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打臉

次日清晨

劉哲為燕甯安排院落,就在樓曦旁邊,從這裏走過去,只需要小半盞茶的時間就到了。還未到巳時,燕甯想着蘇之函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不如早點過去再和莊逐言說說樓家的事,以便于他一會與蘇之函商議的時候,盡量別露出什麽破綻來。

燕甯剛走到樓曦院門,就看到一抹麗影從遠處走了過來,輕薄飄逸的淺粉色交領長裙将人襯得如春日裏的嬌花,美不勝收。

燕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同時又覺得挺有趣,于是直接站在門外等着那人緩緩行了,心裏猜測着這一出到底是偶遇呢,還是雲瑤刻意為之。若是刻意,那她就不得不佩服了,秋天的早晨還是挺涼的,穿着那身薄衫在外面堵她,實在太不容易了,更別說她手裏還端着個托盤,上面擺滿了碗底,光看就覺得挺重。

雲瑤踏着優雅的步子走到燕甯面前,對着她柔柔一笑,“楚姑娘,早。”

燕甯也大方地回道:“早。”同時還看了一眼雲瑤手裏端着的托盤,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托盤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糕點,不知道的還以為到了茶樓呢。

雲瑤腼腆的一笑,說道:“昨日……我認錯人了,所以今早親自做了些早點,來向逐……”似乎是說錯了話,雲瑤連忙閉上嘴,臉色微白,停頓了片刻,才喏喏地說道:“來向樓公子請罪。”

燕甯微微挑眉,這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的演技簡直讓她想為其鼓掌,這位郡主哪裏只是會察言觀色而已,根本就是長了十顆八顆七竅玲珑心吧,若是昨晚莊逐言沒有和她坦白身份,說清他和雲瑤的關系,光看雲瑤這番欲蓋彌彰的作态,任誰都要誤會的吧。

燕甯心下嘆服,臉上勉強沒有露出佩服的神色,輕咳一聲,笑道:“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燕窩百合粥,棗泥糕,紅豆蓮蓉餅,香芋蓮子軟糕,綠茶酥……若全都是她親手做的,得做一宿吧。

燕甯一雙眼饒有興味地盯着托盤看,絲毫沒有預期中的質問和不滿,甚至連疑惑都沒有,雲瑤微微皺眉,難道是哪裏出了錯?

心中雖有幾分忐忑,但她卻不會這麽容易就放棄心中的計劃。雲瑤悄悄歪頭,小心翼翼地朝院內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既渴望又隐隐透着難過地看着燕甯,低聲說道:“嗯,是我親手做的,楚姑娘也是要去找樓公子嗎?不如一起吧,若是姑娘不嫌棄,也嘗嘗我的手藝。”

燕甯爽快地答應道:“好啊。”且不說一大早她确實有點餓,光是雲瑤姑娘的傾情演出,她就不想錯過。

燕甯回答得太快了,臉上還帶着愉悅的笑,雲瑤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難道是自己猜錯了?莊逐言和這女人其實并沒有暧昧?不,不會,莊逐言看她的目光格外的不同,他對她絕對有所圖,無論如何,她不會讓他們如願。

雲瑤微低着頭,将眼底妒恨的光芒掩蓋地幹幹淨淨,看起來恭順又謙和。

雲瑤手裏端着托盤,燕甯主動上前敲門,才剛敲了兩下,門就開了。

莊逐言仿佛早就猜到門外的人是誰了一般,門剛開了條縫,就聽到悅耳的低沉男聲從門內緩緩傳來,“還沒到巳時呢,你就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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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完全打開,莊逐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另一半的雲瑤,調侃的話卡在喉間,臉上愉悅的笑也慢慢淡去。

莊逐言暗暗慶幸,好在昨晚已經和燕甯坦白了身份,若那時心存僥幸,隐瞞下來,現在他肯定追悔莫及。不着痕跡地斜睨了燕甯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仔細看還能看出那雙清澈的雙眸中分明帶着看好戲的味道,莊逐言心底安定,再看向雲瑤時,眼中的淩厲少了幾分,只剩下冷漠疏離和明顯的不耐煩,“郡主怎會來此?”

“我……”雲瑤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就是這種眼神,這種語氣,不管她是地位低下的庶女還是人人誇贊的雲家嫡女,他從來都沒正眼看過她。為什麽?她不夠美嗎?不夠善解人意還是不夠聰明體貼?為什麽他就是不肯好好的看看她,若是他肯接受她的情誼,哪怕肯在她身上多花一點點心思,她願意為他死!但是他偏偏不肯,既如此,那便也怪不得她了。

心中聚滿了憤恨,雲瑤不敢擡眼看莊逐言,生生将眼眶逼得通紅,配上那張嬌美的容顏,說不出的羸弱委屈。暗暗深吸了好幾口氣,雲瑤才慢慢擡起頭,怯生生地看着莊逐言,讨好地說道:“昨天都是我不好,不應該惹你生氣,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你別生我氣了,好嗎?”

燕甯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雲瑤作戲,說實話,她真的是第一次見,覺得很新鮮。

眼看着眼淚就要掉下來了,莊逐言更加不耐了,冷聲說道:“雲瑤郡主……”

不等他把話說完,雲瑤猛地睜大眼睛,急忙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并不認識,我來就是想向你賠不是的,我認錯人了,給你惹了麻煩,對不起。”

雲瑤滿臉慌亂,緊抿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豆大的淚珠無聲地從臉頰上滑落下來。燕甯驚嘆不已,雲瑤是她見過哭得最美的女子,不僅沒有一分狼狽,還格外的惹人憐惜,和也算天賦異禀吧。

不過,眼淚如果滴到托盤上,那些糕點就不能吃了吧,為了那幾盤賣相不錯的糕點,燕甯不得不出聲打斷了某人的表演,“那個……不是說要吃早飯嗎?涼了就不好吃了。”

雲瑤臉上的表情明顯一僵,莊逐言本來郁悶的心情忽然就暢快了起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說道:“對,先吃早飯吧。”

莊逐言往旁邊退了一步,讓燕甯走了進來,不等雲瑤進屋,他已經轉身同燕甯一起,帶圓桌前坐下。

雲瑤握着托盤的手越抓越緊,長長的指甲差點在紅木上摳出幾道痕來,心裏恨得想殺人,面上卻絲毫不顯,甚至還越發的恭順,她從一個沒有母親庇護的庶女走到今天,還有什麽羞辱是她沒受過的。

哼,這些屈辱終有一日,她會加倍的還給他們!

臉上挂着溫柔的笑,雲瑤将托盤放下,輕輕地把那一個個精致的小盤子移到圓桌上,最後拿的是一盤顏色青翠,香味勾人,擺盤講究的糕點。

雲瑤身子微微前傾,特意将那糕點放在莊逐言面前,手伸得比較遠,手腕從粉色的衣袖中露了出來,白皙的手腕纖細漂亮,就連燕甯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次雲瑤一句話都沒說,但是看那舉動,這糕點應該就是所謂的莊逐言“最愛吃的糕點了”。

莊逐言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盛了一碗燕窩遞到燕甯面前,低聲說道:“嘗嘗。”

燕甯确實是餓了,也沒推拒,接過嘗了一口,粥熬得綿密香濃,燕窩也處理的極為細致妥帖,燕甯點了點頭,毫不吝啬地贊道:“味道不錯。”

聽燕甯這麽說,原本一直沒動筷的莊逐言也準備盛一碗試試,一碗盛好的燕窩粥已經輕輕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莊逐言随手将碗端了起來,往雲瑤面前一放,“郡主不必客氣,一起用一些吧。”

若說這句話的時候,莊逐言能看着她,或者聲音能不那麽冷淡,雲瑤一定會欣喜若狂,可惜,那個人連一個眼角都沒有給她,自顧自的盛了一碗粥,一邊吃還一邊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糕點都移到燕甯面前,方便她取用。

莊逐言沒有幫她将糕點夾到碗裏,也沒有哄她多吃點,但就是那恰到好處的照顧讓燕甯覺得很是受用,擡頭對他笑了笑,莊逐言也剛好擡眸,兩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雖然沒有暧昧的火花,但那默契的樣子已經讓雲瑤覺得非常刺眼了。

為了打斷兩人的對視,雲瑤挑了最近的糕點送到了燕甯面前,“楚姑娘試試這個。”

那糕點燕甯小小的一個,外面包着一層酥皮,看起來很是普通,夾了一個送入口中,咬破了外面薄薄一層酥皮,一股果香的味道在口中慢慢化開,口感很是特別。燕甯在家中也吃過不少糕點,這樣的還是第一次吃,不免有些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雲瑤微微一笑,回道:“這是蜜桃果酥,我自小愛吃糕點,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做些新花樣,昨日我看到劉府有蜜桃,就随便試試。”

燕甯沒注意到雲瑤言語間的賣弄,又吃了一顆,同樣大方的贊道:“香軟甜膩,入口即化,郡主手藝不凡。”連吃了兩顆,燕甯覺得有些膩味了,随口說道:“若是能配一杯解膩的清茶就完美了。”

“楚姑娘謬贊了,茶自然是有的。”

幾乎是燕甯話音剛落,雲瑤就立刻遞上了一盞茶,臉上帶着優雅又從容的淺笑,盡顯大家小姐的風範。

燕甯一愣,接過輕抿了一口茶水,溫度正好,濃淡适宜。這會燕甯是真的佩服雲瑤了,體貼又溫柔,簡直無微不至,無比熨帖。燕甯公主之尊,平日裏不會在意這些瑣事,陪着爹娘吃飯的時候,偶爾也會盛個湯布個菜什麽的,但那都是為了孝順父母,不是要讨好誰。雲瑤卻完全不同,她謹小慎微,處處留心,她要讨好嫡母,讨好父親,讨好家中兄弟姐妹,甚至讨好管事的奴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才有了今日的風光和地位。只要她想,自然能将人服侍得妥妥帖帖,讓人如沐春風。

燕甯悄悄瞄了莊逐言一眼,只見他低頭喝着粥,仿佛雲瑤根本不存在似的,不禁納悶,這樣貼心的姑娘他都不喜歡,什麽樣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看着看着燕甯又皺起了眉頭,喝個粥而已也俊成這樣!算了,被這妖孽喜歡上也是倒黴,長得還沒自己夫婿漂亮這種事,實在太虐心了。

燕甯的目光那麽明顯,莊逐言早就感覺到了,但他并不急着動,擺出最完美姿态,故作不知的繼續喝粥,直到自認為已經讓她欣賞夠自己俊秀的模樣了,他才轉過頭,準備再來個心有靈犀的對視,誰想到卻看到燕甯一臉的嫌棄。

這是……怎麽了?他也沒做什麽啊?難道是雲瑤做了什麽?

莊逐言厲眼掃向雲瑤,雲瑤此刻也恨得牙癢癢,任你和一個人說着話,這人卻直接走神了,将你忽視了個徹底,誰都會生氣的吧。正巧這時莊逐言看了過來,雲瑤立刻可憐巴巴地望了過去,一副無辜又委屈的模樣。

燕甯嘴角抽了抽,看多了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實在有些厭,輕輕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說道:“今日早飯吃的很舒心,多謝雲瑤郡主體貼照顧了。”

雲瑤剛想客氣兩句,又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怔了一下。

燕甯扭頭看向莊逐言,問道:“吃飽了嗎?”

本就沒吃幾口的粥被莊逐言推到一邊,回道:“飽了。”

“那走吧,再晚些蘇都尉出門就糟糕了。”

“好。”

眼看着兩人就這樣直接無視了她,起身走了出去,雲瑤傻眼了,她才剛開始挑撥這兩人的關系,他們怎麽就走了?雲瑤連忙起身,追問道:“你們去哪?”

莊逐言早已走到院中,對身後的問話充耳不聞,燕甯看在這頓還算美味的早飯的份上,好心地回頭說道:“我們找蘇都尉有些事要談,你收拾完東西走的時候把門關好就行了。我們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雲瑤回話,燕甯利落地追上前面的莊逐言,就這樣把雲瑤和一桌子的早飯留在了屋裏。

兩人沿着雅致的小路往蘇之函所在的院落走去,走了好一會,燕甯有些困擾又有些疑惑地問道:“喂,你說雲瑤她到底想幹嘛?”

雲瑤應該是喜歡莊逐言的吧,那她廢這麽多心思做了那麽多糕點不就是為了讨他歡心的嗎?但剛才她除了對着莊逐言掉眼淚之外,好像什麽也沒幹啊,反而一直給她送糕點,遞茶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雲瑤是來讨好她的呢,燕甯百思不得其解。

想幹嘛,自然是想讓你吃醋、誤會,心裏不舒坦呗,結果你把人當丫鬟使喚了一早上。莊逐言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像燕甯這樣心胸廣闊,豁達澄明的女子,估計永遠都搞不懂,雲瑤心裏那些繞繞彎彎的小心思,她若是想用雲府內宅裏常用的那些小手段去對付燕甯,當真是白費心思。

轉念一想,燕甯這樣的表現,同時也說明了,她并沒有對他動心,甚至沒什麽暧昧心思,不然她也不會對雲瑤所作所為一定感覺都沒有,想到這裏,莊逐言的心又沉了下來。

這人怎麽一會兒笑一會兒黑臉?燕甯悄悄往旁邊退了幾步,心裏給莊逐言打上了喜怒無常的标簽。

不知道是不是蘇之函要求的,劉哲給他安排的院落有些偏,好在劉府也不大,兩人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了他所在的院子。

院門大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穿着淺墨色的常服,坐于院中石凳之上,桌上擺着五六個壇子,濃郁的酒香在院門外都能聞到,不用想也知道,那壇子裏裝的是何物。

剛巳時,就開始喝上了,聞這酒香,只怕喝了好一會兒了,燕甯和莊逐言對看一眼,兩人都對蘇之函嗜酒的認知更提高了一個層次。

“蘇都尉,打擾了。”

蘇之函手裏還拿着個酒壺,聽到聲音回頭看去,看到莊逐言和燕甯的身影,眼中極快的閃過一抹精光,随即隐沒,豪爽地笑道:“樓公子這大早就上我這來,是來讨酒喝的嗎?可惜好酒都被我喝光了,若是公子有興趣,可以和蘇某一起出去碰碰運氣,看看這翡城沒有沒能入口的好酒。”

桌上的酒壇子空了大半,蘇之函眼神仍舊清明,沒有一絲醉态。

莊逐言拱了拱手,不打算和他虛與委蛇,直言道:“蘇都尉海量,我可不能比,一早就來打擾,是有要事與蘇都尉商議。”

“要事?”眼角餘光看到燕甯直接将院門鎖上了,蘇之函臉上的笑淡了,聲音也冷了下來,“蘇某只是鎮西軍中一名武将,總共才到過煥陽城兩次,公子的要事只怕不應該與蘇某商議吧。”

莊逐言仿佛沒看到蘇之函的冷臉一般,安然地在他對面落座,語氣輕松地說道:“若事關西瑜,蘇都尉還覺得與你無關嗎?就算蘇都尉覺得西瑜之事與自己無關,那麽鎮西軍呢?也與鎮西軍無關?”

莊逐言話音剛落,立刻感覺到自己被一雙鷹眼鎖住了,軍人特有的淩厲氣勢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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