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封四姐

南星走的很快,蘇合跟着出去的時候,他和那群閻王城的人已經走了,只剩下滿地的屍體和零落的貨物。

江韶等着她,說:“我們也走吧。不然一會兒如果官兵來了,會很麻煩。”

蘇合點了點頭,情緒不高地跟着江韶繼續趕路。

師兄還是當年的師兄,一心為她着想,對她極好。可是仿佛有什麽已經無可避免地變了。

蘇合從離開枯榮谷開始,手裏就一直沒什麽錢,一直靠着朋友的通財之義。可是方才面對師兄,她甚至都沒有辦法開口要點錢。相聚的時間很短暫,可是她除了完成任務一樣地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竟發現也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了。

蘇合忽然想起來杜飛白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有可能離開你。”

杜飛白真是長個烏鴉嘴啊。

蘇合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京城去見師姐,從師姐身上汲取些親人的溫暖。

“蘇合。”江韶忽然開口,将蘇合從這種仿佛被魇住一樣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蘇合有點茫然地看着江韶。

江韶忽然問:“岳清歌是個好人嗎?”

蘇合愣了愣,不明白江韶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岳清歌行事随意,出手狠辣,大約,算不上什麽好人,不過若讓她說他是個壞人,她也說不出口,畢竟他曾悉心指點她學武,又冒險幫她救師父,對她是不壞的。

江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己繼續說:“世上好人壞人的标準總是因人而異。有些人做了一輩子好人,做錯一件事,從此就萬劫不複。而有些人做了一輩子壞人,偶爾做一件好事,卻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韶幽深如井的眸子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靈魂深處,“我們對身邊人難免苛責,可是對外人有時卻又會寬容。其實大可不必想那麽多。無愧于心即可。”

蘇合沒想到自己的心事竟然這麽容易被看破。那麽,師兄是否察覺到了她态度的疏離?想到這裏,蘇合覺得有點心痛。

她一直都清楚岳清歌不是什麽好人,可是跟岳清歌相處的時候,也沒因為道不同就不相為謀。為什麽到師兄這裏,就覺得簡直無法忍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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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接受,無非就是從小一直崇拜仰視着師兄,不能接受心目中的頂天立地的完美形象轟然倒塌罷了。曾經有多崇拜,如今就有多失望。

然而如此颠沛流離的相聚,她那被師父師兄寵壞了的矯情實在是不合時宜。

蘇合忽然想明白師兄為什麽寫個用毒心得還要故意颠倒藥物用量。在閻王城那樣的地方,毒、藥恐怕是師兄保命的東西。他本不必把那些東西寫下來,特意寫下,恐怕就是為了給她。

蘇合回頭,往來路上去看,卻只看到荒草茫茫。今日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

“我……”蘇合的聲音有些幹澀。

江韶輕輕挑了挑眉,說:“我們回去追他們吧。”

蘇合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低頭說:“謝謝你,江大哥。”

難為江韶這樣的名門子弟,為了寬慰她也會說出“無愧于心即可”這樣的話。

“謝什麽。”江韶笑了笑,帶着她轉身往南星他們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然而世事總是不如願。閻王城的人來這邊本來就行蹤隐秘,此次又沒能将商隊殺人滅口露了行跡,自然更是倍加小心,若是連江韶與蘇合都能追蹤到他們,他們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江韶與蘇合返身追了十幾裏地,也沒找到他們的蹤跡,最後只好放棄,繼續往京城趕路。

越往北走,戰争的氣氛就越濃了。偶爾進城去買幹糧,周圍人談論的基本上都是前線的事,各種小道消息讓人難辨真假。

然而人心已經如此惶惶不可終日,朝廷依然沒有發布确切地勝利的消息,本身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前線的形勢估計是十分不樂觀。

臨近京城,州府越發繁華,江韶與蘇合沒有辦法再繼續走人跡罕至的小路。蘇合只好努力回憶當初跟畫骨手學的東西,從中勉強找出些跟易容相關的,略微修飾了下江韶與她的相貌。

效果麽……反正熟人還是能認出來的,也就是聊勝于無自欺欺人罷了。

既然都避免不了地經常出入城鎮了,那麽也沒必要風餐露宿在野外。兩個人終于在客棧投宿。

蘇合也洗上了這麽多天第一個熱水澡。

熱水實在太舒服了,蘇合泡着泡着,困意上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隐約間蘇合聞見什麽奇怪的味道,又聽見隔壁江韶喊了句什麽,似乎還有刀劍相交的聲音。然而夢鄉實在太甜美讓她不願醒過來,她仿佛回到了枯榮谷還沒出事的時候,師兄也沒被逐出師門。他們師徒四個,雖然整日忙碌,卻過得充實又開心。

蘇合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難得睡的這麽安穩,這麽舒服。

被吵醒的時候,她一時都有點弄不清自己在什麽地方。

是在枯榮谷內院她自己的床上嗎?蘇合聽到隐約的絲竹管弦聲音,還有女人細聲細語的笑聲。記憶漸漸回籠,有些失望。她不是在枯榮谷她自己的床上,枯榮谷早就一把火燒沒了。

繼而一驚,她之前是在客棧洗澡!而眼前這重羅帷幔,像座房子一樣的梨木雕花拔步床絕不可能是客棧的東西。

蘇合輕輕動了動發現自己全身寸縷未着地裹在床單裏。

她猛地坐起來。她并沒有被點穴,內力也還在。這讓她松了口氣。

蘇合披着床單,小心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這房子布置的極為奢華,家具邊角都包着金,一旁的傅山爐悠悠冒着白煙,香味濃郁中帶着絲慵懶,香料必然是用了上等的龍涎。

蘇合隐約覺得這情形怎麽有點熟悉?

蘇合小心翼翼地披着床單爬起來,找到類似是衣櫃的地方,打開櫃門。

衣櫃裏滿滿的都是各種各樣的衣服,層層輕紗綢緞堆疊,織金嵌銀,華麗耀眼,一般人平常絕穿不出門的那種。

蘇合也顧不得許多,随便撈了一件,縮回拔步床上,放下床帷,飛快地脫下床單穿上衣服。

堪堪穿好,門“吱呀”一響,一個人推門進來了。

蘇合停下動作,小心地在床帷的縫隙裏偷偷往外看。

“呵呵。”進來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女子,腳步拖沓的仿佛連擡起腳的力氣都懶得使,嗓音微微有些沙啞,說:“躲什麽躲,我都看見你了。”

蘇合猶豫了下,她現在手無寸鐵,決定還是先禮後兵吧。她撩開床帏跳下床,戒備地看着那女子,“你是誰?為什麽要把我抓到這裏?”

那女子高鼻深目,膚色雪白,胸臀的比例略有些誇張,似乎有點異域血統。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然而看她的眼神,又覺得她必然不止那點年歲。

女子返身關上門,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舉一動都诠釋了什麽叫做風情萬種。

蘇合發現這女子姿态很放松,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她會偷襲。

“你可以叫我封四姐。我找你來……當然是看病的了。”

這年頭,求醫問藥都是直接擄了大夫來的嗎?蘇合問:“跟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他啊……”封四姐尾音拖得長長的,眼裏仿佛帶着個小勾子,微嗔地瞥了蘇合一眼,“傷了我好幾個人,現在還在外面四處轉悠,估計一會兒就要混進來了。”

蘇合被她那一眼看的,臉騰地紅了。大家都是女子,她卻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

封四姐偏了偏頭,暧昧地問:“孤男寡女一起上路,你們是什麽關系?”

蘇合惱她态度輕佻,抿唇不答。

“不好意思說?”封四姐眉目流轉,托着下巴說:“你知道不?那小子警覺,沒被迷藥迷倒。我派去的人身手不濟,被那小子沖破了包圍。本來他是有機會救你走的。你猜最後為什麽沒成功?”

蘇合瞪她一眼,“你挑撥也沒用。我不會相信你的。”

“才不是挑撥。”封四姐捂嘴笑,“那小子沖進你的房間,不說立刻把你帶走,卻先慌着要用床單把你裹起來。據說笨手笨腳的,連看都不敢看你。名門正派的男人真是又迂腐又蠢。”

蘇合血液往臉上湧去,有點憤怒地瞪着封四姐,“有什麽好笑的?無論如何,一個男人願意做一個正人君子,不該是他被嘲笑的理由吧?”

封四姐見把小姑娘逗生氣了,這才懶洋洋地收起笑容,“小姑娘不要這麽一板一眼麽。多無趣,不會有男人喜歡的。”

封四姐動作優雅地挽起袖子,伸出一截皓腕,放在一邊的小幾上,眨巴着眼睛即像是求饒,又像是撒嬌一樣對蘇合說:“我口無遮攔,你可別生氣,快來給我把把脈吧。”

這女人,變臉跟翻書一樣,渾然不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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