用手摸着觸感美妙,但被這樣戳着真的很會很癢。
宋時清一邊笑一邊往後躲,易麒不依不饒繼續往他身上貼。
“我好想你!”易麒在他耳邊旁邊說得特別大聲。
宋時清剛想在他臉頰上親一口,就聽見易麒又大聲問道:“你這次帶了嗎?沒帶也沒關系,我已經買了!”
他的小七,一個熱情的氣氛殺手,時不時就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但就算是在這樣的時刻,他雖然無奈,同樣會覺得非常可愛。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濾鏡吧。
易麒嘴上喊得奔放,一副巴不得趕緊把宋時清扒光了大戰三百回合的架勢。
但實際進入正題後,又總是生澀無措的很。過于稀薄的經驗讓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紅着臉任由擺弄。
他又把那個挂墜戴上了。
宋時清先是把它往後撥了過去。但易麒嫌硌在背後硬硬的不舒服,努力蹭着身子把它挪到了自己身側。
于是只要宋時清低頭看他,就能同時看見那個落在他頸項旁邊的玉墜子。
非常礙眼。
宋時清想把它摘下來,但易麒卻又不配合了。
他皺着眉頭眯着眼睛,說起話來聲音含含糊糊,說你動那個做什麽,你親親我。他說完仰起頭來,那模樣讓人沒法狠心說不。
最終宋時清騰出了一只手,把那枚還帶着易麒體溫的玉制指環握在了掌心裏。
這樣就看不見了。
仿佛掩耳盜鈴。
宋時清在易麒身上發現了好幾處傷。
兩邊的膝蓋和小腿上都有明顯的淤青痕跡,左手小臂外側結了一小片星星點點的痂,腰際還有一個長條形的新鮮疤痕。
雖然大約能猜到原因,但宋時清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你上次不是說高難度動作都有替身麽,”他問,“怎麽身上還這副模樣?”
易麒的腦袋在他胸口動了動:“已經不痛了。”
“你是不是總是逞強自己上?”宋時清問。
“不是逞強啊,”易麒擡頭,“做不到的非要去做才叫逞強,我做到了啊。”
“……那是不是還該誇誇你。”
“大家都誇我呢。”易麒說。
宋時清有錯覺自己像個愛操心的老母親。別人都贊美他家仔飛得高,只有他擔憂他飛得太累。
想勸,又覺得大概沒什麽用。
易麒對于自己的這份職業有着單純又炙熱的信仰。在發自靈魂的熱愛之下,這些小傷小痛根本不值一提。
宋時清覺得自己若是說多了,大概會被嫌棄理解不了這份熱忱。
……可能還會被拿來和江河作比較。
江河一定能懂。他們有共同語言,他們的事業相輔相成。江河是他的引路人,是他生命中的一盞明燈。
這要怎麽比。
更何況,宋時清人生的前二十三年裏,已經被拿來和江河比較得太多太多。
他早就厭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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