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好歹

“你怎麽還穿着他的衣服?”崔遠道問她。

沈離經冷笑:“你還好意思問我。”

他小聲:“東西找到了嗎?”

他一說沈離經就更來氣了,再一次冷笑道:“你還好意思問我,誰讓你話多的,東西我今日就找到了,本來想早一點離開這個婆地方,你随口一說我又要留幾日,我倒要看你準備如何收場。”

崔遠道詫異又心虛,只能安撫般說道:“誰知道這麽容易,要不你多留幾日好歹也是天下有名的為止書院,能學點東西也無不可,怎麽說你以前也是個名門之女,這些肯定難不倒你。”

沈離經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說的容易,我現在連筆都拿不穩,這一天天的,琴棋書畫還偶爾學個騎射,你讓我怎麽辦,夫子動不動就罰抄書關禁閉打手心,你讓我留在這裏?留在這裏做什麽?當全京城貴女們口中的笑話嗎?”

“有這麽嚴重?”他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猶猶豫豫說:“那要不......你找個機會,吐兩口血裝病,我讓人帶你回來。”

“病還需要裝?且不說這個,聞人家的醫者和師父雖不可一并而談,看我的病卻是夠了,他們一把脈,我一身寒毒舊疾渾身毛病怎麽解釋?”她眯起眼,心裏一股火氣,譏諷道:“崔遠道,我以前怎得沒發現你腦子這般不好使?你怎麽當上狀元的?”

被她這麽一說崔遠道也氣急了,忍着一腔不忿壓低聲音:“怎麽和兄長說話呢!我告訴你,我的狀元可是我清清白白考上去的,笑話......要不是你不提前交代好,我又如何得知?虧我還特地給你送藥,不識好人心的小東西。”

他扶着額頭嘆息,一副被不懂事的妹妹氣壞的模樣。

聽了他的話,沈離經又想到了別處:“你為何會與聞人宴一同下棋,你們二人本不該有交集。”

崔遠道心中也正奇怪,說道:“這我就不知了,聞人宴今日未曾上朝,我拿着藥本來要交給護衛,讓他轉帶,誰知正好在門口撞見聞人宴和聞人複,聞人宴便約我下兩局。不過......他看着可不是什麽好客之人,甚是蹊跷。”

“他沒問別的?關于政事,抑或是關于我?”

“你覺得他懷疑你的身份了?”

她搖搖頭,眉頭緊鎖::“不可能,且不說我如今面目全非,就是想起當日,他們可是都認定沈府無一生還,又命人看着大火燒了七天七夜,聞人宴也只會當我化成飛灰,雖然我這條命是個變數,但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我的頭上。”

崔遠道很是好奇,問她:“你和他過去的交情到底如何?假如,我是說假如,他要是認出你了會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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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沈離經停頓片刻,再次搖頭,“水火不容,相看兩相厭。”

“我少時和聞人宴師出同門,但他行事規矩,半分差錯都尋不着。而我頑劣貪玩,處處與他作對。他是逢人便要誇一句的濟世之才,是芝蘭玉樹的聞人氏二公子,我是京中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的纨绔,那時候我和幾個好友曾經可是厭極了他,無論做什麽都要把我們相提并論,這比來比去心中就生了怨,想方設法找聞人宴不痛快,破他的禁,讓他也不守規矩。好幾次他把氣急了抛下涵養與我拔劍相鬥......”

崔遠道聽完後震驚得嘴都合不上,愣了好一會兒後敬佩的對她抱拳:“實在是......佩服!居然還有這等子事。”

“何止,我們當時還打賭,誰能讓聞人宴第一個罵髒話誰就贏。”

“無聊至極,他定時厭極了你們。”

她嘆氣:“所以說,他要是認出我來,不拿劍捅我幾個窟窿就不錯了,更何況我如今可是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過。”

“我倒是不聽你提起過,如此,你可厭他?”他目光落在沈離經身上的潔白外袍上。

“有何好厭,當年聞人氏一族為求自保,對沈家的滅門之災冷眼旁觀是沒錯,京中多少人都是如此,隔岸觀火罷了。沈家一倒,昔日故友也不願惹火燒身,忙着和沈家擺脫關系,雖然心寒,卻也明白不過是人之常情。樹倒猢狲散,我們沈家沒了,依附巴結我們的上趕着吸吮骨血,那些個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這麽想的開?我可是聽那日,聞人氏也帶兵去了。”

沈離經冷冷瞥他一眼:“所以你要我如何,找出這些人,一個個殺幹淨?”

崔遠道被她一噎,也不好再多話,小聲道:“其實也不是,我聽說聞人家去的人沒動手,只是看着。”

風一吹,沈離經的發絲就飄揚起來,崔遠道問她:“這外袍可還要?你這麽穿回去怕是要落人口舌。”

“我知道分寸,你先回吧,過幾日我自己想辦法。現在主要目的是李太師那裏,他當初可是一心扶持蔣風遲,李太師獨子李恒陳是個好色的混賬,玄機樓的眼線衆多,定能查出不少他的龌龊事。聞人宴的想法我現在也捉摸不透,但他必定是站在聞人家的利益上考慮,蔣風遲心狠手辣,但多數時候是個蠢貨,與他虛與委蛇不如推旁人上位……罷了,過幾日再說這些。”

“那我可真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喝藥。”

“知道啦。”一聽到喝藥沈離經就翻了個白眼,把身上衣袍扯下來随手一卷抱在懷中。

快走到院門口沈離經和司徒萋迎面撞上,對方唇上點了鮮紅的口脂,眼角微微上挑,紅衣飒飒讓人無法忽視,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沈離經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本以為司徒萋不會理她這種看上去就很弱,一鞭子能抽暈過去的病秧子,誰知她不僅點了點頭,還問:“你懷裏抱的是什麽?”

沈離經:“......”不太好答,她問我幹嘛?

徐瑩然從屋裏蹦蹦跳跳跑出來,一把拉住沈離經,面色不善地看着司徒萋,就好像護崽的母雞,仿佛司徒萋要欺負她一樣。

沈離經心情有點複雜,歉意地對司徒萋笑笑。

司徒萋看都不看徐瑩然一眼,冷笑一聲走進院中,徐瑩然這才說:“我以為那個司徒小姐會是司徒蕊,沒想到是她。”說完後還頗為不滿地癟了癟嘴。

“司徒蕊?”

“琬妍姐姐有所不知,司徒蕊是司徒萋的妹妹,雖是繼室所生,性子比司徒萋卻好得多,溫柔又好說話,司徒萋好幾次欺負她。”

“欺負?”

“是啊,當衆都又是瞪又是吼的,也不知背地裏怎麽磋磨司徒蕊,粗魯又惡毒,絲毫沒有教養,我阿姐說司徒萋簡直快趕上了那個沈離經。”

沈離經本人:“......是嗎。”她都死了這麽多年,這群人還是喜歡時不時拉她這個死人出來遛一遛,說她沒有教養就算了,說她惡毒不行。

院門不遠處來了幾個侍女,徐瑩然立刻安靜下來,心虛的看着她們。

為止書院戒令,君子不可背後議人長短,女子多舌同樣視為不道德之事,都要抄德經。

對于每日裏無聊了只能繡繡花看看書的小姐們來說,這種戒令簡直是不可理喻,被逮住還要向被議論者當場道歉,無異于讓人游街示衆午門斬首。

在聞人府一言一行都要注意,永遠不知道那些個夫子和侍女什麽時候冒出來記上一筆。

每半月會挂一次受訓最多的學生姓名,并給他父母寄上一封信。每月十人,一挂就是半個月,稍微要點臉都不願意上榜的。

打頭的侍女向她們微微盈身,說道:“午膳時間,請二位小姐回房。”身後的侍女托着些吃食從她們身旁過去,走進了最中間的屋子。

徐瑩然微微一黠,對沈離經眨眨眼:“琬妍姐姐,你可得多吃些,看你身子不太好,定是每日飯也不好好吃的,聞人府的廚子可是頂好的。”

沈離經心道:這我當然知道,當初要不是聞人府的廚子做菜好吃,我當天就跳牆跑了。

“你的發髻是何時拆的,看着倒也挺好看。”

沈離經想起聞人宴随手給她挽的髻,編個話搪塞徐瑩然:“剛才走得急發髻亂了,我兄長幫我又挽了一個。”

“我還沒問呢,你抱着一件衣裳作甚,看着倒像是個男子外袍?”徐瑩然心中疑惑,伸手要去碰。

她不動聲色的轉了個身回屋:“剛才去見我兄長,他見我穿得單薄,就把外衣脫下來讓我披上了。”

徐瑩然并未多想,只是嘀咕一聲:“沒想到那個崔郎君也會學丞相穿白衣。”她一直覺得除了丞相,沒人能把白衣穿出風韻來,別人再怎麽學也像是披麻戴孝。

沈離經把衣袍随手一丢,挂在了床邊的軟塌上。

即便是脫下聞人宴的衣袍,身上還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冷梅香氣,和滿院梅香又不大相同,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麽香料。未作多想,換了身衣物後便出了門。

剛才來布菜的侍女中打頭的那個仍未離去,似乎在等着她出來。“崔姑娘,二公子吩咐我看着你喝了藥再走。”

剛才沒注意,此刻再看,她手中的托盤上竟還放着一小碗黑黢黢的藥,旁邊貼心的放了一小碟蜜餞。

沈離經眉頭緊皺:“剩餘的呢?”

“二公子說每日會讓人送來,姑娘不必多慮。”

“那便替我謝過丞相。”她端起碗屏住呼吸,臉上的表情悲壯得仿佛壯士就義。

一飲而盡差點忍不住幹嘔,趕忙往嘴裏塞了一顆蜜餞。

侍女忍不住露出些笑意,說道:“姑娘果然怕苦,好在公子讓我們備些蜜餞,也能讓姑娘好受些。”

沈離經想說這藥苦得直鑽人心,蜜餞是沒大用的,但聽她說公子時還是愣了一下:“是嗎......你們公子有心了。”

“姑娘快去用膳吧。”

“多謝。”

中堂正中央擺着紅木的圓桌,桌上擺着一只瑩白的花瓶,插着兩三只紅梅。在百無聊賴的等候中,司徒萋就在揪上面的花瓣,徐瑩然冷着臉看她辣手摧花。

沈離經坐下,掩袖輕咳,頗為內疚:“都怪我這身子,讓二位久等了。”

司徒萋停下手,問她:“身子不好為何還要來為止書院。”

徐瑩然笑笑,陰陽怪氣的說:“瞧司徒姐姐的話,身子不好就不能學習了嗎?溫婉和善之人來為止書院可不比那些蠻橫狠毒的人要好?并不是人人都如姐姐這般有當街與男子比武的霸氣和體魄。”

此話一出,司徒萋的面色就陰沉下來。”誰是你姐姐,你家裏人沒教過你怎麽說話嗎?”

二人劍撥弩張,都是心直嘴毒的主,怨憎分明不加掩飾,這種性子在大宅子最是吃虧,也好在她們身份高貴,再怎麽嚣張也沒人敢置喙。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來,沈離開始勸:“司徒姑娘莫要生氣,既然有緣聚到一處,不如放下心中隔閡,試着相處,這才不過半日,莫要因為旁人的風言風語互相仇視才好。”

司徒萋臉色沒好多少,冷冷的看她一眼:“我從不在乎風言風語。”

“你!”徐瑩然咬牙切齒,“簡直不知好歹......”

“好歹,你也配和我說這些?”

“司徒萋,你不要欺人太甚!”

……

沈離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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