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花神宴

宴會開始前,禦花園中早已雲集各類達官貴要,女眷多在園中賞花,男賓則多在湖邊長亭處。

崔遠道也在其中,直到小厮來向他禀報了一些事。

他站起身,向李太師謝罪:“家妹已到,初入宮中在下擔憂不已,失陪一步,還望太師謝罪。”

李太師揮揮手:“我這裏并無緊要,你且去吧。”

崔遠道急急走向禦花園門口,轉了一座假山,正看到三人蹲在那裏,對着一株花虎視眈眈。

他一愣:“你這是要做什麽?”

沈離經也不擡頭,郁悶至極:“你說現在挖一株怎麽樣?”

他走過去把人一把拉起來,問紅黎:“就知道你們二人靠不住,還好早有準備。”

有腳步聲靠近,崔遠道往假山後一躲,兩個婢女也順勢掩住身形。

果不其然有人聲傳來,一個女子壓低聲音道:“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好好教訓她,丞相豈是她這種人可肖想的……”

“小姐,奴婢都準備好了,這次定是萬無一失。”

本以為這就完了,又聽那女子罵罵咧咧說了幾句其他小姐們的壞話,說完後才出了氣一般走了。

沈離經和崔遠道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選擇沒聽見。

大大小小的宴會,總是脫不開明褒暗貶互相陷害的經典戲碼,就連曾經的沈離經都中了兩次招,不過那時的她不需要抓證據,直接把人揪出來丢到湖裏,這麽幹了兩次,也就沒人敢挑釁,連着省了不少事。

桑采在面對這種場面自然是又驚又怕,抖着手問沈離經:“大人,小姐……我們這是……”

崔遠道:“怕什麽,都不知道是誰,管這閑事做甚,你們趕緊回去,屆時要落座,勿要失禮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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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經戳了桑采一下,提醒她:“若這點事都能将你吓成這樣,以後便留在府中。”

桑采立刻收斂住不安的神色,拍了拍裙子蹭上的塵土,随同沈離經走出去。

沈離經落座在下方,和幾位官家小姐較近,坐在離皇帝近的都是朝廷重臣,要麽就像聞人複這種世族出來的家主。

沈離經坐在哪裏不說話,也沒人主動搭理她,倒是周圍小姐們離聞人宴遠,小聲讨論的聲音全然她聽了去。

“丞相為何至今還不娶妻?他今年就到弱冠之年了吧?”

“何止是未娶妻,府中一房姬妾也無,聞人家是不許無妻納妾的,就算娶了妻,只有無子的情況才能再納妾。”

女子的語氣頗為向往,沈離經聽完都忍不住朝遠處的那片白看過去。

這時聞人宴就像感知到了什麽,正好朝她的方向擡起頭。

沈離經裝作只是輕輕一瞥,又看向他周圍的人。

啊!那個徐子恪!

沈離經震驚的是徐子恪也看到她了,還彎起眼角笑着沖她晃了晃酒杯。

他身旁的人看到這個舉動,也不約而同朝這望過來,一時之間就吸引力好幾人注意力。

她旁邊的小姐們以為是在看自己,紛紛低頭裝作不經意的嬌羞一笑。

沈離經在考慮要不要同她們一起……

真是沒想到,她就那麽随意看了一眼。聞人宴的武功是練到出神入化,能察人所思了嗎?

崔遠道坐在前方,看到徐子恪和那幾個不學無術的纨绔看向沈離經的位置,他也跟着看過去,就見她冷着臉一言不發,從遠處看像個冰山美人。

徐子恪:“這是誰家小姐?以往竟沒見過,生得如此标致,诶……她剛才是在看小爺我嗎?”

王業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嗤笑到:”不知廉恥,也不怕辱人名聲,京中誰不知道你的名聲,看你?”

旁邊人附和:“王兄說得對啊,你看人清清冷冷的,像朵昙花似的,一看就是那深閨小姐,知書達禮不谙世事,徐子恪你少不要臉。”

徐子恪:“啧,怎麽說話呢,爺哪配不上了,我還真就喜歡冰山美人這一挂的!”

一旁聽完全部的崔遠道:呵。

宴上歌舞升平,任那舞娘再如何曼妙妖嬈,真正把心思放在美人細腰上的還是少數。

都是各揣心事假意逢迎,果然無論過去多久,宴上的人一換再換,這虛僞無趣倒是一如既往。

沈離經的神情也開始染上一絲不耐煩,細微地讓人難以察覺。

因為沈離經面色蒼白,表情又過于冷淡,坐在她旁邊的小姐一開始還對她好奇,到後面也放棄了和她搭話,只當她是個不好相與的。

她剛喝了兩口果酒,頃刻就無法抑制地咳嗽,好在她連忙用衣袖掩住了,紅黎在她身後站着,趕緊把披風給她重新系上。

沈離經郁悶,今日的她和往日的她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以前她在青崖山學了功夫,再高的牆也能翻,在多的護衛也能撂倒。

如今的她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一日三餐喝藥喝到飽,時不時還要吐血助興。

說她是茍活于世也不為過,只是不知這殘破的身子能拖多久,能不能看到蔣家王朝覆滅。

正想着這些,嘈雜的歌舞停了,開始宴會的獻花環節,剛才倍感無趣的沈離經強撐着自己打起精神來,欣賞各位小姐妹拍馬屁的時候到了。

第一位是皇後的女兒,大公主蔣嘉寧。

一看到這位,沈離經就眯了眯眼睛,她們兩個也算死對頭了,沈家覆滅當日蔣嘉寧可是躲在太子身後譏諷她沈氏族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偏生被她惡狠狠一瞪,整個人都反射性抖了一下,接着便怒不可遏喊着要挖了她的眼睛出來。

夜裏風涼,寒意滲着皮膚往裏鑽。

蔣嘉寧為了好看,穿了套流光溢彩的粉色紗裙,層層疊疊的細紗飄蕩,在夜裏卻不如白日出色。

隔得遠,沈離經也沒看清她獻得什麽,光去看她的裙子去了,目光掃到她裙子上的禁步,瞳孔微微放大。

那是她阿姐的東西……上好的紅玉髓,請得最好的雕工雕成一朵芍藥,皎月銀絲穿起的珍珠……

她阿姐死後,這玉禁步倒是落到了蔣嘉寧手上……

連死人的東西都大搖大擺的敢帶在身上,尤其……還是她沈家的死人。這大公主一如既往的不知分寸,沒有腦子。

一直坐在沈離經身側的小姐又開始竊竊私語,小聲道:“這驸馬又沒來啊?”

另一人回道:“哪是他敢不來,再不喜歡也不能拂了皇家的面子,聽說公主把人氣吐血了……卧病在床呢,這……”

沈離經:“啧啧啧……”

蔣嘉寧的這位驸馬她也認識,他的母親是沈府一個管事婆子,兒子聰明英俊,從小給沈府二公子做伴讀,不到弱冠之年就考中狀元,與她表姐情投意合,只等學成就成親。

後來因為長了一副小白臉模樣被長公主看上,負了她表姐。

沈離經想到這點不由冷笑,狗男女還真是現世報。

獻花的人一波又一波,到了最後直接把花一盆盆擺上去讓皇後鑒賞,不少花還撞了,偏偏沈離經就是其中之一。

崔遠道為她備的正是一盆夾竹桃,和上次在街上甩鞭子甩得虎虎生風的司徒萋一樣。

沈離經想到這,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位奇女子,想來也是個不守規矩的,不知道比起她如何。

她正看着,冷不丁聽身後驚呼一聲,不只是哪個不長眼的把酒水潑到了沈離經身旁的小姐身上,連着沈離經受了連累,還好她身上有披風。

這兒的動靜還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皇後也望着看過來,便是詢問也不顯嚴肅,反而語氣關切:“發生何事?”

犯事的宮女跪在地上磕頭認錯,身子止不住的發抖。“都是奴婢的錯,污了司徒小姐的衣衫。”

沈離經挑眉,又是位司徒小姐?

那位小姐自覺難堪,指尖攥得發白。

皇後也注意到了沈離經,問她:“這位是……”

“禀皇後,小女是中書舍人的胞妹崔琬妍。”

沈離經在心中啐了一口,怎麽也想不到看熱鬧看到最後,自己也成了熱鬧。

皇後微微點頭,還是一番端莊溫婉的做派,也不生氣,只讓宮女自己去領罰,派了兩個宮女引司徒家小姐去換身衣裙。

沈離經只是披風濕了,倒不礙事,但她不想在這裏多待,剛好尋了個由頭離開。

她只讓紅黎跟着自己,把披風解開坐在一處涼亭透氣。

紅黎勸道:“此處風大,小姐披上吧。”

沈離經:“你信不信,那姑娘一會兒便要出事。”

紅黎:“小姐如何得知?”

四處無人,她也就本性畢露,把腿翹起,一副懶散閑适的模樣,再無半分端莊可言。“大宅院待多了,這種戲碼不算少見,多半是被人妒恨,那酒裏理應還摻了東西,聰明的話就讓酒水和什麽熏香啊花香啊在一起才能生效……”

紅黎:“小姐不管。”她嘴上這麽說,臉上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沈離經笑了:“管不得,靠她自己,這些恩怨尚不知是何事,你如何得知誰才是對的。”

紅黎聰明,也不去問其中因果,只和沈離經在這安靜的一隅坐着。

池塘裏的荷葉枯敗,春天已至,它卻仍是一片衰亡殘頹之色,透露着死相。

她朝沈離經看過去,見她也只是目光清冷地看着枯荷,凄冷之色比起來,也不知誰的死相更重。

但還好,到了暑天,定能重燃生氣。

沈離經手扶着欄杆站起來,身子還晃了兩下,站穩後她才恍然發現,遠處的玉蘭樹下竟是站了一人。

月華在聞人宴身上籠上薄薄一層光輝,花樹投下的陰影讓他整個人顯得晦暗不明,風拂着花香将他白衣一角吹起,霎時間枝上玉蘭也沙沙作響。

墨發半束,目光冷凝。

這樹上是花團錦簇,卻無法争他半點光輝。

沈離經心頭一滞,莫名就慌亂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和心上人說話了嗎#

聞人宴:正在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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