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閻王城

“不。”南星緩緩吐出一口氣,“師妹,我不能讓他們住手。我們的行蹤不能被人洩露出去。”

蘇合看着南星,也許是太久不見,竟覺得師兄有些陌生,“師兄,他們是什麽人?你為什麽會跟他們在一起?”

商隊中有機靈的人逃向蘇合與江韶,躲在他們身後。劫匪追過來,出刀的同時還對南星調笑一句,“南大神醫,這是你師妹嗎?長得挺俊啊。”

江韶目光一凜,長劍出鞘架住那劫匪的刀。

江韶與劫匪飛快地過了十幾招,卻一直圍着蘇合轉,不曾遠離,顯然對南星已經不太放心。

“師妹,此事說來話長。你別管這些閑事。”南星微微皺着眉,有點一言難盡。

之前那逃過來的人已經鑽入山林,劫匪大怒,“南星,你想死嗎?”

“師妹,我不能放他們走。”南星猶猶豫豫地把手放在腰間的劍上。

而劫匪已經等不下去了,又分出一個人來追殺那個已經逃入山林的人。

蘇合的手往軟劍搭扣上一抹,軟劍铮然彈出,截住了那個人。

“別傷我師妹!”南星驚呼,拔劍揮向劫匪。

卻沒想到蘇合劍尖微挑,直取劫匪雙目,速度快的劫匪差點反應不過來,雖然躲過,卻被蘇合在臉頰上留下一道一直到嘴角的傷痕。

蘇合這些天勤學苦練,又經岳清歌這樣的高手指點,比在谷中的時候進益太多了。

南星本意是怕劫匪傷了蘇合,卻沒想到蘇合根本就不許要他幫,反而成了他與蘇合夾攻劫匪。

好在南星的功夫實在是比蘇合還要差勁太多,那劫匪才得以狼狽地遠遠退開,罵了一句,瞪着南星,“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諸位……閻王城的朋友,既然都已經有人逃了,再多殺戮也無益,住手吧。”江韶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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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閻王城?蘇合一驚,看向南星,“師兄你怎麽會去閻王城?”

南星被江韶在師妹面前點破身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有種裏外不是人的惱羞成怒。

商隊裏更多的人見有生路,拼命朝江韶和蘇合這邊跑來。

蘇合顧不得再跟南星多說,飛快地攔住追殺的劫匪。劫匪人多勢衆,她與江韶不是這些劫匪的對手,但既然出手管了,總也不能半途而廢。

“都住手!”南星破罐子破摔地說:“放他們走!”

“南大神醫,你是腦子被驢踢了嗎?”有個劫匪冷笑一聲。

南星忽然将手攏入袖中,陰測測地看了那人一眼,“你再說一遍?”

那劫匪微微後退半步,明明功夫遠勝南星,竟似非常忌憚南星似的。

南星見那些劫匪沒動手,又說:“都住手,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那些劫匪紛紛住手,商隊的人也顧不上什麽貨物,飛快地逃入山林散了個幹淨。

江韶回到蘇合身邊,與蘇合并肩而立,戒備地看着那些劫匪。

“師妹,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南星沖蘇合招了招手。

“蘇合。”江韶不放心。

“我去跟師兄說說話。”蘇合回頭看了江韶一眼。雖然這場相遇如此的令人意外,南星身邊的這些人也實在可疑,然而她又怎麽能不信任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

南星顯然不大願意其他人聽見他與蘇合說話,拉着蘇合向旁邊密林走了很遠。

“你怎麽……”師兄妹兩人同時開口,對視一眼又同時住口。

南星苦笑,“江韶說的沒錯,那些人确實是閻王城的人。我一年多前就去了閻王城。在中原實在呆不下去。”

當初決明将他托付給了一個舊友照顧,那舊友的兒子卻不願擔這窩藏欽犯的風險。雖然并未向官府舉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勸說自己爹。決明舊友不得已,又将南星托付給了另一位知交好友。

然後不知是有人出賣,還是南星運氣太差,竟被官府發現了。雖然最後逃脫,但是每日裏躲躲藏藏,寄人籬下,且毫無得見天日的希望。南星也是心高氣傲,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索性遠離了中原,去了閻王城。

南星不願跟師妹細說那些颠沛流離寄人籬下的日子,問:“我聽說暗金堂一把火燒了枯榮谷,所以回來看看,你怎麽會在這裏?師父呢?”

枯榮谷出事之後,師兄師姐都不在,蘇合雖然努力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有時候卻也會想着實在撐不住了,還有師兄師姐在,可以去找師兄師姐想辦法。

可是看着現在的南星,實在不像是可以依靠的樣子。

蘇合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足尖,看到腳尖沾着的一點未幹的血跡,心裏找不到終于得見親人的喜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讓她胸口隐隐發悶。

“谷裏出事的時候師姐不在。師父被暗金堂的人抓走了,我被江大哥救了。之後……我跟杜飛白杜大哥去金陵住了一段。”蘇合平鋪直敘地說着這些天的經歷,語氣平平,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後來遇上了岳清歌岳大哥。他武功高強,帶着我一起去救師父。”

她想,相比南星,她實在是太過幸運。谷裏出事之後遇到的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地幫了她。若是沒有江韶、沒有杜飛白、沒有岳清歌,她或許如今早就死了,或者也颠沛流離,不得不做出一些違背心意的事情。所以……師兄跟閻王城的人在一起也只是逼不得已。她實在不該以此事苛責于他。

蘇合頓了頓,避開南星期待的目光,有點難以啓齒地說:“我……辦事太不牢靠,将師父救出來的時候,師父受了重傷去世了。”

“什麽?”南星大驚,一把抓住蘇合的手臂。

“師兄,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麽莽撞。”蘇合低頭。

南星看着她,眼裏血絲通紅,仿佛要流出血淚來,抓住她手臂的手無意識地用力,努力在克制情緒。

他年少時調皮搗蛋,一天不挨打就皮癢。尚未出師就闖下大禍,師父雖然将他逐出師門,卻仍然托了好友庇護。

之後颠沛流離,寄人籬下,日日心中後悔年少輕狂不懂事。然而心中未嘗不抱着有朝一日再次回到師父門下的期望的。

然而,尚未等到他出人頭地,師父竟然……已經去世了。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此次回來,他本來也有了些心理準備,然而看到師妹安然無恙,還以為是自己多想了。如今卻驟然被打破了希望。

蘇合低着頭,一聲不吭。

南星意識到自己快把師妹的骨頭抓斷的時候,連忙放手,向後退了幾步,脫力地靠着樹發了會兒呆。

“不怪你,師妹。你別自責。”南星聲音沙啞地說,頓了頓,問:“師父葬在哪裏?”

“在齊雲山南脈的樹林裏。不大好找。”

南星微微偏頭伸手抹了把臉,沉默許久,說:“罷了,師父也未必願意見我這不肖徒弟。師妹,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要去京城給師姐報喪。師姐……在京城過得估計也不容易。”

南星深吸了口氣,重重吐出,說:“也好。你跟着朱砂比跟着我好。”

“師兄……你也知道那些人不是什麽好人。”

南星別過目光,沒有答話,心裏甚至是有點悲憤的。他當然知道,只是那又如何呢?他能如何呢?好人如何,壞人又如何呢?他倒是一片好心,救活了無數本該死在瘟疫的人,可只是因為拿人做實驗,就斷了一生的前程。他今後也并不打算做什麽好人了。跟閻王城的人混在一起,也算相得益彰。

蘇合嘆了口氣問:“師兄,你接下來如何打算?”

南星語氣略有些沖地反問,“除了回閻王城,我還能有什麽打算?”

蘇合見識了閻王城的人心狠手辣濫殺無辜,并不想師兄回那個鬼地方,然而師兄是通緝犯,暗金堂又威脅在旁。師兄除了回閻王城,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好的出路了。

蘇合本想跟南星說說七竅石的事,讓他有所防備。然而見南星似乎心有怨憤,也就沒說。這件事畢竟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南星從此以後回閻王城估計出來的機會也不會太多,暗金堂再嚣張,恐怕也不會闖入閻王城去。那麽南星知道不知道也就無所謂了。

蘇合說:“師兄,你要小心暗金堂的人。”

“我知道。”南星心知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不該對師妹發火,有些後悔地垂眸,“師妹,我總有一天會找暗金堂報仇的,報仇的事交給師兄。你在外面多加小心,照顧好自己。”

“如果……中原呆不下去了,就去閻王城找我。閻王城……”南星猶豫着想說幾句閻王城的情況,最後還是覺得無從說起,只是說:“我最近在用毒上頗有心得,那些人不怎麽敢惹我。”

南星想了想,又說:“江韶那小子雖然救了你,但是世道險惡,人心不古。你也不要太相信他,多少留點防心。”

南星打開随身的小包,拿出幾個瓶瓶罐罐遞給蘇合,“這些你拿去防身。”

蘇合愣了下,習慣性地打開一個瓶子想看看裏面是什麽。

南星伸手搭在她手腕上止住她的動作,“紅色蓋子的是毒煙,無色無味,一炷香內就能要人命,不要随便打開。這一瓶大概能毒死一個客棧的人,唯一的缺點是空曠有風的地方效果不好。黑色蓋子的是下在酒裏的。下在茶水裏則無用。剩下兩瓶是解藥。”

南星又遞給蘇合一個巴掌大的薄冊子,“這裏面記了些我研究毒的心得。裏面藥材的分量要倒着看。”

蘇合有些意外,寫本心得,為什麽還要故意寫錯?

南星看着蘇合,在谷裏的時候小師妹萬事不操心,整天除了讀書,就只會跟在他和朱砂屁股後面。他一個人在外吃了多少苦,想來小師妹吃的苦也不會少了。南星覺得心酸又心疼。

但是他不能帶她回閻王城,甚至因為通緝犯的身份,連護送她到京城也不行。

南星伸手,忽然抱住蘇合,“是我太無能了。師妹……”南星狠狠心,推開蘇合,“咱們就此別過吧!”

南星轉身大步向前走,蘇合分明看見,他眼角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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