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整座容府異常安靜,上頭的主子安分不少,沒鬧出什麽事來,下頭的奴仆自然也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的事做好。

老太君的舊疾又犯了,一會兒頭痛,一會兒喘不過氣來,天天喝着湯藥,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口中嚷嚷要老天爺快把她收了。

「……奶奶還可以活上好些年,如今養好身子要緊。」容子骥從祖母的面相來看,時辰未到,就算想早一點解脫也辦不到。

老太君讓江氏扶坐起身,喝了兩口湯藥後就喝不下去了。「三郎,如今你三嬸人也死了,就別再恨她了。」

容子骥口氣很淡。「孫兒不恨她,只是不喜歡有人對自己的東西出手,既然敢做,就別怪孫兒翻臉無情。」

這話可讓老太君聽得一楞一楞的,她看了好久,确定眼前是她一向疼愛的孫子,可又覺得好陌生,他眉眼之間多了幾分疏離,連口氣都顯得淡漠,這還是她心目中那個善良體貼的三郎嗎?

當年長子若是願意跟她商量,把心中的懷疑說出來,說不定母子不用分離那麽多年,甚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這也害得孫子在至親面前,不得不隐藏真實的一面,就連自己都騙……她忍不住在心裏大喊「把原本的三郎還給我」!

「三郎像是突然變了個人,還真是讓人不習慣。」江氏幹笑。

他狀似不經心地回道:「二嬸最好早點習慣。」

江氏陪着笑臉。「說得是、說得是。」

「另外還有件事,在這兒就先跟奶奶說一聲。」容子骥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床前。「如今孫兒已經娶妻,往後朝廷發下來的俸祿,就交由咱們夫妻自己來管理,也不好再麻煩奶奶。」

老太君有些錯愕。「你們要自己管帳?」

「绖媳婦才剛進門,怕還是太早了……」江氏說到一半,一道森冷目光冷不防地掃過來,讓江氏心髒緊縮了下,聲音頓時卡在喉嚨,真正領教到眼前的侄子令人生畏的一面。

見江氏識相地閉上嘴,容子骥才滿意地将視線調回祖母身上。

「她早晚都要學着管帳,奶奶不是也說過她需要好好磨練,那麽愈早開始愈好。」

「你這麽說也對……」老太君被他說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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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子骥已經替她作了決定。「那就這麽辦,奶奶待會兒就把帳本交給婢女,讓她送到竹院來。二嬸應該沒有意見吧?」

聽他刻意詢問自己,江氏僵着笑臉,一連說了兩次「沒有」。原本她還在偷偷觊觎着,心想只要再過兩年,婆母一定會把府裏的公帳交給自己,包括代替大房管理的那筆俸祿,反正這位侄子很好說話,就算「不小心」挪用,也不會要他們賠償,誰知……老天爺真愛跟她作對。

容子骥又繼續做出其他的安排。「還有,在奶奶養病期間,府裏光靠二嬸一個恐怕有些吃力,就讓其他幾個嬸嬸也來幫忙。」

江氏自然不肯。「她們不過是庶媳,哪裏配管府裏的事……」

「就算是庶媳也是容家的人,聽說其中有幾個還是出身書香門第,能力應該不會太差,當然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容家可不養光會吃飯、卻不做事的人。」

容子骥話說得直接,暗示的意味也濃厚,讓江氏氣得牙癢癢的,在旁邊伺候的幾個婢女卻是在心裏叫好,早就該有人這麽做了,二房的兩位少爺就是被寵出來的,才會正經事都不會幹,只會花天酒地。

接着,容子骥不以為然地望向祖母。「再說,把責任分攤下去,讓大家各自拿出真本事,截長補短,發揮最大的能耐,對于容家的未來也不是沒有好處,何必拘泥于嫡出還是庶出?」

這席話擺明了就是沖着江氏來的,江氏硬擠出笑容反擊。「三郎的意思是,也不要因為你是長房嫡孫還承襲了爵位就另眼看待?」

容子骥唇角上揚,口氣狂妄地宣告。「若有誰的能力比我強,我自會奏請皇上,把爵位交出來,若是辦不到,就叫他們盡好自己的本分。」

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人這麽蹭蹋,江氏當然不會善罷幹休。「子寬和子舟到底是嫡出的子孫……」

「若是沒有出息,嫡出又如何?」無視她難看的臉色,容子骥直接踩上對方的痛處。「聽說子康堂弟今年才不過十二,書卻已經讀得有模有樣,将來有機會考個功名,光耀門楣,不過二嬸卻不肯繼續聘請教書先生到府裏,未免太過可惜。既然身為嫡母如此不為他着想,那麽銀子就由大房這邊來出,二叔那兒由我去說。」

「你……」要是讓他管到自己頭上,這張臉要往哪兒擺?「婆母聽聽看,三郎可真是了不起,居然教訓起長輩來了!」

老太君面有難色。「三郎……」

他目光犀利地瞥向祖母。「這個家到底是奶奶作主,孫兒無權幹涉,也只能建議罷了,該怎麽做才是真的對容家有幫助,依奶奶的智慧,相信奶奶自有評斷,不過……奶奶又能幫多久?若容家真的扶不起,到時孫兒不介意看着它衰敗。」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讓老太君和江氏都傻了——不,應該說震驚,看得出容子骥是說真的。

江氏滿臉驚愕地質問。「你也是容家的人,怎能不出手相救?」

「沒用的東西救它做什麽?還不如放手讓它倒,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爬起來。二嬸最好重新教育兩位堂兄,不要以為是嫡出就有恃無恐。」容子骥說得殘酷,卻也展現出未來容府當家的威嚴和霸氣。

江氏氣得渾身發抖,更開始畏懼起這個侄子,怕他到時真的會放手不管,任由容家自生自滅。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愛孫。

「不用擔心,孫兒會一直孝順奶奶,直到百年。」容子骥又換上過去那張溫厚體貼的面具。

「……讓我想一想。」老太君深深地嘆道。

「那麽孫兒就先告退,奶奶好好歇息。」他言盡于此,其他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待容子骥離去,江氏自然跟老太君抱怨,惹得她頭更疼了。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帳本還是送到竹院來了。

容子骥笑意晏晏。「往後為夫的俸祿就由娘子來管。」

程瑜接過帳本,光看上頭的那些數目,她就已經頭昏眼花。「我從來沒管過帳……」

「府裏有好幾個帳房,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們會很樂意回答。」他佯裝苦惱地低喃。「娘子若真的不願意也無妨,為夫可以自己來,不過每天只有十二個時辰,恐怕不夠用……唉!想到還要對付徐長規,德妃娘娘這會兒居然要他暫代欽天監監正一職,皇上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也不得不答應,為夫心裏就煩……」

她不禁心疼得要命。「我又沒說不願意,何況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就算再難我也會努力學會。」

容子骥滿臉欣慰。「為夫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不過相公要給我一些時間來學習。」

他低笑一聲。「為夫也不期待娘子三天之內就能看得懂這些帳,但只要有心,又肯下功夫,就一定辦得到。」

「我會努力去學的。」她也不是逃避的人。「不過,皇上真的要讓那位徐大人暫代監正一職?那還不如讓相公來當。」

「我來當?」容子骥微楞。

程瑜愈說愈覺得可行。「相公不是也懂得那些陰陽術數?那一天在蘭院使出的法術,把上身的惡鬼打出體外,我才知道相公真的很厲害,我以後不敢再小看相公了。」

他戲谑地問:「娘子該不會更喜歡為夫了?」

她有些害臊地承認。「嗯。」

容子骥怔了一下,表情也跟着放柔,天性涼薄的自己都不禁因為她老實地回應而溫熱起來。他将她拉進懷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聽娘子這麽說,确實滿足了為夫的虛榮心,只不過……為夫對當官沒興趣。」光是想到整天被公務綁得死死的,就渾身不對勁。

「這是為皇上、為朝廷,也是為百姓着想,何況咱們不能讓德妃娘娘和徐大人的陰謀得逞。」程瑜義正詞嚴地說。

「為夫真的不想當官。」他垮下俊臉。

「雖然能不能當官不是咱們說了算,不過欽天監要是真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後患無窮。」兩相權衡之下,程瑜還是決定把自家相公推下火坑——不是,是為朝廷、為皇上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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