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藥方
從北邊采買的孩子陸陸續續的送過來,由監察處的守衛帶着先學一些粗淺功夫打基礎。
經過戰亂的孩子,各個面有菜色,驚魂未定,身體瘦弱。蘇合很懷疑這些孩子就算不吃有速成內力的藥,生病死掉的比例也不會太低。于是吩咐廚房做些滋補藥膳,先給這些孩子調養身體,天氣漸冷,她又找了裁縫給這些衣不蔽體的孩子每人做幾身衣服。
蘇合想了想,覺得自己手底下培養的人決不能像封四姐一樣是個文盲,于是又派人抓了個落魄的秀才來教這些孩子識字。
蘇合研讀那些殘卷,在那些基礎上,慢慢摸索,配出兩套方子。
她開方子用藥頗為循規蹈矩,天分所限,很難有令人驚豔的創新。這兩套方子她琢磨了很久,但也差強人意。蘇合估摸着,在死亡率上不超過過去監察處的方子就不錯了。
蘇合仔細斟酌了那套她覺得成功率應該高一些的方子,仍是沒多大把握。然而卻容不得她多猶豫。
陛下派人催了兩次,蘇合終于再也拖不下去,命人熬了藥,盯着那些孩子日日喝下去。
為了降低那些藥的副作用,蘇合每日裏給那些孩子針灸。
目前監察處總共有一百多個孩子,蘇合給他們分成五組,每日針灸二十多個孩子,還有一堆雜事,足夠蘇合忙到就算長八只手也忙不過來的地步。
蘇合忙的連吃飯睡覺的功夫都沒有,更顧不上理會封四姐了的挑釁了。
這些天不斷有孩子撐不住死掉,這些都很容易勾起岳清歌往昔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岳清歌本以為自己會漸漸讨厭此時坐在監察令位置上的那個人,從此斬斷心裏那點令人煩擾的情愫。
然而看蘇合寝食難安日漸消瘦,岳清歌有點看不下去了,“蘇合,你這樣就算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顧到所有人。如今才一百多人,可是還有孩子陸陸續續不斷的送來。到一千人、兩千人甚至更多的時候,你要怎麽辦?”
蘇合也知道自己這些天有點意氣用事了,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當初我師兄為了治瘟疫,拿人做試驗,幾乎毀了一輩子。如今我也在拿人做試驗,我……”
蘇合一步步走來,對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臨到事上的時候,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從服藥第十天起,就開始有孩子突然暴斃。
侍衛們擔心每天扔死人去亂葬崗惹人注目,就直接将死人扔到莊子後面的懸崖下。蘇合曾經考慮的退路,如今成了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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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個瘦的豆芽菜一樣的孩子每日裏驚慌失措地面對死亡,然而他們知道蘇合給他們紮針可以讓他們有更大的幾率活下去,他們總是乖乖地排隊等着蘇合給他們針灸,不哭不鬧,充滿信任地看着蘇合。
被那些吃着她配的藥方,每天受痛苦煎熬的孩子用那樣期盼信任的眼神看着,蘇合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蘇合有一次忍不住抱着一個快要斷氣的小女孩哭,可是她越哭,心裏就越厭惡自己的僞善。
即使岳清歌不說,她也熬不下去了。
蘇合放棄了給每個孩子針灸的想法,編了一套針灸自療手冊,努力教給這些孩子,讓他們互相幫助。
這些孩子們每天掙紮在生死邊緣,求生意志讓他們有了超乎年紀的成熟與刻苦。蘇合教完一遍的時候,就有人掌握了。蘇合教完第三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掌握了。
蘇合忍不住想想她七八歲的時候在做什麽?一本書讀十遍二十遍也背不會。
如果這些孩子能夠生活在枯榮谷,想必會比她出息太多。
可是她已經艱難跋涉至如今,卻也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從北邊送來的孩子漸漸多起來,到第三個月的時候,蘇合遇上了一個難題。她終于想明白,為什麽兩套藥方,明明第二套死亡率更低一些,當初的監察處卻選擇先用第一套藥方篩選一遍。
沒別的原因,只是缺錢。
第二套藥方每副藥的價錢,是第一套藥方的一倍。
這麽多的孩子,每日吃飯需要錢,天冷了做棉衣要錢,吃藥更是一筆極大的費用。皇帝陛下的內庫并不富裕,如今随着北邊送來的孩子越來越多,每月撥給蘇合的錢,已經供不起這麽多的孩子了。而且看朝廷這情況,皇帝陛下也絕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錢了,甚至可能會日漸減少。北邊亂成那樣,這些錢養一支精兵,比養些十年後才能見成效的殺手可實用的多。
何況,如今蘇合往北邊撒出去建立情報網的人,也是月月在問她要錢。
蘇合算了算,如果監察處維持着兩千孩子的規模,就算她再節約,一年最少最少也需要十三萬兩白銀左右的開銷,而如今皇帝陛下一個月只給她五千兩,一年就有六七萬兩的差額。
這些缺口的金額之巨大,絕不是蘇合克扣些孩子們的口糧,縮減些衣物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蘇合想了很久,她能想到的賺錢方式還是只有賣成藥一途。但是光是賣藥,恐怕也補不上那巨大的缺口。當初枯榮谷出的藥有些的确是能賣得出天價的。然而物以稀為貴,她一沒有師父的名聲,二若是打算長期靠這個賺錢,肯定賣不上太高的價。
她這時候倒是想起來杜飛白曾說過,她當初寫的藥膳方子,賺錢了給她分成。
自從跟封四姐鬧翻之後,蘇合就極不願見杜飛白。
杜飛白總讓她聯想到枯榮谷那些明快安寧的時光,以及諸多和善又護着她的人。
如今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下去也就罷了,她不願讓那些過往的人知道她的窘迫。
可是她現在要去問杜飛白要錢,如何開的了口呢?
蘇合輾轉反側了一夜。
偶爾也會想,既然有前例可循,她也可以用第一套方子将人先篩選一遍。那樣錢雖然還有點緊巴,卻也勉強夠用了。
不過她也清楚自己還是做不出那樣的事,如今這樣,她已經被良心譴責的寝食難安了。
蘇合想了一整夜,也沒想出自己還有什麽短時間就能賺錢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蘇合派人給杜飛白送了帖子,約中午在醉仙樓吃飯。
然後她對鏡梳妝,小心地用脂粉遮掩眼下的青黑。
鏡子裏的少女已經有即将綻放的風情,可是卻滿臉低落。
蘇合對着鏡子笑了笑,努力打起精神,給自己挑了身白色繡火紅蓮花的錦緞儒衣,領口還有一圈白色的兔毛。以前她愛美,卻不怎麽樂意花時間琢磨穿衣打扮的事情,如今,卻似乎只有用這些外在的東西,來維持自己過得很好的假象了。
蘇合精心打扮,仿佛那些绫羅綢緞成為她最後的盔甲,支撐着她維持薄弱的幸福的假象,去見過去的故人。
蘇合走出門,碰見岳清歌。
已經是冬日了,白衣清麗的少女身上繡着蓮花灼灼,旺盛的生命力讓岳清歌忍不住晃了下神。
岳清歌難得主動問:“出去嗎?”
蘇合擡起頭輕快地笑了笑,“去想辦法要點錢去。”
蘇合最近發愁的事,岳清歌是清楚的,一年六七萬兩的差額,她能有什麽辦法?而用第一套方子先篩選一遍,幾乎是現成的辦法。
岳清歌問:“找誰?”
“找杜飛白吧,杜家那麽有錢。”蘇合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當初拿了我的藥膳方子,一直說要給我分成的。”
岳清歌垂眸,其實那個問題根本不必問。蘇合這樣一個沒有根基的小姑娘,如今在金陵還能認識誰?
幾個月前因為封四姐調戲杜飛白一句,她就跟封四姐翻臉,如今卻要去找借口要錢嗎?
小姑娘臉頰已經完全消去了嬰兒肥,身形有些單薄。
岳清歌這些天一直冷眼旁觀小姑娘一步步在黑暗裏掙紮,此時卻突然有點不忍心了。是不是真的有點太欺負人了呢?
也許骨子裏終歸還是不一樣,有些人身處淤泥,也能努力向上生長,最終開出花來吧。
無論是他還是封四姐執掌監察處,都不可能比蘇合做的更好了。若是當年,是蘇合這樣的人執掌監察處,他們或許不會那麽恨。
“我陪你一起去吧。”不愛管閑事的岳清歌開口。
蘇合愣了下,卻不願多一個人來圍觀自己的狼狽,搖了搖頭,“岳大哥,你忙別的吧。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岳清歌說:“監察令大人出行,怎麽能不帶個侍衛呢?”
蘇合愣了下,發覺岳清歌剛才似乎在開玩笑?她這一猶豫,就失去了反對的機會,被岳清歌按着肩膀,帶出了門。
岳清歌送她上了馬車,沖着給她趕車的侍衛揮了揮手,然後自己坐在車夫的位置上,趕着馬車往金陵城方向去。
蘇合覺得岳清歌今天有點不太正常,掀開馬車前面的車簾,探頭出去,遲疑地叫了一聲,“岳大哥?”
岳清歌側頭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
“你今天……”
岳清歌忽然伸手摸了摸蘇合的頭,淡淡地說:“出發了,坐好。”
這種違和感更甚了。蘇合坐在馬車裏,感覺選在今天去找杜飛白是不是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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