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畫中人

聞人熏被強押回去送到了聞人宴那,聞人宴端坐在書案前看書,神情一如既往平靜,說不出冰冷,但也算不上溫和。

見到她過來,聞人宴便放下書擡眼看過來,聞人熏一縮脖子就要哭出來。

聞人宴:“為何不願讀書。”

她抽噎道:“看不懂,讀不下去。”

聞人宴也不明白這孩子怎得這般怕他,只盡量放緩語氣。“你可以問我。”

聞人熏用衣袖抹眼淚,告狀:“我怕小叔叔嫌棄我笨,就和钰姑姑一樣。”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钰兒說你笨?”

聞人熏繼續裝可憐:“她還說小叔叔不喜歡我,只喜歡聽話的孩子。”

聞人宴摸摸她的發頂:“你也覺得自己不聽話?”

聞人熏愣了一下,抽泣聲也止住了。緊接着才想起來什麽似得張了張嘴,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小叔叔,我今天看到小嬸嬸了。”

聞人宴的笑意淡下去,語氣中染上無奈說:“我說過很多次,你沒有小嬸嬸。”

“你畫的不是小嬸嬸嗎?”

“不是。”

“我就是看到她了!”聞人熏堅定地說完後又有點心虛,“不過也不太像。”

聞人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敲了下她的腦袋。“下次莫要再說,這人不是你小嬸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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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熏癟着嘴不滿:“那她是誰啊?”

“誰也不是。”聞人宴站起身來往窗外看去,紅梅開得正好。

“她好漂亮,我能見到她嗎?”聞人熏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粉雕玉琢般的臉蛋上寫滿一副不谙世事。

“不能。”

“為什麽?”

聞人宴沒應她,只覺得心中郁結一團,讓人莫名焦躁,沉甸甸的。

他讓人把聞人熏帶下去。

站在閣中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的一個矮樓,那處也種了大片紅梅,矮樓在樹枝和繁花的掩映下不算明顯。

不過幾年而已,這些梅樹長勢都出奇的好,也不知是栽培用心,還是人血的澆灌,讓這花被滋養得更豔麗。

“連我也不能。”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聲嘆息般,很快就被風聲掩去,似乎從沒出現過。

……

不醉樓的酒桌談資最近又從太子的桃色旖事變成了徐子恪王業兩人,都知道他倆當街鬥毆影響出行,被丞相大人警告了。第二天兩人就灰溜溜地去國子學報道,又被夫子趕出來,他們兩人被強行送到了聞人氏書院,連着幾天都沒能在街上橫行霸道。

紅黎把這事告訴沈離經,兩人坐在海棠樹下喝茶,沒多久崔遠道也來了。

他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紅黎見到他只是颔首,叫了句公子,也不起來。

崔遠道無所謂,點點頭坐下,對沈離經說道:“花神宴一事你怎麽想?”

她放下杯子,手指輕扣瓷面。“去一趟也好,或許能結識些有用的人。”

她又收回手,抱着胳膊看向他。“話雖如此,皇上為何沒有替你賜婚,這個老頭可是愛管閑事極了。自己的後宮管不好,孩子一個接一個死,倒想着整日插手其他人婚事。”

崔遠道:“怎麽沒有?我就說我已婚配,捏造個媳婦還不簡單?”

沈離經:“那你遲遲不将她接來,上面定是有疑心,所以又是哪個倒黴鬼被你拖下水了?”

崔遠道的語氣聽上去還有點咬牙切齒:“你師姐下月也要到。”

沈離經忍不住驚訝,但還是抵不過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與她不和,為何還要讓她來。”

“是師父讓她來的!我怎麽知道?”他揮袖而起,袖子差點打到紅黎,她翻了個白眼,往邊上挪了挪。

紅黎:“公子,我家小姐無論是容貌才情,處處擔得起狀元夫人。”

崔遠道自然知道她說得“小姐”是誰,被紅黎瞪了一眼,他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麽了。要知道紅黎正經主子可是那人。

“太子如何?”沈離經捏住一片海棠花瓣,用指尖慢慢揉捏碾碎,紅色的花汁染上她的指尖。

崔遠道:“如傳聞所言,不堪大用,李家因為女兒的事開始分心了。”

沈離經:“我倒不相信蔣風遲真的腦子壞掉了,這種緊要關頭上趕着給人送把柄。”

“此時有蹊跷,蔣風遲不像是個耽于女色的人,當天并不只是去了青樓,皇上如此大怒是因為蔣風遲殺了一個流莺,四皇子攔着還被打傷了……”崔遠道遲疑了,畢竟朝廷衆人都知道蔣子夜敦厚和善,在政事上也出彩,但出身實在是拿不出手,與太子自是沒有可比之處。幸在得了李家嫡女青眛,若是有李太師相助,也不是沒機會争一争。

“也許另有旁人,只要能動搖太子之位。”

沈離經站起身,對崔遠道說:“我還需要你去一趟聞人府,去原先沈府的祠堂的地界找一個東西……”

崔遠道打斷她:“說得容易,聞人府不好進不說,你還讓我去沈府地段,我倒是查過,沈府原先二房三房的地界皆劃歸書院,祠堂必定也算在內,你們沈家那麽大,倒是讓我好找?沈府的護衛你不是不知道,而且他們還養狗!”

沈離經本來是拄着下巴籌劃,聽到崔遠道的話眼神一亮:“書院!說得是,只要進了書院就有機會。”

他冷哼一聲:“你如今虛歲都二十一了,還想進書院。”

被他這麽一噎,沈離經的臉都黑下來,不情不願反駁:“我死了三年方醒,虛歲十八才是。”

他捏了沈離經的下巴仔細端詳,說道:“這也倒是,冰裏凍三年還真是一丁點變化也沒有,個頭都不長,也就這兩年醒了稍有變化,你這身量樣貌,說是十五也不為過,老頭子秘術真是了得,當初我還以為他又在唬我。”

沈離經拍開他的手,兀自說道:“我見到了聞人複的女兒,興許能從這入手。”

紅黎一直默不作聲,聽到這才打起精神:“那個小丫頭啊,聽說是丞相在幫着教導,奴婢明白小姐在說什麽,聞人宴此人深不可測,此計行不通。”

越想越頭疼,沈離經是怎麽也沒能想到這才剛回來沒多久,事事都能跟聞人家扯上關系,以前他們家專攻教書育人,入仕是少之又少,即便入仕也只謀個無重權的散職當當,誰知道聞人宴跑去做了丞相,這若是放在從前的沈離經,寧願相信聞人宴上花樓也不相信他會做丞相。

這厮一副清風朗月不染世俗的鬼樣子,實在很難把他和朝堂上唇槍舌劍吵到面紅耳赤的老臣聯系起來。

可當丞相的,哪個不是能做到氣死對家舌戰群儒的,至于這聞人宴嘛……

崔遠道又問:“你要找的可是以前提過的玄機符?”

沈離經:“正是,沈家剛好有一塊,若是能拿回來往後定是有大用……咳!”說完後她咳嗽了兩聲,急忙用手捂住,紅黎站起來緊張地看着她,崔遠道去掰她的手掌,見掌中沒有血點才放心的呼一口氣。

沈離經面上沒什麽變化,紅黎卻迅速進屋,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件鬥篷。

她擺手拒絕:“這都入春了,我還沒那麽弱。”

紅黎也不聽,強硬地把鬥篷給她系上,連着崔遠道的神情也嚴肅起來。“春寒未消,不可忽視。若不是聖手一顆丹藥吊着,在冰裏凍數年,換作常人早見閻王了,你能有今日更當愛惜自個的身子。”

攏了攏鬥篷,她嘟囔一句:“這是自然,我最是惜命,這最苦痛的日子都忍過來了,我有什麽道理不活着。”

沈離經被拖到三淨源時俨然一副死相,奈何又沒死透,淨源老祖暫時沒尋到法子救她,就丢到冰棺裏動用秘術凍着,足足三年才開棺救人。她渾身經脈俱斷,醒來的時候腦子也不大清醒,三天兩頭就吐個血,好不容易救回半條命。為了複仇頂替了将死的崔琬妍,索性她的臉不能用了,就換了身份潛心修養,只待機會合适才回了京城。

無數個日夜被噩夢驚醒,被一身傷痕痛到打滾,每到她恨到想咬舌自盡時,又覺得無顏見沈府亡魂。更何況既然淨源老祖救了她,她的性命也早就不屬于自己了。

海棠花瓣被風一吹,窸窸窣窣落了一桌,不少飄落到沈離經的頭頂。

崔遠道靜靜看着,越發覺得她和傳聞相差甚遠,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就和頭頂的花似的,看着嬌豔美麗,讓風一吹就飄飄零零,這花瓣輕輕一碾就碎,卻又能染得人一手紅。

他若有所思地開口:“要不改日在你院子種夾竹桃罷。”

沈離經和紅黎都一臉茫然,沒想通他的意思。

他又說:“還是夾竹桃襯你,改日讓管家搬幾棵到你這院子。”

說完後崔遠道很快離開了,留沈離經依舊茫然:“他又要幹嘛?”

紅黎:“行事詭異,向來如此。”

“聞人家這事倒是可從長計議,花神宴且需準備起來。”沈離經抖了抖身上的落花,起身進屋。

沒過幾日就到了宮廷花神宴,崔遠道不出意料的要進宮去,紅黎不熟悉宮裏的事,沈離經就把桑采帶上了,畢竟她喜歡聽些名門望族的桃色傳聞,真的假的都能說一大堆出來,也許關鍵時候會有用處。

花神宴隆重,來的都是朝廷要官和名門望族,也是各家小姐争妍鬥豔的重要時候,每到這種宴會就離不開嫁娶。這不只是為花神舉辦的日子,也不只是賞花飲酒吟個酸詩拍馬屁的場合。它表面上是光鮮亮麗的盛宴,底下卻暗潮湧動危機四伏,一句話不慎就能将人打入深淵。

到時候各家小姐都是争着要出風頭,沈離經如今無意争也不敢争,也就不好穿得紮眼不符合身份,那些個小姐逮着一點錯處就能治她個大不敬。

想到如此,她才覺得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前整個京城的小姐都沒誰她招搖,現如今卻要想着怎麽得體不惹麻煩。

花神宴白日裏賞百花賞姑娘,到了晚上宴會開始,歌舞和煙火都在夜裏,近千個宮燈布置在殿外,四周都擺滿各色花卉,每人都要獻花給皇後娘娘,最後評出前三甲得到賞賜。這種活動光是聽着就沒新意,小姐們還要為了争頭花而頭破血流。

思及此,沈離經搖搖頭,問紅黎:“我們也要獻個什麽花好?”

紅黎沒想到還有這茬,回答得非常不負責任:“小姐院子裏的海棠開得就不錯,随便折一枝不就好。”

“那帶過去不就蔫了?”

“那就在宮裏随便折一只?”

“也好。”

桑采在一旁聽着二人的對話聽得心驚肉跳,雖不至說崔琬妍不知禮數,但也實在太不把花神宴當回事,她做奴婢的也不敢多說,只盼着花神宴上別出什麽差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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