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聞人熏

崔遠道下午臨時去了李太師處,沈離經就帶着紅黎和桑采去街上買些布料頭面,婦人多的地方口舌也多,總是能聽到點有意思的東西。

比如這次,兩個婆子挑布料的時候就在說當朝太子蔣風遲被罰的事。

當朝皇上身體健朗,指不定還能坐多久。太子這就不安分了,前幾年非要悔婚李太師的嫡女去娶那徐家的女兒,皇上勃然大怒。這次呢,他又和太子妃吵架,去秦樓楚館喝花酒,太子妃知道了差點氣暈過去。徐太傅在朝堂上抨擊了太子,皇上知道後在朝堂上指着太子的鼻子破口大罵,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不是說太子聰慧能擔重任嗎?當初聖上重病就是太子領兵誅了沈家,那可真是帝王之相,果決淩厲......怎得如今越來越......”

“什麽帝王之相,說得好像你見過似得。”

“我是沒見過,但你也不想想,這麽大一個沈家,一夜之間啊!那得多厲害。”

“小聲點,妄議皇室可是重罪.....”

紅黎提醒沈離經:“小姐,我們走吧。”

沈離經問一旁的桑采,語氣聽不出悲喜:“沈府現在是誰的?”

桑采反應過來立刻說道:“回小姐,現如今歸為聞人家了。”

沈離經有點疑惑:“沈府那麽大,又死了人,他們怎得選了這個地方。”

“也不是,奴婢年齡小,但聽其他人說過,沈府自五年前叛亂起了火,燒了一大片,把一旁的聞人府也波及了,修繕起來麻煩,适逢聞人家辦書院,就向聖上請旨把沈府和聞人府并到一起了。”

沈離經:“那麽大個地方總不會光是書院。”

桑采:“這倒是自然,丞相沒有分出單獨的府邸,還留在聞人府,也就把原先沈府的地方分給丞相了。”

沈離經挑了挑眉,說道:“他也不嫌膈應。”

桑采忍不住說:“小姐您也這麽想啊,奴婢當初也這麽覺着。沈府死了那麽多人,那可真是血流成河,血滲着土都流出來了。屍體裝了幾十車連夜往城外拉,沈府好幾個月沒人敢靠近,聽說那股子血腥氣大半月後下了場大雨都沒能散幹淨呢,就連沈府門口那青磚裏都是幹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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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聽上去還有點可惜。“沈家怎麽就反了呢,不然今日定是風光無限,那麽大一個家族倒了,北昌也是傷筋動骨,這大半個江山都因為沈氏晃了晃。”

桑采是個話多的,越說越來勁,紅黎急忙止住她。“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當奴才的還要讓主子提醒嗎?”

桑采急忙就要認錯跪下,沈離經揮了揮手叫她跟上。“去看看。”

紅黎問她:“小姐要去哪?”

“去流雲湖。”

流雲湖位于城東,和裏河相連,因為辰時會有霧氣缭繞在湖面而得了這個名,每逢花朝節将近就會有大批小販在湖邊支個鋪子兜售各色花卉,偶爾是真花,偶爾是絹花琉璃花,各色各樣,不少名門望族也會讓女兒這時候上街。

臨近這時滿街具是花香,還有一個花王比賽,奪得頭籌便可賞一千兩黃金,還能把一樽琉璃花抱回家。

想着這些她就突然憶起好幾年前花朝節的光景,那時候她和蔣子夜傅歸元二人剛從青崖山回來,她剛被賜了和徐之修的婚約,心中不快,拉着傅歸元上街買花。她聽說了大公主蔣嘉寧想要出個風頭奪得頭籌,于是買了不少上品花拿上去比,甚至還親自登門聞人府,讓聞人府借棵紅梅。

人人都知道,整個北昌在找不出哪裏的紅梅比得上聞人家了,他們整個府裏都是紅梅,聞人府的面積也就僅次于沈府了,沈府人多屋多,聞人府倒是花多。

當時她還和傅歸元嘲笑聞人家以後衰敗了還能靠賣花支撐門第,誰知道先敗落的是她沈家。

她向來和大公主不和,自然是想着辦法攪局,也就跑去聞人家借花。大公主想要聞人宴院子裏的花,而聞人宴還在青崖山沒回來,自然沒人能替他拒絕,誰知道當天他不僅回來了,還一點面子不給的拒絕了公主。

聞人宴的兄長聞人複脾氣好,就讓公主在其他園子挑了一棵。當天沈離經看大公主不舒服,心中倒是舒暢不少,逼着聞人宴丢了書出去逛花市,她不過是随口提了句想要今年的琉璃花,當天聞人宴就搬了自己院中最好的紅梅上去,不出所料拿得頭籌。

聞人宴只是說他不喜公主,不願意借罷了。當時沈離經是怎麽都沒想到,平日裏最講究涵養禮節的聞人氏嫡子能幹出這種塞心事,她還和傅歸元一起調侃了好久。

那樽琉璃花興許在沈家倒後充歸國庫,又或者流落到哪個王孫手裏,她也不在乎了。

桑采邊走邊說:“小姐有所不知,這流雲湖要辰時太陽快出來那會兒最是好看,就像仙境一樣呢。”

沈離經:“過幾日便是花朝節。”

桑采又說道:“說起這個,過往的花朝節本是有皇子王孫參加的,不過前年三皇子遇刺,花王比賽亂成一團,死了不少人,聖上震怒。今年會在宮裏舉辦百花宴,百官和皇室都會參與,如今大人是正四品中書舍人,您也可以作為女眷進宮呢。”

“如此......那我們回去吧,想來也沒什麽好看的。”

“小姐......小姐!你等等奴婢!小姐你慢點!”

“诶呦!”

身後有腳步聲急匆匆地沖她們過來,沈離經一回頭就感覺被狠狠撞上,她晃了兩下被紅黎二人扶穩,這才勉強站住身子,被撞到的地方還有些隐隐作痛。

幾個人沖過來扶起地上撞人的小姑娘,又連忙給沈離經賠不是。

小姑娘還不到她的腰,看上去也才不到五歲。

紅黎皺着眉:“哪家的丫頭,好生調皮。”

為首的女人語氣歉意卻面上并無謙卑,身後的人牢牢抓住哭鬧撲騰的小團子。無論是跟着的家仆還是女孩,身上的衣物飾品都價值不菲。

“無意沖撞了小姐,在此給您賠不是了,小姐若要賠償盡管提......”

“放開我!我不回去!”被抱在懷裏的女孩奮力撲騰,幾個仆從面色沒有一絲一毫松動,也不怕這女孩發脾氣。

紅黎聽到對方說賠償還有點生氣,桑采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提醒:“這是聞人家的仆從。”

沈離經沒聽到她們倆的話,還在打量那個小姑娘,她問為首的女人。“你家小姐怎麽了?”

女人聽到這話皺起眉,看上去很是頭疼,萬分無奈地說:“我們小姐不願讀書,裝病跑出來了。”

這下子沈離經小小的驚嘆了一句:“這麽小就要讀書?”

女人的表情更疑惑了,看面前這位小姐的打扮也是非富即貴的,在這種人家四歲早該學書了,怎的……

沈離經倒是沒想到這茬,她從小就不服管教,直到六歲還不會背書,被她爹拎去了國子學,後來國子學最頑劣的學生被又丢到了青崖山給無名道人教導,其中就有她。

而當時蔣子夜唯唯諾諾膽小如鼠,傅歸元和她每次闖禍都拖着蔣子夜,再加上他幾個皇子煽風點火欺負他,索性連他一起帶到了青崖山歷練。

記得他們三個入門不足三月,青崖山本就不多的弟子又添了一人,便是小她還一歲的聞人宴。

他是因為從小體弱多病才被送去修養調理的,一去就因為天資聰慧的了無名道人的歡心,時不時開小竈教導。

沈離經思及此,又看向那小丫頭,正逢她撲騰,腰間玉佩讓沈離經看了個清楚。

上好的白玉,上面刻着聞人二字,玉佩上刻得還有些花紋。沈離經不用仔細看便知那是梅花,聞人氏的族徽。

大概他們祖上真是種梅花發家,真是風雅得不行,當初三大家,獨獨他們聞人氏別具一格。

“可是聞人府的?”

“小姐聰慧,正是家主長女。”

沈離經第一時間想起的還是聞人徵那個老古板,回過頭才反應過來如今的聞人氏家主是年紀輕輕的聞人複,就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女兒都有了,怕是還不止一個。

還以為聞人家的孩子小時候都和聞人宴一樣無趣刻板,他大哥的女兒倒不像個規矩的。

“你家小姐倒是活潑。”沈離經準備離開,輕輕一眼被抱牢的聞人熏,那小團子立刻瞪大眼睛,漲紅了臉朝她伸手。

“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女人趕忙抓住不安分的聞人熏。

聞人熏蹬了女人一腳,伸手又要去抓紅黎頭發,被她閃過了。

紅黎把桑采拉遠了點,壓低聲音對她和沈離經說:“怕不是學瘋了,小姐我們快走吧。”

沈離經贊同的點頭,加快腳步離開這裏,路上還忍不住感嘆:“當真是物極必反,聞人家這種地方還能養出這種孩子,回去必定是抄家規關禁閉的。”

桑采忍不住問:“小姐怎知聞人府的……”

紅黎補道:“自然是聽公子說起過。”

沈離經心中默默想,沈家家規短,抄一百遍也沒有效果,她和二哥闖了禍,被送到聞人家抄家規關禁閉,這事傳出去可是為京城酒樓充當了一個月的笑料。

遙想當時她可真是抄得頭眼昏黑手指發顫,偏偏不抄完不讓出那個破屋子,最後聞人家兩兄弟實在看不過去了偷偷幫他們倆抄了一半,卻由于字體太過端正不像是本人親筆而被識破,于是兩兄弟因為幫人作弊一起受罰,兩人隊伍成了四人。

聞人兩兄弟還解釋,他們已經盡量把字往醜了寫,誰知還是達不到他們兄妹的水準,當時沈離經和她二哥判定那二人實則是在羞辱他們,掀了桌子差點打起來。

前塵往事如今回想起來如同大夢一場,到了嘴角的笑意又變為苦澀。

北昌四公子曾經是如何耀眼奪目,是世間少有的俊才,人人提起來都是面帶贊嘆與欽佩。

如今卻除了聞人氏兩位尚在京城,其餘二人一人遠遷靖州,一人就随着大火變為黑煙,飄飄蕩蕩落在不知是何處的土地,化作山河的中的塵灰。

真是世事變遷,物是人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和心上人說話了嗎#

聞人宴:沒有,臉都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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