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籌謀(上)

莊逐言仿佛沒看到蘇之函的冷臉一般,安然地在他對面落座,語氣輕松地說道:“若事關西瑜,蘇都尉還覺得與你無關嗎?就算蘇都尉覺得西瑜之事與自己無關,那麽鎮西軍呢?也與鎮西軍無關?”

鎮西軍存在的意義就是鎮守西北,對西北最具威脅的便是永穆族和西瑜。若事關西瑜,那麽鎮西軍責無旁貸。莊逐言那幾句話雖然說得多雲淡風輕,但壓在鎮西軍身上,就重若千鈞。

蘇之函将之視為挑釁,身上的煞氣越發凝重,常年在沙場上征戰的軍人,就算刻意收斂,都難以掩蓋那股殺伐之氣,更別說此刻蘇之函有心震懾莊逐言。

莊逐言話音剛落,立刻感覺到自己被一雙鷹眼緊緊地鎖住了,軍人特有的淩厲氣勢撲面,幾乎化為實質,整個小院的溫度頃刻間就低了好幾度。莊逐言呼吸微滞,心中暗暗贊嘆,難怪蘇之函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都尉,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膽顫心驚,這是何等的威懾,若是在戰場上,這位怕也是尊殺神吧。

莊逐言在心中評價着蘇之函,蘇之函也在暗暗打量莊逐言,心中同樣贊嘆不已,若沒記錯,樓相的公子今年才剛剛滿十八歲吧,養在皇城腳下,家族鼎盛,皇恩庇護,誰不避其鋒芒?這樣養大的公子,自然是貴不可言,驚才絕豔,但是畢竟沒有經歷過世事風霜,見識過血腥殘酷,終究會缺了些烈性男兒的膽色。

但是眼前的白衣公子卻颠覆了蘇之函的認知,在自己刻意施壓之下,連軍中久經戰場的副将都噤若寒蟬,他卻還能面不改色,沉穩應對,僅憑這一點,即使他不是樓家子弟,蘇之函也依舊高看他幾分。

起了欣賞愛才之心,蘇之函的氣勢終于收斂了些,聲音卻還是有些冷,“樓公子常居煥陽城,想不到還對西瑜的事了若指掌。”

如巨石般壓在胸口的壓力驟然減輕,莊逐言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面上分毫表現,甚至還語氣輕快地說道,“了若指掌不敢當,說起來其實都是巧合。幾日前,我經過前面的環山鎮時遇到一件怪事,全縣的衙役居然都在追捕一個賊,而且還是個女賊。”

女賊?蘇之函下意識地就将目光轉向燕甯,這才發現她并沒有走到兩人身邊坐下,而是背靠着院門,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神色輕松惬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蘇之函雙目微凝,看向燕甯的目光帶着深深的探究。

為什麽說到女賊蘇之函就看她啊?目光還那麽滲人,難道她看起來像女賊?!燕甯覺得自己挺冤,站得這麽遠還被殃及,殊不知蘇都尉只是在納悶,自己的威壓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不濟到連個小姑娘都震懾不了了!

蘇之函要是知道,這個小姑娘一年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全是将領的鎮國将軍府裏度過的,夙淩練兵的時候,燕甯就在旁邊看着,比蘇之函駭人百倍的殺伐之氣她都領教過了,他應該就不會懷疑自己了,畢竟他和戰神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蘇之函盯着燕甯的時間太長,目光也太過灼熱,莊逐言心底驀然生出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的不快,沒有多想,他立刻出聲,拉回蘇之函的注意力,“蘇都尉,那位女賊就是昨日跟在我身邊的夏冰兒,夏姑娘。而那位夏姑娘竟是環山鎮知縣的女兒。”

既是知縣之女,又怎會在環山鎮做了賊,還鬧到被衙役全縣追捕的境地,蘇之函意識到,夏冰兒應該就是整件事的引子,他的注意力也終于如莊逐言所願的從燕甯身上轉了過來。

“夏姑娘之所以被捉拿,是因為頻頻潛入縣府衙,她這麽做的原因,則是因為她的父親也就是環山鎮的知縣夏詢已多日未曾出現在人前了。她懷疑夏知縣可能被縣衙中的主簿暗中控制了。夏姑娘認為,此事皆因環山鎮境內發現了一個礦洞而起,夏知縣剛正不阿,不肯為了利益與人同流合污才遭此大難。幾日前,我親自到發現礦洞的落葉峰走了一趟,确實看到了一個鐵礦洞。有人膽大包天,不僅在裏面私自開采,還在礦洞內私造兵器。”

“什麽?”蘇之函驚得低呵了一聲,身為武将,他對礦洞并不在意,但若是私造兵器,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器則是重中之重,這些私造的兵器若是被有心人所得,輕則動亂重則傷及國本!

忽然想起之前莊逐言說要與他談的是西瑜之事,難道……蘇之函臉色劇變,急道:“兵器是送往西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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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而且數量龐大。整個礦洞的鐵礦,似乎都是用來鑄造這批兵器的,少說也有數萬件。我去查看之前,已經有兩批兵器送往了西瑜,現在第三批正在路上,之後的幾個月還會有數批兵器送往西瑜。此事非同小可,我身上只有功名沒有官職,只能趕到翡城,希望劉大人能将此事上報朝廷,并立刻派人前往環山鎮查封礦洞。沒想到會在翡城見到蘇都尉,我覺得這件事,還是與蘇都尉商議更為妥當。”看着蘇之函的臉色變得鐵青,莊逐言就知道,這件事蘇之函不可能不管了,只是沒想到,蘇之函的下一句話,就将他堵得啞口無言。

“此事既如此重要,樓公子為何不回煥陽城求助?從環山鎮趕到煥陽城,也不過是兩三日的時間,去梅城甚至只需要一日,樓公子為何舍近求遠,跑到翡城來?

近求遠,跑到翡城來?”

“……”

自然是因為他不是樓曦,而燕甯也不想回去,可惜真相說不得。莊逐言倒也不是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只是蘇之函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立刻察覺出他話中的破綻,可見其心思缜密,若他貿然開口,只怕适得其反。

就在莊逐言苦苦思索時,耳邊傳來一道微沉的悅耳女聲,“是因為我。”

莊逐言一怔,擡頭看去,果然看到燕甯朝這邊走了過來,莊逐言劍眉微皺,她對他就如此沒有信心?

說實話,燕甯對他确實沒什麽信心,昨日雲瑤面對莊逐言時的種種異常,蘇之函都看在眼裏,心中肯定存了疑慮,現在事關西瑜,這個疑慮就會被放大,若是不能打消它,不僅不能利用蘇之函處理好私造兵器這件事,反而會生出許多波折。

燕甯在莊逐言身邊坐下,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為了顯示二人是兄妹,燕甯還故作親昵的拉了拉莊逐言的衣袖,小聲說道:“哥哥,你也別替我瞞着了,蘇都尉火眼金睛,只怕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衣袖被人輕輕拉拽的感覺有些奇怪,那算不上柔美的嗓音輕輕地一聲“哥哥”,叫得莊逐言整個人僵住了。小的時候,最得寵的七公主也曾經軟軟糯糯地叫他“煜哥哥”,被他冷聲呵止,只許她叫二哥。此刻他竟不受控制的想着,若是燕甯叫的話……

燕甯說完話就感覺到莊逐言不太對勁,別說配合她的話繼續接下去了,他整個人就像尊石像一樣渾身僵硬,耳朵莫名其妙火紅一片。

燕甯怎麽也不會想到,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某人的心思不知道飛到什麽詭異的地方去了!

“果然是樓姑娘?”反倒是蘇之函立刻就接受了燕甯的說詞,心中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原來是樓家的女兒,難怪這麽從容大氣,所以之前沒能震懾她,并不是他的問題!很好!

“是。”燕甯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其實我早就想出來游歷山河,但爹娘一直不同意,我這次是偷偷跟着哥哥跑出來的,我們出來才幾天,若是現在回煥陽城,爹娘正在氣頭上,我怕是三五年內都出不來了。私造兵器這件事雖然重要,但只要及時上報朝廷,将礦洞控制起來,便也不會再出什麽大事了。所以我才求哥哥不要回去……”

居然為了玩樂而罔顧國家大事,即使心中挺喜歡這個孩子的,蘇之函也忍不住呵斥道:“胡鬧!”

被疾言厲色地吼了一句,燕甯不僅沒生氣,反而還非常高興,這說明蘇之函相信了她的解釋,只要再加把勁,讓他确信她和莊逐言就是樓家兄妹,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燕甯假裝受教地低着頭,好一會才低聲說道:“讓哥哥直接來與蘇都尉商議也是我的主意。去年小姨父去西北回來的時候,我聽他和小姨說,鎮西軍那位蘇都尉,看起來嗜酒豪邁,想不到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手段也很是高明,将鎮西軍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別說探子,就是蒼蠅都飛不進去。我想,能得到姨父如此誇贊之人,必定有過人之處,所以今天一早才和哥哥一起找上門來。”

樓辰的小姨夫?那不就是鎮國将軍夙淩?蘇之函一驚,也想起了去年夙将軍确實在鎮西軍中停留了數日,臨走前還将他叫到帳中誇贊了幾句,當時他只顧着欣喜,卻不是将軍為何誇他。

蘇之函的表情依舊冷峻,但是眼底的厲色已經明顯褪去,心中對燕甯和莊逐言的懷疑也徹底消散,嘆了口氣,說道:“夙将軍過譽了,鎮西軍鎮守西北多年,總有些人想要從中打探些什麽。永穆族近十年來都只在西北山林中活動,偶爾會到佩城買些東西,很是平靜。反倒是西瑜,自從他們的皇帝病重之後,就很不安分,他們派出來的那些個沒用的探子不知道被我軍抓了多少。”

蘇之函的不屑是那麽多明顯,燕甯連忙悄悄看向莊逐言,他總歸是西瑜的皇子,聽到自家探子被人如此貶損,心中總會不快吧。

燕甯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莊逐言忙着平複因為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而砰砰亂跳的心髒,才不會注意這種小事,再說,那些被抓的又不是他手底下的探子,他生什麽氣。

莊逐言的耳朵紅得不正常,燕甯懷疑他是不是氣炸了,才會這樣,趕緊岔開探子這個話題,問出了她一直疑惑的問題,“蘇都尉,我有一件事不明,您鎮守西北多年,也看出了西瑜似有不妥,為何還要親自帶着西瑜雲氏兄妹觐見皇上?難道那位雲瑤姑娘真的是西瑜先給皇上的美人?”

蘇之函笑得高深莫測,回道:“自然不是,起碼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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