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生意人

蘇合接手西院遇到的第一件事,卻是江莊主父子來告辭。

“怎麽就要走?”蘇合十分震驚,“江叔叔,你這傷得長期調養,這般長途奔波,即使不動武,也對你的身體無益。”

“小蘇合,我也不想走,好容易你來掌西院了,我還等着你給我看病呢。”江莊主溫和地笑了笑,“只是家中實在有急事,等我辦完了也就放心了,回來你再給我好好調養。”

“有什麽事能比命還重要呢。”蘇合微微抱怨。承蒙江莊主悉心教導劍法,她對這個溫和寬厚的長輩她十分喜歡,忍不住就想要多勸幾句。

江莊主看着豆蔻年華的少女,只是笑而不語。

江韶負劍立在江莊主身後,淩厲的劍眉微微壓低,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郁悶的低氣壓中。他也清楚他爹的身體狀況不行,實在不宜奔波。然而他如今尚不能服衆,許多事情江莊主不得不親力親為。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棄,只恨自己年少的時候不懂事,沒有更努力一點。

蘇合苦勸江莊主無果,最後只得寫了保養方子和注意事項,遺憾地送江莊主父子離開。

“江大哥,這些方子和注意事項你收好,還有一些我閑着沒事做的藥丸子,應該比外面做的好一些。”蘇合将東西交給江韶。

江韶默默地将東西收入懷中,點漆一般的眸子看着蘇合,最終卻只是微微垂下眼簾,什麽也沒說。

他其實有個不情之請,想邀蘇合與他們同回江南,可以幫忙照顧他爹的身體。他打聽過,枯榮谷谷主和他的弟子雖然極少出外診,卻也不是沒有。可不成想決明谷主會突然把西院交給蘇合。朱砂和南星早已各掌一院,蘇合如今好不容易被委以重任,他若是提出要求讓人放棄,實在是強人所難。索性,還是不要提了吧。

“保重。”蘇合一路把他們送出谷,看到江家來接人的馬車停在谷外。

江莊主坐上馬車,挺拔俊朗的少年翻身上馬護持在旁。

馬車行出一段路後蘇合正打算返回谷中,就見江韶打馬歸來。

“江大哥?可是落下什麽了?”蘇合停下腳步詢問地看着他。

“蘇……蘇合,我爹回去處理一些事,最多兩個月,我會立刻敦促他回來調養。他……的身體不會有事吧?”

少年殷切地看着她,帶着一種純然的信任以及隐約的懇求。醫者的一句話,有時候就是患者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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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感覺到肩上隐隐的責任,因少年的赤子之心而心軟。江莊主如今的狀況,這樣長途奔波實在是不妥。尤其是驚動他不得不千裏迢迢趕回去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到時候勞心勞力,對他的身體會産生怎樣的影響實在不好說。

然而蘇合還是不忍心,給了少年安心的回答,“江大哥,只要按時吃藥,多休息,江莊主應該會沒事的。也不必急于回來,來回奔波也是非常消耗體力的,事情辦完了可以在家裏修養幾天再上路。江莊主如今情況還算穩定,藥方的調整不多,在哪裏修養都是一樣的。”

話雖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慰江韶罷了。在神醫谷每五天一次的針灸對江莊主的助益卻是比湯藥要重要的多。

果然,江韶聽了她的話,眉頭微微舒展,整個人的氣質沉穩了許多,終于不再像早上那般焦慮。

“多謝你,蘇合,後會有期。”江韶拱手施了一禮,伸手利落地上馬,像是矯健的鷹一樣。

“後會有期。”蘇合笑了笑,頰邊梨渦淺現。

江韶愣了下,才拉着缰繩調轉馬頭,返身去追趕馬車。

送走了江韶父子之後,蘇合忙了一整個月才算把西院的事情理清了。

本來住在西院的病人根據病情輕重搬走了許多。如今枯榮谷北院是決明親自在管,塞滿了各種意義上難搞的病人以及急症患者;南院是南星在管,東院是朱砂在管,住着一些病情穩定的患者,由決明給出治療思路之後,具體的方子調整讓兩個徒弟接手;西院歸了蘇合,分過來的病人中真正有挑戰性的疑難雜症基本上沒有,反倒是一些惜命的、有點小病小痛就要神醫來治療的富貴閑人占了多數,再有就是一些醫書上有例可循的病症,沒什麽難度。

不過因為這些富貴閑人大多對神醫迷信,不太信任黃毛丫頭,所以決明還是需要經常跑西院裝裝樣子,給徒弟鎮場子。

蘇合自知年輕識淺,也就比師兄師姐更加用心。朱砂和南星那邊基本上是旬日所有病人診脈一次,調方。她這邊卻是五日就所有病人診脈一次,調方。

再加上針灸以及制藥的時間,蘇合的閉門讀書計劃只能暫停,只有晚上有時候能抽出時間讀些書。

不過有了實踐的實例病症對照,蘇合發現原本晦澀難懂的醫書似乎終于被她的誠心打動,稍稍揭開了一點朦胧的面紗,讓她得以略窺門徑。所以雖然朱砂和南星都嫌那些毫無挑戰性的病症無聊,浪費時間,蘇合卻覺得受益匪淺。

朱砂那位陳公子也被送到了西院,如今歸蘇合管。

蘇合發現師姐好像格外喜歡病弱貴公子這種類型的,上一個朱公子就是這樣,如今這位陳公子也是一樣。不過這位陳公子似乎膽大些,在病中還不忘對朱砂的示好勇敢地回應。兩個人時不時還要在決明的眼皮子地下見上幾面。

這日蘇合正忙着配藥,朱砂打發藥童來跟她說東院藥庫的接骨草沒了,問她借些過去。接骨草又不是什麽急症用藥,就算一時用完了也不必急着來借吧?蘇合不用猜就清楚師姐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來打聽師父在不在呢。

蘇合手上動作不停,示意藥童拿了接骨草,然後十分成人之美地說:“我這裏有些配藥方面的事不太明白,這會兒不得閑,你跟我師姐說,讓她閑了過來一趟。”

藥童走了不到一刻鐘,朱砂就風風火火地跑來了。到藥房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就心急火燎地去會她那位陳公子了。

蘇合看了看窗外盛開的桃花,最近真是春暖花開了,師兄師姐都春心萌動了,前幾天她還瞧見師兄帶個小姑娘去鎮上呢。

在枯榮谷接觸的各色人等都有,江湖上兒女都成親晚,但普通百姓或是富貴人家的兒女卻成親很早,甚至十三四歲成親的也有。今年師姐都十八了,一般人家這個年紀的小孩就算還沒成親,也差不多定親了。可是師父似乎壓根沒考慮過這些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許師兄和師姐自己找喜歡的人。而師兄師姐喜歡的人,也不知道師父喜不喜歡。

也可能受之前那位慫包朱公子的影響,蘇合反正對這位同樣病弱的陳公子不怎麽待見。真不明白師姐喜歡他什麽。

蘇合一邊瞎操心,一邊帶着藥童制藥。這些事情她都做的極為熟了,即是一心兩用,做出來的成品火候也掌握的十分好。

蘇合點齊了藥品,看看天色還早,終于有時間回去讀會兒書。不成想出了藥房的門,就被人攔住了。

“我家公子有要事找蘇姑娘談,煩請姑娘撥冗相見。”一個青衣打扮的仆從規規矩矩的等在藥房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估計又是哪個富家子弟大驚小怪,一點小病小痛就恨不能有大夫時時守着安撫。因為枯榮谷條件簡陋,蘇合清楚這些跟随患者而來的仆從過得十分辛苦,有時還要住到鎮上來回奔波。她不忍為難,沒說什麽就跟着去了。

走到西邊角落的小院子,見到裏面青衫公子閑坐烹茶,蘇合才想起來,這位公子姓杜,杜飛白。杜飛白才二十多歲,就已經是金陵杜家如今的掌舵人,杜家雖是商賈,卻富貴堪比皇家。

區區一個小小的枯榮谷,就已經事務繁雜到讓師徒四個忙的陀螺一樣,而杜家那樣一個大家族,事務繁雜程度可想而知。杜飛白年紀輕輕就做了家主,整日裏殚精竭慮,就漸漸的有點早衰之兆。前段時間又遭人暗算,中了劇毒差點一命嗚呼,于是連夜送到了枯榮谷。

中毒還好說,辨明藥性,對症施藥之後很快就能治好,只是這杜公子心力憔悴,若不趁年輕好好調養,恐怕也是個短命的。所以決明給杜飛白解了毒後,就安排他住進了西院,讓蘇合一邊給他清餘毒,一邊順便調養下。

杜飛白見蘇合過來,也沒停下手裏的動作,青煙袅袅,微微有些瘦弱的貴公子泡茶的姿态優雅,一舉一動都帶了些飄逸的仙氣。

然而蘇合顯然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根本沒注意欣賞杜飛白泡茶的風姿,十分有主人意識地自行坐下,開門見山問:“杜大哥今日感覺如何?身體好些了嗎?”

杜飛白挑了挑眉,雙眼皮的桃花眼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幾分風流不羁來。他放下手中精巧的紫砂壺,眼裏含着三分笑意,“吃了小神醫你的方子,自然是好多了。我曾聽茶道大師啓文兄盛贊姑娘聰敏,看來我今日是獻醜了。”

蘇合愣了下,“哦,你認識于叔叔啊。”

她雜學頗多,茶道大師于啓文在這裏看病的時候,她曾跟着學過一些皮毛,不過不怎麽喜歡,平時也沒有這種閑情逸致。

蘇合顯然不習慣生意人談正事之前繞圈子,沒在這個話題繼續,而是說:“杜大哥,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把把脈。”

小神醫如此着急又直白,杜飛白勾唇笑了起來,“不急,我請你來,是有些別的事情想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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