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送藥

堂中墨香缭繞,落筆是行雲流水。

有人畫上是濃黑淡青染出的嶙峋怪石和浩瀚滄浪,也有人用岩彩染勾出豔麗奪目的花鳥樓閣。

聞人霜打量沈離經許久,見她還不動筆便忍不住了,問她:“為何不遲遲下筆?”

她在考慮編個什麽理由。大概是幾年前被重創,經脈受了傷的緣故,提筆時手總是抖個不停,直線都畫不好,這般情況還不如不畫。

沈離經執筆示意,聞人霜也看出了她手上無力,筆尖抖個不停。

“這是為何?”

“我幼時摔傷過手臂,這才......”她沉下眼睫,唇瓣輕輕抿着,配上溫婉可憐的臉蛋,讓人忍不住的心軟。

聞人霜不為所動,還是冷着一張臉,正要發話時一人叩了叩門框。

是聞人府的一個侍女,腰間有塊環形玉佩,還是個地位較高的內侍。

“惜蘭先生,叨擾了。”她對聞人霜微微一福身,把目光投向沈離經。“崔姑娘,二公子有請。”

堂內一時嘩然,連聞人霜的臉色都不太好。

這聞人府中能被叫二公子的除了聞人宴還有誰。

這些小姐本就對沈離經諸多疑問,一個在丞相課上走神,在惜蘭先生課上遲到,霸占司徒萋的位子,現如今又被丞相相邀。

所有人都在好奇她的身份,但顧忌着聞人霜還在這,都不敢有太大的騷動,只能按捺心中疑惑和旁邊的姐妹交換眼神。

“可有說何事?”

“似是崔姑娘的兄長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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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說,那些看她的眼神又變了。

肯定是把她當成戀家的嬌小姐,沒有兄長和婢女就什麽也做不成,才剛來就受不住想回家了。

沈離經低頭看着鞋尖上的珍珠,裝作看不到那些鄙夷的目光。

“還愣着做什麽。”聞人霜板着臉說道。

她連忙起身,邊走邊整理跪坐留下的折痕,出了門又問:“我兄長找我,為何是要去你們丞相那裏。”

“丞相吩咐的話,奴婢也不知。”

沈離經也不好多想,這個時候若崔遠道和聞人宴走得太近倒是容易模糊他的立場,并不是件壞事。

聞人宴這個丞相當了三年,絕對算得上清廉公正,但對于幾個皇子和權臣之間的明争暗鬥一向是不參與,好像再大的事也不能讓他放在心上,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淡然做派。

拉攏聞人宴這種人風險未免太大,他這種人迂腐沉悶,是聞人氏男子的典型例子。說到禮法教條第一個就能想到他們聞人氏,這種書香門第肯定也成天教導子孫忠君愛國清廉正直。

靜安居裏寂靜得猶如遠山,除了偶爾幾聲鳥鳴以外,似乎這紅梅樓閣靜止在畫卷裏,染不上人間煙火氣。

沈離經踏入靜安居的門,只覺得連花瓣落地的速度都慢了下去。這裏種着的梅樹又長高了好多,已經蓋過了閣樓,枝丫都快穿過窗戶探到屋裏了。

她擡頭看上去,二樓巨大的窗透出兩個身影,一素白一黛青,面對面正坐似是在下棋。

崔遠道和聞人宴下棋,真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青崖山曾經有一個無聊至極的棋藝大賽,衆師兄弟在他面前輸得只剩下裏衣,本來按理算是連褲子都該脫了,但聞人宴認為這樣太失儀,給了他們面子脫到裏衣即可。

“奴婢便送到這裏,公子向來是不許旁人進去,姑娘直接上二樓便是。”

“多謝。”

沈離經熟練的拐上樓梯,餘光打量處皆和從前別無二致。

二樓窗戶巨大,簡直快占了一面牆,窗子的門可拉開,挂着卷簾。

拉開以後就往裏透風,她看到地上果不其然鋪了淺淺一層花瓣,二人不知是坐了多久,衣袍上也堆了不少鮮紅來。

聞人宴白衣染上點點豔麗紅色,擡眸看向她的一瞬,墨發紛飛,衣袖翩然,似妖又似仙。

沈離經朝他們走過去,樓上風大,竟也把她的裙角吹得亂飄,身上的禁步環佩相擊叮當作響。

崔遠道這才注意到她來了,盯着棋局愁眉緊鎖的臉舒展開,笑道:“琬妍,快過來。”剛一說完他就注意到了沈離經裙子上的污跡;“你又摔哪兒了,這麽大個人走路都不會走。”

沈離經:你可閉嘴吧你......

“怎得穿這麽少,剛才起了風,我把外裳給你,快披上。”崔遠道作勢就要脫下身上的大氅,聞人宴這個時候卻開口道:“崔公子不必如此,我桌邊就有,讓崔姑娘披上吧。”

沈離經立刻拒絕:“謝丞相好意,不必了。”說完後她見聞人宴的眼神都變得冷冽了幾分,好像自己惹他不快了一般。也是,丞相好意自己還拒絕,他定是覺得被拂了面子。

崔遠道催促:“什麽不必了,讓這風吹出病來怎麽辦。”說完後直接自己去拿了聞人宴散在桌邊的外裳,不容拒絕地砸在她身上,的确是砸,把她的臉都罩住的那種。

聞人宴的衣袍蓋在她臉上的一瞬,撲鼻的冷梅香氣席卷而來,她整個人一愣,然後迅速把衣袍拉下來披好,內心暗罵崔遠道這個蠢豬。

京中未出閣的女子将外男的衣袍披着,傳出去不知道要落多少口舌,偏偏崔遠道這個做哥哥的沒心沒肺,半點也不覺得不對。

她小心翼翼打量聞人宴臉色,發現他神色平靜,似乎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合禮數,內心暗道奇怪。要知道聞人宴最讨厭別人碰他,臭毛病多得很,但凡是別人穿過的衣物他概不會再碰,怎會做出主動把衣袍給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小姐。

“還愣着做什麽?過來,我有事要交代給你。”崔遠道揮手招呼她坐過去。

沈離經乖巧地坐在他身邊,對面的人只是擡了擡眸,并不多言。

崔遠道指着棋盤邊上放着的一大包東西,神情嚴肅:“神醫給的藥,一日三次,想活着嫁人就給我喝得幹幹淨淨,不許倒掉,我會找人看着你喝下去。”

聞人宴的指尖正在把玩一顆黑子,冰涼圓潤的棋子在他指尖被反複摩挲過,似乎能緩解他此刻的不耐。

他對面的沈離經聽到“嫁人”二字,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一個閨中少女該有的羞澀也無,倒是能看出她眼中的不耐煩來。

過了這麽久,沈離經已經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緒,但每次聽到喝藥還是會忍不住的煩躁。

在淨源就開始和黑漆漆的藥水打交道,各種味道的,辛酸苦都讓她嘗了個遍,味覺都快沒了。這麽久了,一想到那些味道她還是忍不住作嘔,這麽喝下去總有一天會把自己喝死。

“是藥三分毒,喝這麽多,病沒治好我自己先被毒死了。”

“少說廢話。”崔遠道專注棋局,沒心思和她鬥嘴。剛才那一局他處處被壓制,卻又不至于無路可走,不知怎的這會兒對面的人卻是下了狠手,幾步就結束了棋局。

崔遠道連連嘆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丞相果然如外人所說,天資聰穎非常人可及。”

沈離經心中想:這些拍馬屁的話他怕不是都聽厭了。

沈離經的手放在下面偷偷扯了扯崔遠道的袖子,這一幕被聞人宴掃到,眸光不由一暗,指尖捏棋的手力道又重了幾分。

崔遠道站起身和聞人宴拜過:“今日便多謝丞相了,有幸切磋,是下官之幸。舍妹在書院若行不規矩之事,但請責罰,也希望丞相能關照琬妍病弱,讓人看照些。”

誰讓你說這麽多了!沈離經恨不得罵他一頓。

“下官還有事要和琬妍商量,先告辭了。”他瞥了眼沈離經,示意她抱着藥跟自己走。

她剛要去拿藥,聞人宴就說:“崔小姐不便,我自會讓人送到你的住處。”

剛好她也不想抱着這麽一大包又蠢又重的藥回去。“那便謝過丞相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始終低垂着眼,也不知是看棋盤還是看衣擺落花。

沈離經伸手要去解披着的衣袍,默不作聲的那人又說:“不用了。”

也是,他會嫌棄,肯定是不要了,沒想到他又說一句:“自會有人去取。”

這個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居然能把這種奢侈浪費的破毛病改了。沈離經乖乖把衣服披好,跑向崔遠道。

等他們都下樓了,聞人宴在窗前朝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看過去。

沈離經披着他寬大的外衫,風一吹就袍角翻飛,宛如紅梅掩映中闖進的巨大白蝶。

她是昙花一現般出現,很快就會飛遠消逝,天地之大卻讓人無處可尋。

在他心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此表示日日夜夜,輾轉反側。

四季更替風雲變幻,沒能讓她的身影淡下分毫,反而随着時光飛逝,越發清晰刻骨。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啦!!!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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